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晌午的时候,玉满楼到底不放心,告了假回府,正好玉珺倚在李善周的床边,小心翼翼地往他嘴里喂粥。见他回来,玉珺脸上带了欣喜,道:“玉大夫你回来的正好,我煮了山药南瓜粥,最是养胃健脾。你也喝一碗吧。”
玉满楼看那粥卖相,金黄色的南瓜熬成泥,间或能见切成了碎丁的山药,上面飘着红枣,散发出一种甜糯的香气。
玉满楼一夜忙碌,一早未进食就去当差,这会只觉得肚子咕噜噜叫,见了这粥食指大动,当下也不扭捏,坐下盛了一碗,顿时唇齿间都是南瓜的清甜。一股暖意从胃里升上来,整个人都舒坦了。
玉满楼一向讨厌甜食,唯独南瓜是他是死穴。这会吃到一碗满意的南瓜粥,他看玉珺都无比顺眼。看玉郡喂得辛苦,他索性道:“你干脆别喂了。左右他还有一个时辰就会醒,到时候让他自己吃!”
都说名医有自己的一套,连病人何时醒都能掐会算。玉珺对自己舅舅的崇拜又上升了一个层次,搁下碗说出了自己的疑惑:“昨天那杯茶水里的相思豆份含量不少,若是正常人服下早已经命丧九泉。可是我看公子症状却比正常人好上许多,中间甚至能够醒来,神志清醒地跟我说话。莫非公子天赋异禀,还是昨夜他服下的相思豆并不如我想象中的含量高?”
“那是因为他不是正常人。”玉满楼嘲讽地看着床上的李善周,继而解释道:“他自小多灾多难,有一次重病,险些丧命。我的父亲用了大量的珍贵药材才把他救回来,其中不乏解毒的圣药。想来他是吃多了解□□,血液里就带着解药,普通的毒伤不了他的身。”
“大公子的耳朵也是因为那场病所以才听不见么?”玉珺有些心疼。前一世在定国公府,听府里的老人们说起过,李善周五岁之前的日子顺风顺水,五岁之后就多灾多难,时常生病。也不知道是吃了多少药,才能变成今日百毒不侵的体质。
玉满楼听她一问,料想李善周没有把自己的身体的事情告诉玉珺,打了太极答道:“差不多那会,他的听力就不大好。这些年我寻了不少方法医治他的耳朵,总算有些起色。”
具体情况他不肯再说,随即转了话题问起了玉珺的家人和故乡,玉珺略略黯了神色,也不知怎么了,就说起这些年她和娘四处给人看病的日子。那些日子有苦难有泪水,可是更多的是和娘相依为命的喜悦。玉珺只想着往后能够这样坐下来和舅舅聊天的日子再也没有,这会将她和娘的点点滴滴说给舅舅听,只当是圆了娘的遗愿。
玉满楼平日甚少与人交流,若得空,他宁愿多看一页医书也不愿与人多废一句话。可是今日玉珺说起她和她娘的趣事,他却不觉一丝枯燥。那日初见玉珺,他便觉得这个姑娘身上有莫名的熟悉感,今日更是如此。他暗自想着或许世上真“眼缘”这种东西,看对眼了,说什么都不乏味。
那一厢玉珺正说起她和娘在建州遇到的一件奇事,说是有一地有一秘术,将七八十岁的老年男子做为药材,每日只使用蜂蜜对老人淋浴以及日常饮用,直到这老人死亡,之后这位老者会被封装金棺材中,棺内灌入大量的蜂蜜,待老人“寿命”满百年,便打开棺材,取老人尸骨为药,可治疗骨折和肢体损伤。
“娘当时为一位七十岁的老爷爷治病,他家人就一直想要让他成为这种‘蜜渍人’,我当时年纪小,听说这件事情,差点吓哭了。后来怎么都不肯吃蜂蜜,一想起来就作呕。”玉珺想起来还是不寒而栗,玉满楼一时哈哈大笑道:“大千世界本就无奇不有,或许这种秘术真有奇效也说不定。”
二人言笑晏晏,却不知床上的人早已经醒了半晌。起初他昏昏沉沉地,只听见二人在聊天,待听清是玉珺的声音,他已经清醒了大半,再然后,他听到了二人闲话家常,听到了二人相谈甚欢,再听到玉满楼哈哈大笑的声音,李善周原本就不佳的心情就越发掉到了谷底:他跟玉满楼认识了十几年,何曾见过他在女人跟前摆出这副笑脸!?这样一个见了医书比见了家人还亲,平日同陌生人不肯说半句废话的人,今日竟然会坐下来闲聊?真是见了鬼了。
再看清玉珺的脸,他几乎磨起牙来:那是怎样的一种崇拜而炽烈的眼神?若是这种眼神能够落在他的身上,他又何至于无时无刻不想着拿根绳子将玉珺绑在自己身边。
一瞬间,李善周有了一种自家养了多年的猪拱了自己看上的狗尾巴草,还妄图带着狗尾巴草私奔的错觉。
李善周不比平常人,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二人,尔后将敌我实力进行了比对:论家世,他是定国公府的长子,玉满口是杏林世家;论官职,他在皇帝跟前正当红,虽然目前在军机大臣上学习行走,可他有信心,不久之后,这“学习“二字也能去掉。而玉满楼,是太医院的院使,杏林世家;论样貌……
不用想了。李善周告诉自己,什么样貌什么家世都不管用,玉珺是个大夫,对医术有莫大的兴趣。兴趣是什么,是沟通的桥梁,感情的基石。
恨他自己不学医,如今常被大夫欺!
几乎在一瞬间,李善周做了一个决定:如果不能以一个大夫的身份与玉满楼平起平坐,那么,他只能以一个病人的身份剑走偏锋。
“咳咳咳……”李善周假装悠悠转醒,那一厢,正笑谈甚欢的二人听到他的声音,忙不迭起身。李善周再次睁眼,就看到玉珺一张着急的脸,这让他很是受用。
“大公子你好些么?”玉珺不知道李善周心中的小九九,她忙将手背靠在他的额头上,说了一句“谢天谢地,烧总算退了”,握住他的手腕正要把脉,抬眼见到玉满楼,才有些自觉鲁班门前弄大斧。她赶忙退到一旁,
玉满楼笑着坐下,稍微搭了一下脉,笑道:“我总说你命硬,送到阎王爷跟前阎王爷也不肯收你。中了这样的毒竟也没要了你的命,真是可惜了。”
“你没走,我哪儿敢先你一步。”李善周满不在乎地回着,玉满楼也不恼,笑道:“你还是多谢谢玉姑娘吧。没有她及时帮你医治,我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你来。她还给你熬了粥,你若是没死,就自己爬起来喝一碗……”
他说着,起身就要走,恰好李斯年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见李善周醒来,心中大喜,忙禀道:“昨日京师衙门连夜审问同福客栈上下,一干人等均喊冤枉,审了半晌却毫无进展,眼下人都还关押在牢里。公子你怎么看?”
李善周眸色沉了沉,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狠厉:“人是在他们客栈出的事,他们总脱不了干系!查,一个个查!我就不信酷刑之下,没人开口!”
玉珺当初说她被卖入妓院背后就是有人在操纵,当时他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没想到那人变本加厉想要弄死他。从前她不在乎,可是如今玉珺是她看上的人,他就容不得还有人躲在暗处打她的主意。
李善周眼珠子一转,对玉珺道:“不知道玉姑娘方不方便告诉我你舅舅家在何处?”
玉珺怔了一怔,下意识地看向玉满楼。李善周更觉懊恼:方才她还能与人家谈娘亲,谈过往,谈家乡,这下好,轮到他了,不过问了一句舅家何处,她就露出这样慌张的表情。
不过一夜而已,她这胳膊肘拐的也太快了!
这地方,果然不能久留!李善周掩住怒气,解释道:“我想着,藏在暗处害你的人一计不成或许还要一计。如今咱们什么头绪都没有,或许从你舅舅处入手,会有些线索。”
玉珺几乎陷入长久的沉寂,李善周叹了口长气,道:“罢了,姑娘既不肯说我也不再问,只是一来此次我中毒惊动了官府,毒害朝廷命官是重罪,官府若查不出实情,怕不肯罢休。姑娘可能需要留下做证人。二来那人在暗处一直伺机而动,只怕姑娘出了京师还要受害。所以,我诚心邀请姑娘暂时留下。等查出了幕后主脑,姑娘要去要留我,我自然不拦着。恰好我在京师有一处别院,姑娘可暂且住在那里。”
“眼下怕只能这样了。”玉珺左右思量,点了点头。
玉满楼听了个囫囵,心里只道李善周为了留住个姑娘,也真是煞费心计。当下也不留人,随他们去了。
那一厢李善周也不肯再住玉府,让李斯年安排了马车,送玉珺去了别院后就自行离开。
结果等玉珺安置妥当,才发现不大的院子还修了一道门,跟隔壁邻居家的房子是相通的!李斯年就站在拱门处,带了笑哈腰:玉姑娘,我家公子说他头疼得厉害,怕是余毒未清,请您过去看看!
李斯年笑得一脸正直,玉珺却头皮发紧:她怎么有一种才出狼窝,又入虎穴的错觉……
第25章 泄露
待见了李善周,他的理由完美地无懈可击:“我无端中毒,回家去不好对父亲母亲交代。恰好我在这有两处别院,你我各住一处,也算做了回邻居。”他笑得一脸无害,语气平和到让人察觉不到半分不适。
巧合也罢,算计也好。他这样的人,你若是怀疑他,他能找出一万个理由来说服你,没准到最后你还会愧疚于自己的小人之心。
玉珺这么一想,顿觉得好笑。她的嘴角略略弯起,唇两侧是浅浅的梨涡,可爱而甜美。李善周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自己的手腕却被她的指尖压住,手腕灼热,指尖微凉,像火和冰的碰撞。
“你在笑什么?”李善周终于忍不住问。
“没什么。”玉珺收了笑意,认真道:“大公子昨日中的毒虽已大清,到底还是损了元气,这几日好好休息,饮食上多注意就好。一会我写几道药膳的方子,让底下人做好了,大公子多吃些。不出半个月,应该能有成效。”
“这样……”李善周迟疑了一下,一个眼风扫过李斯年,李斯年会意,上前一步道:“这可怎么是好,偏院原本有个小厨娘,刚刚跟我告了假,说家中出了急事。公子一向不用女婢,府里唯一会做饭的厨娘也走了。这药膳怕是没法子做!”
玉珺怔了一怔,满脸狐疑地望向李斯年:不能吧,事情能这么巧?女婢没有也就算了,厨娘都跑了?
李斯年见她盯着自己,清了清嗓子,一脸正直道:“咱们公子这回算是遭了大罪了。中了毒也不敢回家,在这还吃不上一口热饭……可怜见的!公子,不成我给你做饭吧,只要你不嫌难吃!”
李善周随口说了一句“滚”,一唱一和道:“就你做出来的东西能算药膳?叫毒膳都不为过!”
主仆俩就这么瞪着硕大的眼睛看着玉珺,一个蹙着眉头,一个可怜巴巴。
玉珺心里深深的叹了口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给人做两顿饭,当是付了房费了!
“还是我来吧,就是我的手艺不大好,二位别嫌弃!”玉珺无奈应道,怎知话音刚落,李斯年几乎冲上来跪下:“玉姑娘真是女菩萨!有吃的就成,我不挑!”
这李斯年,真是滑不溜丢捉不住的性子!玉珺偷偷瞄了一眼,暗自想着:都说物以类聚,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主子才能带出这样的奴才!在李善周精致的皮囊下,究竟住着怎样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