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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制伏恶犬刻耳柏洛斯
    第十二章 制伏恶犬刻耳柏洛斯 注 欧律斯透斯让赫拉克勒斯去完成的最后一项任务是捕捉地狱恶犬刻耳柏洛斯。刻耳柏洛斯常被形容为一只三头恶犬,但也有许多别的说法。欧律斯透斯安排这项任务并非因为想得到刻耳柏洛斯,而是单纯认为赫拉克勒斯做不到。赫拉克勒斯以修行厄琉息斯秘仪为借口开始这次任务,后来在地狱使者赫尔墨斯以及雅典娜的帮助下来到冥界。关于赫拉克勒斯是如何捕捉刻耳柏洛斯的,有各种说法。一说哈迪斯要求赫拉克勒斯不能用武器,于是他凭借自己如狮皮般强韧的皮肤的保护,抱住恶犬的头,直到它屈服。一说即便如此哈迪斯仍不同意,生气的赫拉克勒斯便用箭攻击。而据狄奥多罗斯讲述,是冥后珀尔塞福涅将赫拉克勒斯当兄弟招待,并用铁链拴好刻耳柏洛斯交给他。赫拉克勒斯将恶犬带给欧律斯透斯,一种说法是之后欧律斯透斯又将恶犬还回冥界,另一种说法是恶犬逃脱了,自己返回了冥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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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尔克里·波洛在地铁车厢里晃来晃去,忽而倒向这个人,忽而又倒向另一个人,心里想着这个世界上的人真是太多了!伦敦地铁在傍晚的这个时刻——六点半——确实人满为患。闷热、嘈杂、拥挤、摩肩接踵,时不时就被一群人的手、胳膊、身体或肩膀碰到!你要挤进去,并被周围的陌生人推来搡去,而且总的来说——他恶心地想——都是一群平庸无聊的陌生人!人类从整体来看毫无吸引力。一张闪烁着智慧之光的面孔是多么难得啊!一位端庄的妇女又是多么的罕见啊!是何种激情让女人们在这么糟糕的状况下还能织毛线?女人织毛线时的形象确实也不是她的最佳状态:全神贯注,两眼呆滞,坐立不安,手指头忙个不停!真需要野猫般的敏捷和拿破仑那样的意志力才能在一节拥挤不堪的地铁车厢里坚持不懈地织毛线,可女人们却做到了!她们如果抢到了一个座位,就会忙不迭地拿出细得可怜的虾红色毛线,咔哒咔哒地挥舞起毛线针!
    不恬静,波洛心想,一点女性的优雅都没有!他那过时的灵魂对现代生活的压力和匆忙十分反感。他身边的那些年轻女性全都如此相像,如此缺乏吸引力,如此缺少那种多彩而诱人的女性气质!他要求更火热艳丽的魅力。哈!那种都会名媛,时髦、善解人意、高雅——一个曲线美妙的女人、一个衣着奇特奢华的女人!从前就有这样的女人。可现在……现在……
    地铁在一个站停下,人们涌了出去,把波洛挤回到织毛线的针尖旁;接着又涌进来一群乘客,把他跟同车人挤得比刚才还像沙丁鱼。地铁又开始启动,猛地一动,波洛被甩到一位带着一堆鼓鼓囊囊的包裹的胖女人身上,他道了声“对不起”,接着又被弹回到一个瘦骨嶙峋的高个子男人身上,那人的公文包正巧顶住他的腰眼,他又道声“对不起”。他感到自己的小胡子也不再鬈曲而是耷拉了下来。简直就是地狱!幸亏下一站他要下车啦!
    这一站是皮卡迪利广场,看来大概有一百五十人要在这儿下车。他们像一股大浪那样冲出来,涌向站台。没多久,波洛又被紧紧地挤上一架通向地面的升降扶梯。
    波洛心里想,这下总算从地狱里钻出来了……升降扶梯上,一只手提箱从后面顶到了他的膝关节,真是疼得钻心!
    这时,有一个声音在喊他的名字。他吃惊地抬起了头。在对面的下行扶梯上,他难以置信地看到了一个过去相识的人,维拉·罗萨科娃 。她是个身材丰满的艳丽女人,一头浓密的棕红色头发上戴着一顶小草帽,帽檐上装饰着一排羽毛鲜艳的鸟形饰物,肩上垂着颇有异国情调的毛皮披肩。
    她那张猩红色的嘴大张着,饱满而带有异国口音的嗓音轰然回响——听起来她的肺相当健康。
    “没错!”她喊道,“没错!亲爱的赫尔克里·波洛!咱们俩一定要再见面!非见不可!”
    但是那正一上一下反方向运行的两架扶梯比命运本身更无情。赫尔克里·波洛被稳稳地、毫不留情地送到地面上,而维拉·罗萨科娃女伯爵却被送往下面。
    波洛向一侧扭着身子,探出了栏杆,绝望地喊道:“亲爱的夫人——我在哪里可以找到您啊?”
    她的回答从下面微弱地传到他耳边。那句话出人意料,却又古怪地适合那一刻的境遇。
    “在地狱里……”
    赫尔克里·波洛一连眨了几下眼。突然,他的脚下一颤,原来他没注意到,自己已经到达扶梯顶端——忘了及时向前迈一步。人群从他身旁四下散开,旁边还有另一群人挤向下行的扶梯。他要不要加入那个队伍呢?这是不是那位女伯爵刚才那句话的意思?高峰时段在地下旅行就像是在“地狱”里,如果这就是女伯爵的意思,那他可真是无比赞同她的说法……
    波洛下定决心,挤进那堆下降的人群,被送到深处。但在扶梯底端并没有女伯爵的身影。波洛只好在蓝色、琥珀色等灯光的标志中选择一个方向走。
    女伯爵是否正走向贝克鲁站台或皮卡迪利站台?波洛先后到那两个站台去寻找。他被上下车的人群冲来挤去,可始终没找到那位火红艳丽的俄国女人——维拉·罗萨科娃女伯爵。
    赫尔克里·波洛精疲力尽、无比懊恼,他再次踏上那通向地面的扶梯,步入皮卡迪利广场的喧嚣之中。他带着愉快的兴奋心情回到了家里。
    矮小刻板的男人追求高大艳丽的女人,可以说是件不幸的事。波洛从来没能摆脱这位女伯爵对他的致命诱惑。尽管距离他上一次见到她已过去了二十年,她的魔力却依然存在。诚然,她现在的精心装扮犹如风景画家笔下的日落,遮掩着一个女人的真实面貌,但对赫尔克里·波洛来说,她依然是奢华诱人的女人的代表。这位小资产阶级人物仍然对贵族怀有激情。回想起当年她偷窃珠宝时那干练的样子,又激起了他的钦佩之情。他还记得她那非凡的镇定自若,在受到指责时爽快地承认了事实。真是一个千里挑一——百万人中挑一的奇女子!而他再次遇到了她,却又把她丢了!
    “在地狱里。”她是这么说的。他肯定没听错吗?她是这么说的吗?
    可她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她指的是伦敦的地铁吗?或者该从宗教意义上理解她这话?如果说她的生活方式使得地狱成了她死后合理的归宿,可是——可是她那种俄国式的寒暄也不会是在暗示赫尔克里·波洛也该有同样的下场啊!
    不,她肯定另有所指。她一定是指……赫尔克里·波洛一时间被搞得晕头转向。一个多么神秘、多么难以预测的女人啊!换做一个普通些的女人,想必会尖叫着说“里茨饭店”或者“克莱丽奇饭店”。维拉·罗萨科娃却喊出了一个令人痛苦而不可思议的词——“地狱”!
    波洛叹了口气,却并没有气馁。在困惑之中,次日上午他采取了最简单也最直截了当的办法,他询问了他的秘书,莱蒙小姐。
    莱蒙小姐令人难以置信地丑陋,却又令人不敢想象地能干。在她眼中,波洛并不是什么特殊人物——只是她的雇主罢了。她为他提供优质的服务。她个人的想法和梦想正集中在一套新的文件分类系统上,这玩意儿正在她的头脑深处慢慢趋于完善。
    “莱蒙小姐,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波洛先生。”莱蒙小姐把手指从打字机键盘上移开,聚精会神地等待着。
    “如果一位朋友要你跟她……也有可能是他——在地狱会面,您会怎么做?”
    像往常那样,莱蒙小姐连想都没想——正如俗话所说:她无所不知。
    她答道:“我想最明智的做法是打电话去订张桌子。”
    赫尔克里·波洛目瞪口呆地盯着她。
    他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会……打……电话……订……一张桌子?”
    莱蒙小姐点了点头,把电话拉到身前。
    “今天晚上吗?”她问道,他没有作答,于是她便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同意了。她轻快地拨出电话号码。
    “法学会街一四五七八号吗?是‘地狱’吗?请预订一张两人桌。赫尔克里·波洛先生。十一点钟。”
    她放回听筒,手指又回到打字机键盘上。她的脸上露出一点——微微的一点——不耐烦的神情。她已经完成了任务,现在的表情似乎在说,可以让她继续做正在干的活儿了吧?
    可是赫尔克里·波洛却要求她解释一下。
    “这个‘地狱’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问道。
    莱蒙小姐看上去有点惊讶。
    “哦,您不知道吗,波洛先生?是一家夜总会,新开的,生意十分火爆——我想是某个俄国女人开的。今晚之前我就可以给您轻松地办妥会员身份。”
    至此,已经浪费了不少的时间——莱蒙小姐的表情明确地表现出这一点,她又迅速投入到高效而完美的打字工作中去了。
    当天晚上十一点,赫尔克里·波洛走进一家夜总会。大门上方装着每个字母闪一下的霓虹灯招牌。一位身穿红色燕尾服的绅士接待了他,并接过他的大衣。
    波洛顺着指引走下通往底层的宽阔楼梯。每级台阶上都写着一条警句。第一级上写着:“我是好意。”
    第二级是“勾销往事,重新开始”。
    第三级写着:“我可以随时放弃。”
    “真是通向地狱之路的良好祝愿。”赫尔克里·波洛喃喃赞赏道,“想得真不赖!”
    他走下楼梯。楼梯底端有个小水池,里面种着鲜红的百合花,一座船形的桥横跨在上面。波洛过了桥。
    在他左首,一个人造大理石洞穴里蹲着一条波洛这辈子见过的最大、最丑,也是最黑的狗!它直挺挺地蹲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波洛满心希望那条狗也许不是真的。可就在这时,那条狗转过它那凶恶丑陋的脑袋,黝黑的身躯里发出连续的低沉咆哮。那声音真让人胆战心惊。
    这时波洛看见一只装着小圆狗饼干的筐子,上面标着“贿赂刻耳柏洛斯一块吧”!
    狗的眼睛直盯着那些饼干,又发出一阵连续低沉的咆哮声。波洛急忙抓起一块饼干扔向那条大狗。
    血盆大口张开,接着有力的下颚咔嚓一声闭上。刻耳柏洛斯接受了贿赂!波洛走进一扇敞开的门。
    屋子不大,四个角摆着小桌,中间是舞池,由小红灯照亮。四面墙壁上装饰着壁画,房间最里面有一个大烤架,旁边站着几位厨师,他们身着魔鬼服装,身后有尾巴,头上有角。
    波洛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这时,容光焕发的维拉·罗萨科娃女伯爵身穿红色晚礼服,带着她那种俄国人性格里的冲动,张开双臂朝他冲了过来。
    “啊,您终于来了!我亲爱的……我最亲爱的朋友!又见到您别提多高兴啦!过了那些年……那么多年——多少年了?不,咱们不提多少年!对我来说,就像是昨天似的。您没变,一点也没变!”
    “您也一样,亲爱的朋友。”波洛叫道,弯腰吻了一下她的手。
    可他完全清楚二十年毕竟是二十年。罗萨科娃女伯爵虽说不能被刻薄地形容为一个老太婆,至少也是个亮丽的老太婆了。饱满的热情、纵情享受生活的激情依然存在,而且她懂得,比任何人都懂得,如何奉承男人。
    她拉着波洛来到一张已有两个人的桌子边。
    “这是我的朋友,大名鼎鼎的朋友,赫尔克里·波洛先生。”她介绍道,“他就是不法分子们的克星!我一度也畏惧他,可现在我过上了一种极端规矩而枯燥的生活。是不是这样?”
    那个她冲着说话的又高又瘦的年长男人答道:“永远别说枯燥,女伯爵。”
    “这位是李斯基德教授,”女伯爵介绍道,“他知道过去所有的事,对这里的装修给了我不少无价的灵感。”
    那位考古学家微微一颤。
    “要是我早知道您要干什么就好了!”他喃喃道,“这结果真让人震惊。”
    波洛更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的壁画。正对着他的那面墙上是俄耳浦斯和他的爵士乐队,欧律狄克则眼巴巴地望着烤架 。对面墙上是奥西里斯和伊西斯 ,他们俩好像在举办一场古埃及冥界划船会。第三面墙上是一些欢快的年轻人,正在享受裸体混浴。
    “青春的国度。”女伯爵解释道,接着一口气说下去,完成了她的介绍,“这位是我的小艾丽丝。”
    波洛向坐在桌子旁边的另一个女人鞠了一躬,那是一位外表很严肃的姑娘,身穿格子外套和裙子,戴着一副牛角框眼镜。
    “她非常非常聪明。”罗萨科娃女伯爵说道,“她是一位有学位的心理学家,深知精神病人为什么会犯精神病的一切原因!其实并不像您认为的那样,他们就是疯了!不对,有各式各样的原因呢!我总觉得那很古怪。”
    叫艾丽丝的姑娘和蔼却有点不屑地微微一笑,用坚决的口气问教授愿不愿意跳个舞。后者显得受宠若惊,却有一些犹豫。
    “我亲爱的小姐,我恐怕只会跳华尔兹。”
    “现在演奏的正是华尔兹。”艾丽丝耐心地说道。
    他们起身跳舞,两人都跳得不太好。
    罗萨科娃女伯爵叹了口气,独自沉思片刻后轻声说道:“她真的不难看……”
    “她没有好好打扮自己。”波洛判断道。
    “坦率地说,”女伯爵大声说道,“我不理解这年头的年轻人,他们不再设法打扮得招人喜欢。我年轻的时候,总是努力去挑选适合我的颜色,在裙子里垫点东西,把紧身胸衣在腰间束得更紧一点。还有头发,弄个更有情趣的发型……”
    她把额头上那浓密的橙红色卷发往后理了一下。不可否认,她依然在努力,竭尽全力!
    “只满足于上天赐予你的,那……那可太傻了!也太傲慢了!那个小艾丽丝写了不少关于性的长篇大论,我倒要问问,几时会有男人约她去布赖顿度周末呢?都是些长篇大论和工作、工人福利、世界的未来。全都值得尊敬,可我倒要问问,那快乐吗?看啊,我倒要问问,这些年轻人把这个世界搞得多么乏味!到处是清规戒律!我年轻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这倒让我想起来了,贵公子好吗,夫人?”话说出之后波洛才想到已经过了二十年。
    女伯爵的脸顿时明亮起来,洋溢着母性的热情。
    “那个可爱的天使!已经长得那么大了,宽肩膀,英俊极了!他如今在美国,干建筑那一行。筑桥,盖银行,造旅馆,建百货公司,修铁路,凡是美国需要的,他都干!”
    波洛显得有些迷惑。
    “那他是位工程师?或者是位建筑师?”
    “这又有什么关系?”女伯爵问道,“他可爱极啦!整天就只关心钢梁、机械还有那种叫应力的玩意儿。那些东西我是一点也不明白。不过我们很爱彼此——我们一直很爱彼此!也就是因为他的缘故,我也爱小艾丽丝。他们俩已经订了婚。他们是在一架飞机上——还是一条船?也可能是在一列火车上相遇的。然后就在谈论工人福利的过程中相爱了。她来到伦敦后前来看我,我就真诚地喜欢上了她。”女伯爵把手臂交叉,放在自己宽阔的胸脯上,“我说:‘你和尼基两人相爱,所以我也爱你。可你要是爱他,为什么把他留在美国呢?’她就谈到她的‘工作’,她正在写的书和她的事业。其实坦率地说,我根本就听不明白,不过我总是说:‘人应当宽容。’”她转过头,问道,“亲爱的朋友,您认为我这里弄得怎么样?”
    “挺好的。”波洛一边说,一边赞同地四处环视了一下,“很别致!”
    这家夜总会宾客盈门,洋溢着无可置疑的成功气氛,这是无法作假的。这里有身着盛装的慵懒夫妇、穿灯芯绒裤子的不羁艺术家、穿商务套装的矮胖商人。身穿魔鬼服装的乐队在演奏狂热的音乐,毫无疑问,“地狱”的生意红火极了。
    “我们这里什么人都有,”女伯爵说道,“就应当这样,对吧?地狱的大门是向所有人敞开的。”
    “大概穷人除外吧。”波洛提示道。
    女伯爵笑了。“我们不都被教育说富人进不了天堂吗?那他们自然应当在地狱里得到优待啊。”
    教授和艾丽丝跳完舞回来了。女伯爵站起身来。
    “我得去跟阿里斯泰德说几句话。”
    她跟侍者领班、一个打扮成梅菲斯特 模样的瘦子交谈了几句,然后又挨桌转过去跟客人们打招呼。
    那位教授擦了额头上的汗,呷着一杯酒,说道:“她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是不是?人们能感觉得出来。”
    教授说完便告退起身,去和另一桌的人说话。波洛独自留下来陪着严厉的艾丽丝,看到她那双蓝眼睛里冷淡的神色,他不禁感到微微发窘。他看得出来她其实相当好看,可他觉察出了她明显的警惕。
    “我还不知道您姓什么呢。”他轻声说道。
    “库宁汉。艾丽丝·库宁汉博士。我听说您过去就认识维拉?”
    “肯定有二十年了。”
    “我发现她是一个很有趣的研究对象。”艾丽丝·库宁汉博士说道,“当然,我对她感兴趣是因为她是我要嫁的那个男人的母亲,不过从专业角度出发,我也对她很感兴趣。”
    “是吗?”
    “是的。我正在写一本关于犯罪心理学的书,我发现这里的夜生活非常富有启发性。有几种犯罪类型的人经常光顾这里,我同他们当中的一些讨论过他们的早年生活。您肯定知道维拉的犯罪倾向吧,我是指她偷过东西。”
    “嗯,是的……这我知道。”波洛略感惊讶地说道。
    “我本人管这种行为叫喜鹊情结。您知道,她总是偷闪闪发亮的东西,从不偷钱。总是偷珠宝首饰。我发现她童年时代很受宠爱,但也被管得很严。生活对她来说是无法忍受的枯燥乏味——枯燥而安全。她的天性渴望戏剧性——渴望惩罚。这就是她沉溺于偷窃行为的根源。她想要与众不同的重要性,想要受过惩罚的恶名!”
    波洛表示反对。“她作为俄国旧政权的一员,在革命期间的生活肯定不可能安全而乏味吧?”
    库宁汉小姐那双淡蓝色的眼睛微微显露出一丝感兴趣的神情。
    “哈,”她说道,“旧政权的一员?她是这样告诉您的吗?”
    “她是一位无可否认的贵族。”波洛坚定地说道,竭力不去回忆女伯爵亲口告诉他的有关她早期生活的各种不同的版本。
    “人总是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事。”库宁汉小姐说道,带着一种专业的目光瞧了他一眼。
    波洛警觉起来。他觉得不出一分钟她就会跟他讲他的情结是什么了。他决定把战斗打回到敌营里去。他享受同罗萨科娃女伯爵的交往,部分原因在于她的贵族出身,他不打算让这个戴着眼镜、长着双煮熟了的醋栗似的眼睛、有个心理学学位的小丫头扫他的兴!
    “您知道我发现了什么令人吃惊的事吗?”他问道。
    艾丽丝·库宁汉没多费口舌,干脆地说她不知道。她摆出一副深感无聊而又宽容大度的样子。
    波洛接着说:“让我感到惊讶的是您。您很年轻,如果下点功夫的话会显得很漂亮,嗯,让我惊讶的是您却不肯下这个功夫!您穿着那种带着大口袋的厚外套和厚裙子,好像要去打高尔夫球似的。可这里又不是高尔夫球场,这里是摄氏二十二度的地下室。鼻子上热得出油您也不往上擦点粉,您嘴上涂的口红毫无情趣,也没有勾勒出唇部的线条!您是个女人,可您并不在意您是个女人。我要问您一声,为什么呢?真是怪可惜的!”
    他满意地看到艾丽丝·库宁汉在一瞬间显露出了一点人性,他甚至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怒火。但马上她又恢复了轻蔑微笑的样子。
    “亲爱的波洛先生,”她开口说道,“恐怕您已经跟现代的价值观脱节了。重要的是本质,而不是那些服饰!”
    她抬头望了过去,一位非常英俊的深色头发的青年正向他们走来。
    “这个人是一个特别有趣的类型。”她热忱地小声说道,“保罗·瓦莱斯库!专吃软饭的男人,有一种奇特的对堕落的渴望!我想让他再多跟我讲讲他三岁时一个照看他的保姆的事。”
    片刻之后,她就跟那个青年一起翩翩起舞了。他跳得潇洒极了,他们俩跳到波洛身边时,波洛听到她在说:“在伯格纳的那个夏天之后,她送给了你一只玩具鹤,对吗?一只鹤……哦,这可很有启发性!”
    一时间波洛幸灾乐祸地想着,这位库宁汉小姐对犯罪类型的兴趣早晚有一天会让她惹祸上身,会有人在荒郊的树林里发现她那残缺的肢体。他不喜欢艾丽丝·库宁汉,可他足够诚实地意识到自己不喜欢她的原因在于她明显看不起他赫尔克里·波洛!他的虚荣心受到了伤害!
    这时,他发现了另一件事,立刻就把艾丽丝·库宁汉抛在了脑后。舞池对面的一张桌子旁坐着一位年轻的金发男子。他身穿晚礼服,神态举止显示出他是个过惯了悠闲放荡日子的家伙。他的对面坐着一个喜好奢华的姑娘。他傻乎乎地凝视着她。谁看见他们俩都会悄声说:“一对既有钱又有闲的家伙!”波洛却深知这个小伙子既没有钱也不算闲。他是查尔斯·史蒂文斯警督。波洛认为史蒂文斯警督很可能是在这里执行任务……
    2
    第二天上午波洛前往苏格兰场,去拜访他的老朋友贾普总警督。
    贾普得知了他的探听意图后显得很惊讶。
    “你这条老狐狸!”警督亲昵地说道,“你是怎么知道的,我真服了!”
    “我向你保证我什么也不知道。一点儿也不知道!只是出于无聊的好奇罢了。”
    贾普说波洛这话哄不了人!
    “你想知道那个‘地狱’的所有情况吗?嗯,表面上看,只是一家夜总会之类的地方。相当火爆!他们肯定挣了不少钱,当然开销也很大。表面上是由一个俄国女人经营的,自称是个女伯爵还是什么的——”
    “我认识罗萨科娃女伯爵。”波洛冷冷地说,“我们是老朋友了。”
    “可她只是个傀儡,”贾普接着说道,“她没有投钱进去。可能是那个侍者领班,阿里斯泰德·帕波波洛斯,那家伙有股份——可我们也不相信那是他的地盘。实际上我们不知道那是谁的地盘!”
    “于是史蒂文斯警督就去了解情况?”
    “哦,你看见史蒂文斯了是吧?幸运的小子,接了这么一个大把挥霍纳税人的钱的好差事!到目前为止他可发现了不少情况!”
    “你们想在那儿查出些什么来呢?”
    “毒品!大规模的毒品交易,不是用现金而是用宝石交易的。”
    “哦?”
    “是的。某位女士,也许就是那个什么女伯爵,觉得收现金很麻烦,反正她就是不愿意从银行里提取大笔现金。可她得到了珠宝,有时还是家族里的传家宝!那些东西被送到某个地方去‘清洗’或者‘重新镶嵌’。宝石被从底座上取下来,再换上假宝石。那些被换下来的宝石就在本地或欧洲大陆卖掉。一切都风平浪静,不会有失窃案,也不会出现要求追捕盗贼的呼声。你说迟早会发现某件头饰或某条项链上的宝石是假的?某女士也只表现出全然不知、惊慌失措的样子。不知道替换是何时以及如何发生的——那条项链从来就没离开过她啊!最后就剩可怜的警察们汗流浃背地徒劳追查那些被辞退的女仆、可疑的男管家和擦玻璃的工人。
    “可我们并不像那些社交名媛想象得那么蠢!我们接二连三地接到报案,并从中发现了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所有涉案的女人都有吸毒的迹象——她们神经质、烦躁易怒,会肌肉抽搐、瞳孔放大,等等。问题是,她们从哪儿得到的毒品,以及谁在经营毒品交易?”
    “你认为答案是那个‘地狱’吗?”
    “我们相信那里就是毒品交易的总部。我们找到了改造首饰的地方,一个叫‘哥尔康达有限公司’的地方。表面上看非常规矩,专门销售高级仿制首饰。有个名叫保罗·瓦莱斯库的下流坯——哈,看来你认识他?”
    “我见过他,在‘地狱’里。”
    “那正是我希望能见到他的地方,是他真正出没的地方!他要多坏就有多坏。可是女人,就连正派的女人都对他言听计从!他跟哥尔康达有限公司有些联系,而且我敢肯定,他就是‘地狱’的后台。那里是他物色目标的理想地点。什么人会去那里?社交名媛啦,职业骗子啦,那里是他们最好的见面地点。”
    “你认为那种交易——珠宝换毒品,是在那里进行的吗?”
    “是的。我们知道哥尔康达那边的情况。我们想要另一边,毒品那边的情况。我们想知道是谁在供货,以及毒品是从哪儿来的?”
    “到目前为止你们还没有头绪?”
    “我认为是那个俄国女人。可没有证据。几个星期以前我们以为有了进展。瓦莱斯库去了哥尔康达公司,在那里取了几块宝石,然后就径直前往‘地狱’。史蒂文斯一直监视着他,可他没看见他把东西送出去。瓦莱斯库一离开那里我们就把他抓了起来——宝石已经不在他身上了。我们突袭了那家夜总会,把所有人都搜查了一遍!结果是,没有宝石,没有毒品!”
    “实际就是……一场惨败?”
    贾普不自在地说:“还用你说!还差点儿惹出麻烦,走运的是,搜查的时候我们逮住了佩维瑞尔——就是白特西凶杀案的凶手。纯属运气,我们原以为他逃到苏格兰去了,一名机灵的警官把他认出来了。所以也算是皆大欢喜吧。我们获得了表扬,那家夜总会也声名大振——自那以后,那里的生意就更火爆了!”
    波洛说道:“但是,毒品案的调查却没有获得进展。也许那里还有个隐蔽的地方?”
    “肯定是这么回事,可我们没有找到。我们就像是用筛子把那地方筛了一遍。另外,只限于咱们俩之间说说,我们还打算进行一次非法搜查……”他眨了眨眼,“秘密进行。我们打算闯进去,但没成功。那名‘暗探’差点儿被那条该死的大狗撕成碎片!它就睡在那里,守卫着!”
    “啊哈,是刻耳柏洛斯吗?”
    “是的,给狗取这么一个蠢名字。活像盐的牌子。”
    “刻耳柏洛斯。”波洛若有所思地喃喃道。
    “你也来帮把手如何,波洛?”贾普建议道,“这是一个不错的案子,值得一干。我憎恨贩毒这种勾当,毁灭人的肉体和灵魂。那真称得上是‘地狱’!”
    波洛沉思着,说道:“这样一来就圆满了……没错。你知道赫拉克勒斯的第十二件差事是什么吗?”
    “不知道。”
    “制伏恶犬刻耳柏洛斯。这正合适,对不对?”
    “我不明白你在胡说些什么,老家伙,不过要记住,‘狗吃人’可是条大新闻。”贾普身子向后一仰,哈哈大笑起来。
    3
    “我想非常严肃地跟您谈一谈。”波洛说道。
    时间还早,夜总会里还差不多是空的。女伯爵跟波洛坐在靠近门口的一张小桌旁。
    “可我没觉得有什么需要严肃谈一谈的啊。”她反驳道,“那个小艾丽丝倒一直很严肃,咱们俩之间说说啊,我觉得她相当乏味,我可怜的尼基跟她在一起能有什么乐趣呢?什么也不会有。”
    “我对您是很有感情的,”波洛坚定地继续说道,“我不愿看到您惹上所谓麻烦。”
    “您这话可真够荒唐的!我现在正处于世界的顶峰,财源滚滚来啊!”
    “这地方是您的吗?”
    女伯爵的目光变得有点躲躲闪闪。
    “当然是啊。”她答道。
    “您还有个合伙人吧?”
    “这是谁告诉你的?”女伯爵厉声问道。
    “那位合伙人是不是保罗·瓦莱斯库?”
    “哦!保罗·瓦莱斯库!亏您想得出!”
    “他有很坏的——有犯罪的记录。您知道不少罪犯经常光顾这里吗?”
    女伯爵扬声大笑。
    “中产阶级的那套陈词滥调!我当然知道!您没发现这正是这个地方吸引力的来源吗?那些住在梅菲尔区的年轻人,他们厌倦了在伦敦西区天天见到和自己一类的人。他们到这儿来,来见识一下各种罪犯——小偷、敲诈犯、花言巧语的骗子,也许还有杀人犯,没准儿下周就会出现在周末版报纸上的家伙!这多刺激,他们以为自己是在观察生活!还有整天忙着推销女性内裤、长筒袜和紧身胸衣的生意兴隆的商人也一样!这跟他过的那种体面的生活、交的体面的朋友是多么不一样啊!还有更令人惊喜的,那边那张桌子旁坐着的、正在摸小胡子的,是位苏格兰场的警督,一位穿燕尾服的警督!”
    “这么说,您其实早就知道了?”波洛轻声问道。
    他们俩的目光相遇,她微微一笑。
    “我亲爱的朋友,我可不像您想得那么单纯!”
    “您这里也提供毒品吗?”
    “哦,绝不!”女伯爵厉声说道,“那种事太可恨了!”
    波洛凝视她片刻,然后叹了口气。
    “我相信您。”他说道,“可如果是这样的话,您就更要告诉我,谁是这儿真正的所有者。”
    “我是所有者。”她简短地说道。
    “文件上也许是。但是您背后还有个人。”
    “您知道吗,我的朋友,我发现您太好奇了。他是不是太好奇了,杜杜?”
    她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声音变成了轻轻的呼唤,接着她把盘子里的鸭骨头扔向那条大黑狗,它张嘴凶狠地一下咬住。
    “您管那只畜生叫什么?”波洛岔开话问道。
    “这是我的小杜杜!”
    “叫这么一个名字,真有点荒唐!”
    “但它可爱极了!它是条警犬,什么都会干,什么都会。您等着瞧!”
    她站起来,四下环顾,突然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盘刚端上来的、作为晚餐的美味多汁的牛排。她走到大理石壁龛前,把盘子放在狗面前,同时嘟囔了几句俄语。
    刻耳柏洛斯两眼凝视前方,好像那块牛排并不存在似的。
    “您看见了吗,这不仅仅是几分钟的事!不,如果需要的话,它可以这样待上几小时!”
    然后她又轻声说了句话,刻耳柏洛斯就闪电般飞快地弯下长脖子,那块牛排像变戏法儿一样一下子就没影儿了。
    维拉·罗萨科娃张开两臂抱住狗脖子,热情地拥抱它——她这样做时不得不踮起脚。
    “您看它多温柔!”她大声说道,“对我,对艾丽丝,对所有它的朋友都这样。他们想干什么都行!不过如果你对它说那句话,它就会‘嗖’——我向您保证,它能把一个,譬如说,警探,撕成碎片!对,撕成碎片!”
    她放声大笑。
    “我只要对它说一句——”
    波洛急忙打断了她。他不信任这位女伯爵的幽默感。史蒂文斯警督也许会真有危险的!
    “李斯基德教授要跟您说句话。”
    那位教授不满地站在她身旁。
    “您把我的牛排拿走了,”他抱怨道,“您为什么拿走我的牛排?那是一块很好的牛排啊!”
    4
    “星期四晚上,老伙计!”贾普说道,“那是战斗打响的时刻。当然这是安德鲁的任务,缉毒大队,不过他很乐意有你参加。不,谢谢,我可不想喝你这些甜甜的咳嗽药水。我得照顾好我的胃。那边放着的是不是威士忌?这还差不多!”
    放下杯子以后,他接着说道:“我想我们已经解决了那个问题。那个夜总会还有一条通道通到外面,我们已经找到了!”
    “在哪儿?”
    “就在那个烤架后面。有一部分可以移开。”
    “可说真的,你会看到——”
    “不,老伙计。上次突袭开始的时候,灯就全灭了——总闸拉了,我们得花上一两分钟才让灯重新亮起来。没人从前门跑出去,因为肯定有人在那儿守着呢,不过现在我们知道了,有人带着东西从秘密出口溜走了。我们一直在检查夜总会后面的房子,这才弄明白这个花招。”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呢?”
    贾普眨了眨眼。
    “将计就计。警察出现,灯全灭掉,但是有人在秘密出口的另一头盯着看谁从那里出来。这一次我们就可以把他们逮住了!”
    “为什么要在星期四?”
    贾普又眨了眨眼。
    “我们对哥尔康达公司进行了窃听。星期四会有货从那里送出。卡林顿夫人的绿宝石。”
    “请允许我也做一两个小小的安排,好吗?”波洛说道。
    5
    星期四晚上,波洛坐在他平时常坐的离入口很近的那张小桌子边,打量着四周。像往常一样,“地狱”的生意非常红火!
    女伯爵比往日打扮得更加艳丽。今天晚上的她更具俄国风情,她拍着手,放声大笑。保罗·瓦莱斯库也来了。他有时穿着无可挑剔的晚礼服,有时就像今晚,一身阿帕奇人的装束 ,上衣扣子紧扣,脖子上围着围巾,看上去邪恶又极具吸引力。他从一个佩戴着许多钻石的矮胖中年女人身旁脱身,屈身邀请艾丽丝·库宁汉跳舞,后者坐在一张小桌旁,忙着在一个小笔记本上写东西。那个胖女人恶狠狠地瞪了艾丽丝一眼,又用爱慕的眼神望着瓦莱斯库。
    库宁汉小姐的目光里没有爱慕,只流露出纯粹的科学兴趣。他们俩跳舞经过波洛身旁时,他听到了两人交谈的片段。她已经跨过了那位保姆,现在正在了解保罗当年就读的预科学校里的女舍监的情况。
    音乐停止,她坐到波洛身边,显得既高兴又激动。
    “太有趣了,”她说道,“瓦莱斯库将会是我那本书中最重要的实例之一。象征意义是不会被弄错的。譬如说对背心的困扰,因为背心及其各种联系象征着刚毛衬 衣——整个事情就变得很清楚了。他绝对是个罪犯型的人,不过能治好……”
    “女人最喜爱的幻想就是她能改造一个流氓。”波洛说道。
    艾丽丝·库宁汉冷冷地看着他。
    “这与个人情感无关,波洛先生。”
    “确实无关,”波洛说道,“永远只是纯粹无私的利他主义——不过目标通常是一位很有吸引力的异性。譬如说,您会对我在哪儿上的学或者女舍监对我是什么态度感兴趣吗?”
    “您不是那种罪犯型的人物。”库宁汉小姐说道。
    “您看到一个人就能分辨出他是否是个罪犯型的人吗?”
    “当然能。”
    李斯基德也来到他们俩的桌旁,坐在波洛身边。
    “你们是在讨论犯罪吗?您应当研究一下公元前一千八百年的《汉谟拉比法典》,波洛先生,非常有趣。‘趁火打劫者应当被扔进火里’。”
    他兴高采烈地望着前方的电烤架。
    “还有更古老的苏美尔法典。‘妻子如果憎恨她的丈夫,并对他说“你不是我的丈夫”,人们就会把她扔进河里。’这比离婚诉讼更省钱省事。不过如果丈夫对妻子说这样的话,那他只需付给她一些银子就行了,谁也不会把他扔进河里。”
    “还是那老一套。”艾丽丝·库宁汉说道,“法律对男人是这一套,对女人则是另一套。”
    “当然,女人更欣赏金钱的价值。”那位教授沉思着说道,“要知道,我喜欢这个地方,多数夜晚我都到这儿来。我不需要付钱,女伯爵都安排好了。她真是体贴周到。她说这是感谢我对这里的装饰提过建议,可这真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当时根本不知道她问我那些问题是要干什么,她和那些艺术家显然把一切都搞错了。我真心希望永远没人知道我跟这可怕的事情有任何关系,我永远也无法接受这事。不过她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人,我总觉得她像一个巴比伦人。巴比伦女人都很会经商,你知道——”
    教授的话突然被一阵叫喊声淹没了。有人在喊“警察”,女人们站了起来,一片喧嚣。电灯熄灭了,电烤架也灭了。
    在这阵骚动中,那位教授依然在沉稳地背诵《汉谟拉比法典》的片断。
    灯再次亮起时,赫尔克里·波洛已经走在宽阔的台阶中间了。站在门口的警官们向他敬了个礼,他走了出去,来到街上,转向拐角那边。拐角处,一个浑身散发着臭气、红鼻头的小个子紧靠着墙站着。那人用焦急而沙哑的声音悄声说道:“我在这里呐,老板。是我该干活儿的时候了吗?”
    “是的,干吧。”
    “这附近可有不少警察呐!”
    “没关系。我已经跟他们交代过你了。”
    “我希望他们别干涉,行吗?”
    “他们不会干涉的。你肯定能办成你要干的事吗?那条狗可是又大又凶。”
    “它对我不会凶的,”小个子很有信心地说,“我有这玩意儿!有了这个,让任何一条狗跟我下地狱都行!”
    “这一回,”赫尔克里·波洛轻声说道,“它得跟着你走出地狱!”
    6
    凌晨时分,电话铃响了。
    波洛拿起话筒。
    贾普的声音说道:“你让我给你打电话。”
    “对,没错。怎么样了?”
    “没发现毒品,但我们找到了那些绿宝石。”
    “在哪儿找到的?”
    “在李斯基德教授的口袋里。”
    “李斯基德教授?”
    “你也没想到吧?坦率地说,我也闹糊涂了!他看上去像个被吓坏了的娃娃,瞪着眼看着宝石,说他根本不知道这些东西是怎么进了他的口袋。可是妈的,我相信他说的是实话!瓦莱斯库可以在灯灭的时候轻而易举地把东西塞进教授的口袋。我看不出老李斯基德这样的人怎么会跟这种事搅到一块儿去。他属于那种精英知识分子阶层,要知道他甚至跟大英博物馆也有关系!他唯一的花费就是买书,还是那些发了霉的旧书。不,他不可能干这种事。我现在开始觉得我们对整件事的判断是错的,那家夜总会里压根儿就没有贩卖毒品那回事儿。”
    “哦,有的,我的朋友,昨天夜里就在那里。告诉我,没人从你说的那个秘密出口走出去吧?”
    “有,斯堪德伯格的亨利亲王和他的随从。他昨天才抵达英国。内阁大臣维塔米安·伊文斯——当一名工党的大臣可不好干,得特别小心!没人理会一名保守党政客生活放荡、花天酒地,因为纳税人会认为他花的是自己的钱,可要是一位工党的人,公众就会认为花的是他们的钱!总的来说就是这么回事。贝阿特丽斯·万纳女士是最后一位,她后天就要嫁给那位年轻而自命不凡的莱姆斯特公爵了。我想这群人里不会有谁搅在这起案子里。”
    “你说得对。但是毒品昨晚就在夜总会里,有人把它带出来了。”
    “是谁?”
    “是我,我的朋友。”波洛轻轻说道。
    他把话筒放了回去,切断了贾普气急败坏的叫喊声,这时门铃响了。他走过去打开了前门,罗萨科娃女伯爵昂然走进来。
    “要不是咱们俩,唉,都太老了,这传出去影响多不好!”她喊道,“您看,我照您写在字条上的吩咐到这儿来了。我想,还有个警察跟在我后面呢,不过他可以待在街上。好吧,我的朋友,到底是什么事?”
    波洛殷勤地帮她解下狐皮围脖。
    “您干吗把那些绿宝石放进李斯基德教授的口袋里啊?”他说道,“您这样做,多不好呀!”
    女伯爵的眼睛瞪大了。
    “我当然是想把那些绿宝石放进您的兜里呀!”
    “哦,放进我的兜里?”
    “当然,我急忙跑到您常坐的那张桌子前,可当时灯灭了,我可能阴差阳错地放进教授的兜里了!”
    “那您为什么要把偷来的绿宝石往我的兜里放呢?”
    “当时我——我得立刻拿个主意,您明白,这是最好的办法!”
    “说真的,维拉,您可有点过了!”
    “可是,亲爱的朋友,您为我想想嘛!警察来了,灯熄了,我们为了照顾一些身份不太方便的贵宾的隐私——这时有只手把我的手提包从桌上拿走了。我又夺了回来,可是隔着丝绒料子我摸到里面有什么硬东西。我把手伸进去,一摸就知道是珠宝,而我立刻就明白是谁放进去的了!”
    “哦,是吗?”
    “我当然知道!就是那个流氓!那个追逐富婆的游手好闲的家伙,那个恶魔,那个两面派,叛徒,蠕动的毒蛇,猪崽子,保罗·瓦莱斯库!”
    “就是您在‘地狱’的那位合伙人吗?”
    “是的,是的,他是那里的所有人,是他出钱开设的。直到现在我都没有背叛他,我是很忠诚的!可他居然出卖我,他想把我跟警察搅和到一起去,哼!我要把他抖搂出来——对,抖搂出来!”
    “冷静一下,”波洛说道,“现在跟我到隔壁房间去一下。”
    他打开房门。那是一间小屋,猛地进来会让人觉得这里被一条大狗完全占满了。刻耳柏洛斯即便在“地狱”那么宽敞的地方都显得巨大无比,在波洛公寓里的这间小小的餐厅里,就越发显得屋里除了狗什么都没有了。不过,这里还有个散发着臭味的小个子。
    “我们按照计划到您这里来了,老板!”小个子声音沙哑地说道。
    “杜杜!”女伯爵嚷道,“我的宝贝杜杜!”
    刻耳柏洛斯用尾巴拍打着地板,但它没有动。
    “让我介绍您认识一下威廉·希格斯先生,”波洛大声喊着,好盖过刻耳柏洛斯尾巴拍打地板那雷鸣般的声音,“他是他们那一行里的大师。在昨天晚上那阵喧嚣中,希格斯先生诱引刻耳柏洛斯跟着他走出了‘地狱’。”
    “您把它引诱出来了?”女伯爵难以置信地瞪着那个耗子一样的小个子,“可您是怎么办到的?怎么办到的?”
    希格斯先生窘迫得垂下双眼。
    “我不太想在一位太太面前说这种事。不过有一样东西任何一条狗都无法抗拒,只要我想,它就会跟随我到任何地方去。当然,您明白,这法子对母狗不起作用……对,那就不同了,就是那样。”
    女伯爵转向波洛。
    “可为什么呢?为什么?”
    波洛慢慢说道:“一条训练好的狗可以把东西叼在嘴里,不接到命令就绝不松口。如果需要的话,它能叼在嘴里好几个小时。您现在让您的狗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好吗?”
    维拉·罗萨科娃瞪大了眼睛,她转过身,清脆地喊出了两句话。
    刻耳柏洛斯便张开巨大的嘴。接下来的一刻令人非常震惊,刻耳柏洛斯的舌头似乎从嘴里掉了出来。
    波洛走上前去。他捡起了一个用粉色的橡胶制盥洗用品袋包着的小包,把它打开,里面是一包白色的粉末。
    “那是什么?”女伯爵厉声问道。
    波洛轻声说道:“可卡因。看起来就这么一点,可是对那些愿意付钱的人来说,它值上万英镑……足以给几百人带来毁灭和灾难……”
    她屏住了呼吸,喊道:“您认为是我——可不是那样的!我向您发誓不是那样的!过去,我会弄些珠宝、古玩、小玩意儿什么的解解闷,您明白,那是为了生活。而且我也觉得,凭什么不行?凭什么一个人该比别人拥有更多的东西?”
    “我对狗就是那样的感觉。”希格斯先生插嘴道。
    “您没有是非观念。”波洛难过地对女伯爵说道。
    她接着说道:“可是毒品……不!这种东西会造成灾难、痛苦、堕落!我没想到……一点都没想到,我那个那么迷人、那么无辜、那么令人高兴的小‘地狱’竟被人用来干这种勾当!”
    “我同意您对毒品的看法,”希格斯先生说道,“可是用猎犬贩毒,可太卑鄙了!我绝不会干那种事,我也从没干过!”
    “可您说过您相信我,我的朋友。”女伯爵向波洛央求道。
    “我当然相信您!难道我没花工夫费心思去抓出那个贩毒的真正元凶吗?难道我没完成赫拉克勒斯的第十二件艰巨任务,把刻耳柏洛斯带出‘地狱’,来证明我的推断吗?因为我要告诉您,我不愿见到我的朋友遭到陷害——没错,陷害,因为如果案发了,将会是您去承担罪责!因为绿宝石会在您的手提包里搜出来,如果再有人足够聪明——像我这样,怀疑到毒品的藏匿地点是在一条凶狠的狗的嘴里。没错,这条狗又是您的,对不对?即使它也已经认可小艾丽丝到了听从她的命令的地步!对,您现在可以睁开眼睛明辨是非了!从一开始我就不喜欢那个满口科学术语、身穿带大口袋的上衣和裙子的年轻女人。没错,口袋。竟有女人对自己的仪表如此不注意,这很不对头!她还跟我说什么来着——重要的是本质!啊哈,所谓本质就是那些口袋。通过那些口袋,她可以带来毒品并取走珠宝,这个小小的交换可以在她跟同伙跳舞时轻而易举地进行,而那个同伙却被她装作是一个心理学研究对象来对待。啊,这个伪装真是太棒了!没人会怀疑这位戴眼镜、有医学学位、认真、科学的心理学家。她可以偷运毒品入境,诱使她那些有钱的病人成瘾,然后出钱开设一家夜总会,并且安排好由一个——我们可以这样讲——过去有些小缺点的女人来公开经营!可她藐视赫尔克里·波洛,她以为自己可以用谈论童年时代的保姆和马甲背心等鬼话来欺骗他!好的,我准备好了等着她。灯熄了。我立刻起身离开桌子,站到了刻耳柏洛斯旁边。在黑暗中,我听见她走了过来。她掰开了它的嘴,把那个小包硬塞进它的嘴里,而我——小心翼翼地,没让她感觉到,用一把小小的剪刀剪下了她袖子上的一小块衣料。”
    他戏剧性地举起了一小片衣料。
    “您看,标志性的格子花呢布。我会把它交给贾普,让他去跟它的出处比对,然后就把她逮捕归案。再说一次,苏格兰场是多么聪明能干啊!”
    女伯爵目瞪口呆地望着他,突然像雾角那样地恸哭起来。
    “可我的尼基……我的尼基。这对他会是个很大的打击……”她停了一下,问道,“您认为不会吗?”
    “美国有的是姑娘。”赫尔克里·波洛说道。
    “要不是因为您,他的母亲就会进监狱——进监狱。头发都被剪掉,坐在一间牢房里,还有消毒水的味!哦,您真是太棒了——太棒了。”
    她冲上去,把波洛搂到怀里,以斯拉夫人的热情紧紧拥抱他。希格斯先生赞赏地观望着。刻耳柏洛斯使劲用尾巴敲着地板。
    在这一片喜庆之中,忽然传来了门铃的颤声。
    “贾普!”波洛喊道,连忙从女伯爵的拥抱中脱身出来。
    “也许我到隔壁那间屋子里去更好些!”女伯爵说道。
    她通过相连的门溜进了那个房间。波洛往大厅的门走去。
    “老板,”希格斯着急地喘着粗气说道,“您最好先照照镜子,看看您自己那副模样!”
    波洛照办了,然后退了回来。口红和睫毛膏把他的脸涂得花里胡哨。
    “如果来的是苏格兰场的贾普先生,他肯定会往最坏里想——肯定会的。”希格斯先生说道。
    门铃又响一声,波洛正疯狂地努力擦掉唇髭尖上油腻腻的口红,希格斯又问了一句:“您还要我干些什么?也走开吗?这条‘地狱’大狗怎么办?”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赫尔克里·波洛说道,“刻耳柏洛斯回到了‘地狱’。”
    “就依您说的。”希格斯先生说道,“实际上,我喜欢上这条狗了。不过,它不是我会留下的那种,没法一直养着,太扎眼啦,如果您明白我的意思。想想看,我得花多少钱买牛肉和马肉养活它啊!我料想它像一头小狮子那样能吃。”
    “从涅墨亚的狮子到刻耳柏洛斯,”波洛喃喃道,“全部完成了!”
    7
    一周以后,莱蒙小姐给老板拿来一张账单。
    “对不起,波洛先生,我要不要照付这笔款子?丽奥诺拉花店,红玫瑰,十一镑八先令六便士,送至西中央一区终端街十三号‘地狱’,维拉·罗萨科娃女伯爵收。”
    赫尔克里·波洛的脸变得像红玫瑰一样红了,连脖子都红了。
    “照付,莱蒙小姐。是对……对一件喜事的……一点……嗯……小意思。女伯爵的儿子刚在美国跟他老板的女儿订婚了,女孩的父亲是一位钢铁大王。我好像记得,她最喜欢的花……是红玫瑰。”
    “不错。”莱蒙小姐说道,“可这个季节玫瑰的价格相当昂贵。”
    赫尔克里·波洛挺直了身子。
    “有些时候,”他说道,“人不必考虑节约。”
    他哼着小曲儿走出了房门。他的脚步轻快,近乎欢快。莱蒙小姐呆呆地注视着他的背影,忘记了自己的文件分类系统。她作为女人的天性一下子被激发了起来。
    “老天爷,”她喃喃道,“我真怀疑……说真的,他都这把岁数了!……不至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