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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冲喜小娘子 第40节
    苏令德紧接着道:“还有他们在药神殿设下的局,这是我最无法理解的蠢事。”
    “他们让那个所谓的‘天师’对我下手,我能理解,估计是打着一石二鸟的念头。但我唯独不明白,我一个身无长物的王妃,他们败坏我的名声有什么意义?居然要设下这么一个很有可能会被利用的局,就只为了让涠洲王府受辱?”
    名声虽重,但到底不是实实在在的损失。苏令德百思不得其解:“而且,你怎么知道他们会有这么个蠢计划?还能提前把两座金像打造成中空的,在其中藏着影卫。”
    “我不觉得心机深如曹郡尉的人,会犯下此等错误。他可是贾田一消失,立刻就能推出下一个天师的人。如此一来,再演一出天师羽化,从容不迫地消失在这世间,天师观照样能赚得盆满钵满。”
    苏令德沉吟道:“只有可能是曹郡尉不得不这么做。”
    苏令德直勾勾地看着玄时舒:“王爷,我需要知道我们面临的究竟是多大的危险。”
    她神色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玄时舒终于缓缓地开了口:“他恨我。”
    第52章 相依 可他不敢碰她,她却总会向他走来……
    苏令德悚然而惊, 她颤声问道:“……恨?”
    苏令德甚至不用问“他”——他们都心知肚明,这个“他”,这个能够调动曹郡尉的人, 只能是皇帝。
    可苏令德实在是不明白, 这素来兄友弟恭的两人之间,为何会有“恨”这个字?
    她想起她踏入涠洲王府的第一日, 见廊腰缦回、帷幔翠锦, 无一处不辉辉赫赫,无一处不彰显着府邸主人的受宠。
    “你中蛊毒昏迷、医侍按错穴位、赏花宴藏獒发疯、魏开桦狱中暴毙、魏范氏下毒刺杀、魏升登策划绑架、你因误食相冲食物吐血、楼船遇袭、刺客向你撒夕颜粉,甚至于贾田在药神殿埋伏……”
    苏令德将他所遭受的磨砺一桩桩一件件地摆出来,尔后,她颤声问道:“这些事里,没有摄政王余孽的手笔,都是因为他恨你吗?”
    恨到要把她也作为牺牲品,让玄时舒的生活里永远蒙上肮脏的污渍。
    玄时舒抬眸看着她。她素来活泼又灵动的眼睛里, 蒙上了一层水雾, 仿佛第一次望见了凛冬,被寒气凝得结成了霜。
    “潜夜卫是你替他找的借口。”苏令德紧咬着唇,继续说道:“实际上,从一开始, 他就想置你于死地。用捧杀的方式,用让所有人称赞他兄友弟恭的方式, 置你于死地。”
    玄时舒终于开口:“是。”
    眼泪滚珠一般从苏令德脸颊上滑落:“你一直都知道,是不是?”
    玄时舒缓缓地伸出手, 温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是。”
    他如此平静,平静得仿佛未曾知道自己至亲的兄长对他下过这么多的死手。
    苏令德哭得更厉害了:“所以,你刚刚醒来知道我来给你冲喜, 才会既对我这么好,又要安排红袖楼演那一场戏。”
    “所以,你才会强硬地对抗大长公主,借此替我爹爹求来良侯的爵位。”
    “所以,你才会早早地过继宁儿,把他放到我的身边。”
    “所以,我们临时去支叶城的楼船上才会装备齐全——因为你本来就打着将我和宁儿送回乐浪县,生死永别的主意,是不是?”
    “你以为,只要你从容赴死,他就不会迁怒于我和宁儿。你以为,只要你一死……”苏令德双手撑在玄时舒的轮椅扶手上,泣不成声。
    玄时舒的心被她的眼泪砸得生疼,那种疼痛蔓延到了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他从见到她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知道,在他昏迷不醒之时,他无意间连累了她深陷与他同样的泥沼。
    “令令……”玄时舒哑声唤她,他不敢向她解释得太深,甚至不敢向她伸出手去,不敢触碰她脸上的泪。
    他太自私了,自私到明知前路荆棘遍布,也因为贪恋她,而开始贪恋这个人间。
    魏升登策划的绑架,未必是皇帝的授意。如果他在那时按原计划送走她,或许她也能像他原本设想的那样,过着平静而安详的后半生。
    可听到她被绑架的那一瞬,他温和的、风流的……那一切曾展露在世人面前的假象,都飞灰湮灭。他在至暗的时刻,生出疯长的执念。
    对她的执念。
    可他不敢碰她,她却总会向他走来。
    “玄时舒!”苏令德恨恨难平地扑到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的脖颈:“你不能明知道有人要害你,还躺平等死。”
    她的心里酸涩难当,她既气玄时舒曾经的消极,又难过他为她做了这么多事,而她直到今日,才恍然大悟。她在他肩上磨牙,当真是恨极了,竟也烙下小小的牙印来。
    玄时舒吃痛,可他的手慢慢地环在她的腰上,唇边却勾起了笑容:“你不怕么?”
    “怕又能怎么办?”苏令德重重地喘了几口气。人常说,命运不由人,她也很早就尝到了这句话的滋味,远早在冲喜之前。可她却并不觉得,命运仅仅只有“不由人”的部分。
    “反正我不会躺平等死,你也不许。”苏令德声音还带着哭腔,却又有了斩钉截铁的气势:“听到没有,你!也!不!许!”
    她的声音,让玄时舒心底最柔软的角落也微微发颤。
    “我听话,令令。”玄时舒伏低做小,语调温柔似水。可他的手始终只是虚握在她的腰上,就像近乡情怯一般,不肯再进一步。
    “就是!”苏令德身体放松了下来,嘟囔道:“我们可是……”她想说“夫妻”二字,可这两个字在她唇齿间打了个转,它们多了些她还琢磨不明白的意味,让她忽地说不出口来。
    玄时舒知道她想说什么,但这一次,竟是他低眉敛目,收敛所有的情绪,道:“我们可是一家人。”
    这“一家人”三个字从玄时舒口中说出来,这一回竟让苏令德有些失落。
    苏令德哼哼两声,推开玄时舒,从他怀中爬了起来。
    玄时舒怀中空落落的,他犹自怔愣了一会儿,等看到她湿乎乎的脸,他才回过神来。玄时舒笑着伸出手去,仔细地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痕,笑着调侃她:“哭得像绒绒似的。”
    提及“绒绒”,玄时舒神色微黯。
    苏令德没有察觉,而是瞪了他一眼,理理衣袖,出门请相太医和华陵游去。
    *
    华陵游一见玄时舒和苏令德,就要跪下来行大礼,被苏令德连忙扶了起来:“王爷的病还要有劳游老,焉敢受此大礼。”
    他们为了避免口误被旁人发现,都开始以“游老”代称华陵游。
    华陵游深深地叹了口气:“若不是王爷和王妃,草民现在还被困在临仙山府。王爷的病,草民必当竭尽全力。”
    华陵游朝玄时舒和苏令德深深一拜:“王爷所中的蛊毒,是‘朝生夕死’。”
    “这是贾田之前的第一代天师所研制出来的蛊毒,就是支叶城曾经所谓的‘瘟疫’。‘朝生夕死’会被‘夕颜粉’引发毒性。只是王爷中的‘朝生夕死’被稀释过了毒性,造成了长期体弱的假象。”
    “在瘟疫解除之后,天师背后的人为了把控‘朝生夕死’,杀了第一代天师。但草民为了研究那场‘瘟疫’,也中了‘朝生夕死’。他们为了不让我死的太早,按月给我解药。我根据解药,研究出了彻底解毒的方法。”
    苏令德震惊地看着华陵游,她万万没想到,原来有人会为了研究一种病,竟然以自己作饵。或许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成为天师背后真正的神医。
    华陵游紧皱着眉头:“只是我万万没想到,贾田胆大包天,居然想着解开他自己中的‘朝生夕死’的毒。他为了研制解药,给阿雅尔他们也喂了‘朝生夕死’。”
    “翠雀花是压制‘朝生夕死’毒性的草药,我只有能力暗示他们这件事。”华陵游眼底流露出深深的懊悔:“可我万万想不到,他们居然还记着我,想拿着翠雀花去找我。”
    “阿雅尔如今平安无事,您不必自责。”玄时舒宽慰道:“等临仙山府事了,她自然能彻底解毒。在此之前,还请您赐下压制毒性的药,也好帮那孩子熬过一劫。”
    华陵游二话没说,立刻把方子拱手献上,完全没有要将秘方占为己有的念头。相太医双手接过方子,激动不已:“有了这方子,王爷,您也能好受不少了。”
    华陵游听罢,看了眼玄时舒的腿:“王爷如今的状况,光用这翠雀花炼成的药,恐怕没有多大的效用了。‘朝生夕死’的毒被引入王爷的双腿,导致王爷不良于行,已经淤积太久了。”
    苏令德一下坐直了:“那……”她甚至不敢问下去。
    华陵游神色虽然很严肃,但并没有绝望之感:“草民已经和相太医商量出了一套诊疗方案,药膳、药浴辅以喝药和针灸。只是初期会极为痛苦,王爷可能需要做好准备。”
    “有多痛苦?”苏令德先松一口气,又紧张地问道。
    “针扎十指……”华陵游刚要开始详细地形容究竟是什么样的痛苦,就被玄时舒开口打断道:“多谢游老,此事与我无碍。”
    他不想让苏令德听到他会经历的痛苦。
    华陵游也反应了过来,愧疚地朝玄时舒拱了拱手:“草民莽撞了。”
    苏令德瞪了玄时舒一眼,但她没有继续追问,打算事后悄悄地去问华陵游。
    玄时舒回以一礼:“游老客气了。所有的药材、医具,您要什么,尽管跟相太医说,我们会倾尽全力满足您的的要求。”
    华陵游一听,立刻道:“那王爷能让草民再回临仙山府吗?”
    “哦?”玄时舒一挑眉:“您还想回临仙山府?”
    华陵游重重地叹了口气:“草民好不容易脱身,原本是不该再想着回去的。只是,临仙山府剩下那一窝蛇鼠,根本不会看病。但病人们不知道,还是会源源不断地来找所谓的‘天师’。”
    “草民如果不回去,他们恐怕会一直陷在‘天师’的骗局里。要是拖久了,耽搁了治疗,天师说一句他们心不诚就能脱身,但病人恐怕就回天乏术了。”华陵游再一拜:“还望王爷成全。”
    玄时舒诧异地看着华陵游,他此时才开始真正地了解面前这个清癯的老人。
    他认真地点了点头:“您放心。”
    *
    翌日,玄时舒再问天师,是否能入临仙山府求医问药。
    天师说,王妃于药神殿替阿雅尔谢罪之时,临仙山府失火,而药神殿安然无恙。可见药神不满临仙山府的安排,临仙山府当给王爷和王妃谢罪,供涠洲王府为上宾。
    所以,特准玄时舒和苏令德齐入临仙山府。
    第53章 入府 苏令德瞪大了眼睛,一瞬满脸通红……
    苏令德坐在前往临仙山府的马车上, 掀帘看着站在方府门口不肯进去的玄靖宁,她的脸上忧色与坚毅并存。
    玄时舒看了她一眼,宽慰道:“不要担心, 宁儿不会有事的。”
    “说不担心肯定是假的。”苏令德放下车帘, 看着玄时舒面前的棋盘:“只是,宁儿不便跟我们一起进临仙山府, 如果他一个人留在府中, 纵使我们有满府的护卫,也难保万无一失。”
    “我虽然能时时下山,但终究没法每天回去看他,总要有人能看顾宁儿。”苏令德看向玄时舒:“不过,曹家跟你才是旧识,你选了方家却没有选曹家,曹家难道不会生出警惕之心吗?”
    “那你以为,我为什么选方家?”玄时舒手中捏着一颗黑子, 但是迟迟没有落在棋盘上。
    “肯定是因为你信任方家更胜过曹家呀。”苏令德想都没想, 就脱口而出道。
    玄时舒摇了摇头:“曹家可未必这么想。当初我提出把宁儿放到方家,曹郡尉毫无阻拦之意,想来也觉得这样做正在他意料之中。”
    “在曹家眼里,大概我把宁儿放到谁家, 才是不信任谁。”玄时舒摩挲着手中的黑子:“正是因为不信任,担心方家会加害宁儿, 所以才把宁儿放到方家。因为如此一来,方家为了自保, 就必须要善待宁儿,倾尽全力。”
    苏令德难以置信地道:“怎么还会有这种逻辑?”她话音方落,自己也回过神来:“因为曹家觉得, 宁儿不过是利益中的一种,可以被用来试探两家的虚实。”
    玄时舒颔首:“把宁儿送至方家,是试探方家。而我们再次请求入临仙山府,是试探曹家。这样的分配和安排对曹郡尉来说,才是理所应当。”
    “那曹家……会加害宁儿吗?”苏令德弄明白了曹郡尉的心思,只觉得胆寒。在曹郡尉眼里,可能玄靖宁这样的继子,从来也不过是工具。承平之时传宗接代,危险之时挡刀挡箭。
    玄时舒摇了摇头:“他们既然不在乎宁儿,又觉得我不过是出于利益权衡,又怎么会费劲去加害一个不重要的人?”
    “曹家的眼睛,恐怕只会牢牢地钉在临仙山府。”
    玄时舒终于落下了手中的黑子。
    黑子势成连绵,如游龙入海,将白子困锁在了一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