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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我千秋 第46节
    英嘉央不哄他,也不阻挡他,冲边上的内侍无声使了个眼色,叫人跟着英宇泽去内殿,伺候他就寝。
    她也不看沈毓章,低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沈毓章这时开口:“央央。既然如此,那我先走了。”
    英嘉央仍然垂着目光:“我就不送你了。”
    沈毓章说要走却纹丝不动,闻言问道:“我若一定要你送我,你送是不送?”
    英嘉央无视他执拗的目光,无奈道:“毓章。你何故非要如此。便如眼下这般,不妥么?”
    “不妥么?”沈毓章不带笑意地笑着,道:“我心爱的女人,我不能光明正大地碰。我亲生的儿子,我不能光明正大地疼。你问我,便如眼下这般,不妥么?”
    他久等不见她回应,心下一沉,一时未忍住,伸臂去握她的手。她欲格开他的掌,反而叫他一把攥住了手腕。
    英嘉央细白的腕间被他攥得发红,引得她皱眉:“沈将军。”
    这三字一出,沈毓章脸上连笑也没了。
    她继续说道:“将军是辅政之臣,须知分寸。”
    沈毓章冷冷道:“原是为此。央央,你心中怕这江山不久之后便会改姓了沈,是不是?”
    英嘉央亦冷冷回道:“将军既然这般想我,又哪里会顾念我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沈毓章将她的手缓缓放开。
    他二人皆非少年时,竟还能如此拌嘴,真是荒唐又可笑。
    少顷,沈毓章叹了口气,道:“是我错了。央央。你必不会这般疑我。我又叫你心里委屈了。你要怎么责我,我都认。只要你心中能痛快点,可好?”
    英嘉央轻轻揉着腕子,不言不语。
    她还能怎么责他?她舍得怎么责他?他不就是仗着上一回她说,这天下只有他能给她委屈受,他才敢这么给她委屈受的么?
    沈毓章又道:“我知你是为了我的名声考虑。眼下成王刚倒,皇帝年幼,只能仰仗诸位辅政大臣。然而乱事未尽,朝廷还待收拾,难免有心怀不轨之人欲见机谋事,也未可知。我如今位列辅臣之首,又掌兵部事,若有不慎,被有心之人借机劾个‘藐上弄权’的罪名都算是轻的。你是怕我又像上回礼部事一样自毁名声,所以才刻意不准我同你、同皇帝过于亲近,我说的对不对?”
    他虽问对不对,但根本不是在问。故而英嘉央也没有答他的必要。她只是终于愿意正眼看一看他,递给他的一道目光中糅杂着诸多情绪。
    她难道不想要被他光明正大地碰么?她难道不想要宇泽被他光明正大地疼么?
    自从上次礼部事毕,她便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仍会为他担心、为他气恼,她便知他总是可以轻轻松松地便叫她守不住自己的这颗心。
    一如当年太后宫中。
    他沈毓章,就是有这能耐,叫她无论同他分开多久,都会重新为他再次动心。
    沈毓章则迎着她的目光,起身,振袖,面无表情道:“殿下早歇,臣先告辞了。”
    ……
    次日早朝,除诸臣所奏事外,廷议者有三。
    先是成王一案,按太上皇帝之意,当移宗正寺置狱,再派能臣审讯。能臣当选谁人,朝议纷纭,最后还是昭庆上圣公主独断,点了狄书驰去督办此事。
    再来是裴穆清、卓少疆二案,按兵部、御史台之主张,当翻案重审,凡当年涉此二案之官吏,置五日期自首,逾期不自首者,若经事后查证,皆坐数倍之罪。
    最后则是大封卓氏一事。此议一开,廷上犹如油泼沸水,吵吵嚷嚷,久不消停。末了,仍是昭庆上圣公主叫众臣当廷住口,欲有所奏谏者,且待散朝之后拟札子进上来。
    整个朝会,几不闻沈毓章之声音。
    待诸事议罢,昭庆上圣公主在帘后问说:“可还有事要当廷奏禀的?”
    众臣无甚话要再讲了,皆抱袖垂首,等着内侍叫散朝。
    这时候,沈毓章竟出列,于廷上朗声道:“臣沈毓章,尚有一事要奏。”
    “且奏。”帘后轻声道。
    沈毓章跪地,恭行臣礼,开口时,声音铿锵震地:“臣沈毓章,请尚昭庆上圣公主。望陛下准臣所请。”
    满殿一时静若无人。
    几瞬后,响起东西砸落于殿砖的声音,四下皆有,不止一声。
    被这些声响惊醒的诸臣们纷纷向上告罪,弯下腰去捡已被摔出裂痕的竹笏,再匆匆拢于掌中举起,遮住自己惊不可抑的神情。
    这当中,礼部诸吏犹为震惊。
    陈延就站在沈毓章的斜后方。此时看着沈毓章挺阔的背影,他动了动足,张了张嘴,却终究忍住了出前上谏的念头——
    大平开国近四百年,在此之前,有过女帝当政,有过太后垂帘,却从未有过未出降之公主听政的。
    然今事已成此,便也罢了。
    可谁又见过做臣子的,竟敢当廷求尚垂帘听政之公主?!
    这眼中还有没有礼法,还有没有祖制,还有没有朝纲?!
    莫说过去不曾见,便是将来,恐怕亦绝不会有。
    此举真是,旷古绝今,沈将军。
    第43章 肆拾叁
    景和十一年初,大庆殿,正旦大朝会。
    文武满座,觥筹交错,君臣皆欢。饮至半酣时,皇帝命人将沈毓章叫到近前,笑问道:“又是一年之初。毓章,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同朕说的?”
    沈毓章行礼,而后抬首。一张脸庞年轻、英俊,亦透着未被世事磋磨过的傲然意气。他朗朗回话道:“陛下深知臣之心意。臣望于年内尚昭庆公主,惟愿陛下准允。”
    皇帝颇心慰,对他颔首道:“你父亲前些日子已同朕提过了。如今边境无事,确是办此大事的好时候。不过央央是朕的心头之爱,你同她的婚事仓促不得,宫中须得花些工夫好好张罗筹办。朕也叫司天监的人看过日子了,便放在年末罢。”
    沈毓章笑了笑,跪下谢恩:“臣谢陛下准臣所请。”
    朝宴罢,他又去太后宫中给太后请安。
    太后宫外,英嘉央正叫几个宫女挑着如意宫灯挂上檐。待见到他来,她遥遥冲他一笑,笑中尽现爱意。
    那一夜宫灯柔柔,雪色清清,方从宴上饮罢酒的沈毓章就这么醉在了她满满爱意的笑容里。
    醉了的沈毓章管不住心头旖念,只想要放肆一回。
    他步上前,也不顾旁边还有宫女望着,径自抬臂,将她的两只手牢牢地收进自己的掌中,意气风发地道:“央央,陛下同意你我的婚事了。你想要什么,你一样样地告诉我。我一定要给你备这世间最厚最重的聘礼。”
    英嘉央嗅到他衣袍上沾的酒味,和声道:“毓章,你醉了。”
    沈毓章更加得寸进尺地一把将她拽入怀中,这动作叫一旁的宫女们都羞得垂下了头。他醉得肆无忌惮,仗着她敌不过他的力道,锁住她的腰,低头凑到她耳边说:“央央。我没醉。你现在就同我说,你想要什么。你想要什么,我统统都给你。”
    英嘉央被他这么抱着,耳边是他赤热的话语,一时心动到无以复加,连要挣扎都忘记了。
    她竟就纵着他在太后宫外如此放肆,未加制止。
    他靠得太近了,呼吸一下下地擦着她的脸。她脸红了,喃喃道:“毓章,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他的胸腔震动两下,是笑了。然后他道:“你要我的一心一意,不离不弃,一生一世。央央,我说的对不对。”
    她伏在他胸前,也笑了。
    沈毓章道:“央央,你要的,我统统都给你。我沈毓章说到做到。山河家国,我会守;你的真心,我亦会守。”
    那时节,强敌缩卧,边境太平,国中大安,年轻的沈毓章说出口的堂堂承诺,叫人深信不疑。
    谁曾料伤心,谁曾料绝意。
    谁曾料别离,谁曾料断弃。
    谁曾料,一生一世,终缺六载。
    ……
    英嘉央透过珠帘望着跪在殿上的沈毓章。
    距离那一个正旦雪夜已近七载。他已不再那般年轻,不再那般张扬。如今的他,沉毅,稳重,辅政大权威压之下,朝堂之上竟无一人敢出前谏阻他这堪称不臣的举动——甚至连他的亲生父亲沈尚铭,也沉默着不发一辞。
    年幼的皇帝颇不安份地频频四顾,小小的脸上露出大大的期盼。
    众人瞩目之下,英嘉央终于开口:
    “沈卿,你放肆了。”
    她的声音中几乎没有任何情绪,是平常一贯的温和坚定,未失一分主仪。
    遭斥的沈毓章肩背挺直,一如御案边角。他目视上方,坦坦荡荡回道:“臣今日就放肆了。臣既然已经放肆了,便不在乎再多放肆几言。”
    这话一出,她仿若看见了当年那个因醉酒而肆无忌惮的年轻沈毓章。
    沈毓章则再拜而叩首,然后抬首再道:“景和十一年正旦之夜,臣曾允诺公主殿下:一心一意,不离不弃,一生一世。当年未尽之诺,臣今愿重新履践,望殿上众臣共作见证:臣沈毓章,请尚昭庆上圣公主;若陛下准臣所请,臣必以一心一意待公主,无论何事绝不离弃公主,一生一世疼爱公主。”
    这字字句句,无一不打在她的心头,令她眼眶轻湿。
    一霎忆当年雪夜,一霎又忆他同她割断了所有情分的那六年。如今她能重为他心动,而他愿重许她此诺,是多么令人嗟叹,又是多么令人庆幸。
    这男人不顾臣子体面,不顾沈氏门风,一旦放肆起来,分明仍是当年深深爱着她的那个少年。
    当年她肯陪着他放肆。如今她若不陪着他再放肆一回,那她便是白白爱了他沈毓章这么多年。
    ……
    放肆。
    当真是放肆。
    陈延甚至以为,只用放肆这二字都不足以形容沈毓章的举动了!
    他以为沈毓章当廷求尚垂帘之公主一举已是古今不闻,却万万没料到沈毓章还能更加不顾君臣体面,竟敢在朝堂之上当众告爱!
    陈延忍不住以竹笏半遮面颊,扭过头去看沈尚铭。
    沈氏这三百八十年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倘若沈文公地下有知,岂能容沈氏子孙这般体面全无?!
    沈尚铭对上陈延的目光,沉沉地喟息。陈延怎能知道,当初沈毓章被他亲手揍得满背是血,仍能硬骨头地说出“至于央央,儿子是一定要娶回来的”这等话,那股决意震得他这个做父亲的简直束手无策。况今沈毓章身在辅政高位,又哪里是他能够当廷教训得了的。
    沈尚铭以为,昭庆绝不可能当廷应允沈毓章。否则此例一开,往后但凡有重臣挟权相逼幼帝,昭庆又将要如何平衡处置?
    岂料在少思之后,英嘉央微微侧首,看向陈延,道:“陈卿,且劳礼部再忙一忙。”
    陈延一惊:“公主殿下?”
    英嘉央道:“沈将军同本宫的婚事,便劳陈卿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