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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晏少年时 第12节
    隔了一日中午,他又和小姑娘遥遥相望了一次。眼看她从步道走来,一瞧见他和关玲,便懊恼地咬咬嘴唇,把手里的一本书举在脸侧隔绝视线,两条腿倒腾得飞快。
    步道上学生不多,但足以掩护她的身形,在关玲没发现端倪之前,就消失在宿舍楼方向了。
    晏宇捧着饭盒有点心不在焉,关玲在说什么,他没听进去,脑中回忆起前些日子钟静把他堵在男厕所门口说的话:“管好你家关玲,别什么脏话都敢往外吐噜,你俩两情相悦关我妹什么事?她不要脸我妹还要脸呢,你知道她说的话对我妹造成多大心理压力吗?编排威胁一个未成年人简直无耻至极!”
    晏宇当时很冷静,他问:“关玲对钟莹说什么了?”
    “那你就要去问她了,我们这种家教良好的人说不出口。”
    晏宇:“......关玲和我只是同学,我们并没有两情......”
    “关我屁事!”钟静打断他,一脸的阴狠毒辣:“如果她不是打着你的名义威胁我妹,你以为我会跟你废话?总之这件事你负责解决,再让我听到她胡言乱语,哪怕背个处分,我也要把她嘴撕烂!”
    话很难听,但晏宇没生气,他从钟静身上看到了她对钟莹的维护关心,是那种朝夕相处,不知经过了多少打打闹闹,留下多少难忘回忆后酿就的姐妹情。
    不像他和晏辰,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因为各种原因分隔两地,一年见两三回,亲也是亲的,却总像隔了点什么。他有他的朋友,弟弟有弟弟的朋友,互相没有参与成长过程,他的存在对弟弟来说只是一个榜样,一个兄长称谓。有记忆以来,兄弟俩从没睡过一张床,也很少有过倾吐心声,互诉烦恼的温情时刻。
    严格说来,是他回避了交流,环境不同,悲喜不通,说了也没用。晏辰倒是爱说,每回去奶奶家过寒暑假,他总是攒好一个学期的趣事,各种零细琐碎说个不停,逗奶奶开心。
    从他口中,晏宇认识了李舟桥,谢红军,古南平,袁旦等小伙伴,听了无数他们共同玩过的游戏,共同干过的蠢事。当然,这其中少不了钟莹。
    他一时冲动问出那句话后,暗暗后悔,生怕弟弟因此恼羞成怒,更加疏远他。
    晏辰没承认,也没恼羞成怒,只红着脸说不会早恋。晏宇觉得,弟弟真是个纯善乖巧的好弟弟。
    钟莹的出现,成了兄弟俩拉近关系的契机,他们因为她而有了共同语言。接人,跑腿,补课,半年下来,有关钟莹的种种,是兄弟俩学习之外最频繁的交流主题了。
    晏宇没有告诉弟弟钟莹只把他当作好兄弟的话。可是晏辰却主动告诉哥哥,钟莹有喜欢的男孩子了,她说和他永远不可能。
    晏宇能说什么呢,他也没谈过恋爱,也不知如何讨女孩儿欢心,只好安慰晏辰,来日方长。
    弟弟的小伤感没持续很久,在年后戛然而止。他和钟莹在一起时的样子如往常般率真,钟莹亦是坦坦荡荡,两个人心无旁骛专注学习,成绩都有显著提高。
    晏宇看到他们不免想起自己和关玲,同样的发小,同样的深厚友谊,他以为他们会做长久的朋友。
    可是,从关玲转来珠州起,他就开始隐隐忧虑,到她三番五次针对钟莹后,忧虑无限放大。总感觉友情正在渐渐变质,而他并不擅长处理此类问题,或者说,完全没有经验。
    上高二时,朋友跟他开玩笑,一朵桃花也砸不到他脑门上,因为关大妞会吃人;还曾目睹一个女生和关玲打过架,问为什么要把她写给晏宇的信贴在校公告栏里。
    关玲说,撕你两回信不长记性,还写来耽误晏宇学习,不贴你贴谁?
    他不赞同贴信,亲自向那个女生道了歉,但觉关玲出发点也是好意。高二是他最忙的一年,到处参加比赛,面试,考试,没有时间去应付那些与学习无关的琐碎,关玲帮忙处理,他还挺感谢她,根本没想过她的动机。
    动机,难道不是友情么?
    钟静的话浇灭了晏宇心中侥幸,他不用去问关玲,也能猜出她和钟莹胡说了什么。草木皆兵到这种地步,已有过分干涉他生活的嫌疑,他无法欺骗自己这是出于友情了。
    又一日中午,午餐时间已过去半小时,钟莹才磨磨蹭蹭出现在博爱楼后,下意识瞄了瞄小树林,学长姐们早吃完饭回教室了,步道上只有两三个拿着饭盒的人。
    没见晏宇和关玲,钟莹就不用做出着急忙慌的样子,慢腾腾往前溜达。快到后门处,门里突然闪出一个人影拦住她的去路。
    “哎妈呀。”钟莹吓一哆嗦,手里的书掉在地上,看清拦路人,她慌忙弯腰捡书,捡起来拔腿就想跑:“晏宇哥哥好,晏宇哥哥再见。”
    晏宇长腿一跨再次拦住她:“钟莹。”
    钟莹小脸皱成一团,不安地四下张望:“我不是要来博爱楼,我也不是要来找你,我是去女生宿舍午休的,只能走这条路。”
    她惶惶解释的模样让晏宇心里说不出的郁闷,尽量把语气放温和:“我知道,你每天都去宿舍午休,我在这儿等你......也不是特意等你,就是想跟你说,不要受别人的影响,做你自己想做的事,任何人都无权干涉你的自由。”
    钟莹好像没听进去,她挪着小碎步往门檐下靠,还抬头看楼上教室的窗户:“好好知道了。”
    满脸紧张之色掩盖不住,一心只想赶快逃离,晏宇叹口气,这样拦着她有种恶霸欺负人的感觉,便又道:“听说你这两次月考成绩都不错,已经考进年级一百名了。”
    “嗯嗯。”
    “还在做竞赛题么?我有很多竞赛卷子,礼拜天回家拿给你。”
    钟莹连连摆手:“不要了不要了,我习题够做了。”
    晏宇不由分说:“让晏辰带给你,做竞赛题对你有好处,有不懂的来问我。”
    钟莹不说话,脸上露出了“你这是在为难我胖虎”的表情。
    晏宇不知胖虎,但能看懂她的为难,莫名冒出一股心火,怎么就把爱学习的小姑娘逼成这样了?
    关玲直到现在还没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虽然在他面前承认了对钟莹有偏见,以后克制自己不再找她麻烦,却仍未停止牢骚。时不时就要嘀咕钟家姐妹几句,他发了两次火才消停。
    真不想再搭理关玲,可两家的交情摆在那儿,关阿姨动不动就在母亲面前说女儿挑食,娇惯,身体弱,拜托晏宇在校多照顾。
    挑食娇惯是真的,身体弱仅限于体育课上,他可是亲眼看见她跟人扯头发飞踢的打过架呢。
    心里一烦,霸气就侧漏了:“你只管来找我,没人敢欺负你。”
    钟莹撇撇嘴:“算了,卷子给我,我让我姐抽空给我讲解就行,不麻烦晏宇哥了。”
    “你姐复习紧张。”
    “你复习也紧张。”
    “我不紧张,高考对我来说并不难,我时间很多。”
    “......”好了,知道状元你唾手可得,别嘚瑟了。
    从他们认识之初起,晏宇就觉得钟莹的眼神很复杂,让人无法一眼看到底。不管表现出坦荡,好奇,崇拜,兴奋,惊讶或失落,委屈或防备,其中都掺杂着一丝别样意味。他看不透,便当她天生敏感。
    就好比现在,钟莹在他的强势明示下,仍不肯说出抗拒和他接触的真正原因,大眼睛眨了两下道:“要不这样,我遇到难处,就写信给晏宇哥,放在门卫室,你有空回信给我讲题啊。”
    “同城信?”
    “同校信,不用花钱贴邮票的。”
    晏宇笑了,正因为聪明才会敏感,她不愿激化矛盾,不愿给他带来麻烦,居然想出这么个解决办法,憋憋屈屈,无可奈何。公交车上的泼辣劲呢?还有个好姐姐,何必怕关玲?
    如果今天不拦她,可能以后她真的要与他“对面不识”了吧。
    晏宇不再勉强:“纸上讲题,不知会不会像纸上谈兵一样在实践中露怯。”
    “试试就知道了。”
    “行,就这么说定了。”
    钟莹望着他翘起的唇角,浅浅的梨涡,眼底狡黠又起。你以为我委屈求全,其实是正中下怀。
    在关玲钟静两大神队友的推动下,她迈出了将对未来两年产生深远影响,至关重要的一步——终于要到微信...不,是文字交流权了。想想后世网聊事业的蓬勃发展,写信除了慢点,也差不到哪儿去。
    第16章 新型情书
    从晏辰那里拿到竞赛卷不久,钟莹就给晏宇写出了第一封信。
    一道物理运动图象选择题,超出高一知识点范畴。她端端正正抄了题目在信纸上,勾选答案,写下解析思路——当然是错的。末尾再留三个字:不确定。
    把信纸塞进牛皮纸信封,第二天进校时送到门卫室,门卫大爷说:“邮票八分一张。”
    钟莹跟他解释了信不出门,放在收信盒子里就好。
    大爷看了看信封上的收件地址,疑惑:“你给高三学生写信,直接送到他班里不就行了?”
    钟莹一言难尽地摇头,“不让去。”
    大爷不知“不让去”是几个意思,心说应该是快大考了,博爱楼那边管得更严了吧。但还是疑惑:“同校还要写信,不是情书吧?小丫头你可别在这个节骨眼上乱写,要受处分的。”
    “跟我哥交流题目而已。”钟莹抽出信纸,展示给大爷看,“他现在学习紧张,早晚都见不到人,家也不回,只能想出这个办法。难题看多了,看看简单的,也是休息大脑嘛。”
    这种校内不贴邮票不落款的写信方式肯定会引起别人注意,所以前几封信钟莹都不打算封口,有怀疑的可以验一验,收多了就会习惯。
    上午大课间,各级各班生活委员按老规矩到门卫处取信,再回到班级分发,高三一班只有一封。生活委员进门就喊:“晏宇,你的信!”
    晏宇接过信件,见那封口处皱皱巴巴,蹙眉:“你看我信了?”
    “没有。”生活委员很坦然的样子,“本身就是没封口的,我可没看。”
    晏宇知道没封口,可是牛皮纸边边毛糙,折痕明显,一看就是被掀开多了的缘故。
    他不说话,拿着信返回座位,生活委员跟在身后:“谁给你写的信啊,邮票都没贴。”
    晏宇坐下,抽出信纸,看后才瞥了委员一眼:“张三。”
    委员一头雾水:“嗯?”
    “你认识张三么?”
    “不认识。”
    “所以你的问题有什么意义?”
    “......”委员摸摸鼻子,瞪了晏宇一眼。
    关玲上厕所去了,没能第一时间见到晏宇收信,但一个礼拜之后,第二封信刚进班级门,就落到了她手里。
    “晏宇,你的信!”
    关玲对“晏宇,信”这三个字过敏,条件反射般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给我!”
    生活委员猝不及防被她抢了个正着,在晏宇走过来之前,关玲已经手快拿出了信纸。
    “电阻...二极管...”她懵然抬起头,“这是谁给你写的信,怎么是一道物理题?”
    晏宇冷淡:“李四。”
    生活委员:......下一封是不是该王二麻子写来了?
    “啊?李四是谁?”关玲又将信件看了一遍,“这像是女生的字,李思?还是李丝......”
    话没说完,信就被晏宇抽走了,“以后我的信请你不要碰,私拆别人信件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又没封口,”关玲跺脚:“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晏宇不再搭理她,径直回座位。第一排传来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关玲恼怒回头,见钟静昂着脸挑着眉,满眼挑衅,仿佛在说,我就是在看你笑话,你能把我怎么样?
    关玲生气了,私底下跟晏宇吵嘴说的再难听都没什么,当众让她下不来台,尤其在钟静面前丢脸,她受不了。
    站在讲台边憋哧半晌,狠狠剜钟静一眼,气鼓鼓地回到座位上。她并非无脑,感觉到晏宇情绪不太对劲,也深知他的脾气,这时候追上去纠缠,他说不定会说出更难听的话。
    忍一时不代表原谅,晏宇给她难堪了,必须道歉,哄她,还要说明信件来源,不然就永远不理他!
    关玲单方面决定跟晏宇冷战,中午吃饭坐到了另一张石桌上,放学也不再跟他同路回宿舍。她始终记得初二晏宇惹过她一次,冷战三天他主动低头来找她玩的成功经验,却忘了上回在晏家外吵架,晏宇至今没向她说过对不起。
    冷战期间,关玲看不出晏宇有任何解释求原谅的迹象,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回宿舍,形单影只却泰然自若。有时她故意在他跟前走动,他总是垂着眼眸视而不见,俊俏的脸上除了平静,什么也看不出来。仿佛她只是个陌生人,仿佛十二年友谊不存在。
    第三封信到来的时候,生活委员开了“王二麻子”的玩笑,晏宇接过信,低声跟他说了几句话。生活委员点点头:“也行,省我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