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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公公退休后的日子 第37节
    “老头儿,哎,哎。”
    她非要张和才回答不可,木着脸,张和才干脆拉开窗,李敛弯着腰的身影整个现出来。
    冷笑一下,他尖声道:“……李大侠又打谱做甚么啊?”
    李敛朝上看了他一眼,站直身躯,笑笑道:“刚忘了说,你穿这身挺打眼的,好看。”
    第三十五章
    张和才愣得跟块门框似的。
    他感觉自己仿佛叫人绊了一下, 在泥地里打了个滑, 跌了一跤, 接着就一个屁股墩给自己摔在了里头,既起不来, 也不打算起来。
    李敛伸手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上服,又探身瞧了眼低下的曳撒。
    “哎,这个料子好看。”
    张和才跟着她的视线朝下走, 无意识般道:“掌柜说是……灵素布。”
    李敛抬起脸道:“甚么是灵素布?”
    迎着她的双眼, 张和才定定望着, 低声道:“……我也……不知道。”
    李敛似也不欲深究, 笑道:“你穿这个好, 走大步时候呼呼带风, 有劲得很。”
    “……”
    张和才低着头不言语。
    李敛又趴了趴头瞧他。
    她道:“哎, 老头儿, 你颈子好多了。”
    “啊……是。”
    他抬手摸了下脖颈, 腔调仍有点打飘。
    他道:“好多了。”
    李敛伸手触了触,指尖和他的叠了一下。张和才脖子一缩, 便听得她道:“那你可以吃发物了。”
    又道:“过午记着来啊。”
    李敛从来没有这般紧着叮嘱过什么, 张和才蹙了蹙眉, 费力地将自己从泥潭里拔/出来,将那点警醒扑拉干净, 塞回心窍里。
    他犹豫着道:“李敛,你不是又打甚么坏珠子算盘罢?”
    李敛挑了下一边眉头,张和才立时觉着自己的心跟着也跳了一下。
    她一摊手:“你要是——”
    “我去!”
    张和才近乎仓皇的声调打断了李敛的话, 二人皆是一顿。
    咳嗽一声,张和才找补道:“我、我要不去看着,谁知道你又……弄甚么幺蛾子。”
    望了他一时,李敛轻笑了一声。
    “好,那我等你来。”
    朝张和才摆了下手,她冲上头一展臂,脚尖提气点在窗框上,一道薄影直窜上去,消失了。
    “……”
    张和才在窗前定定站了许时,垂头瞧一眼自己身上的曳撒,忽然低低地笑出声来。
    忙咳嗽一声将笑压下去,他深吸口气,搓搓脸掩上窗子。
    转身走回铜镜前,张和才对镜去拆腰封,系绳拆到一半,却又犹豫了。
    抬眼看了看自己,他拉拉腰线,挺直腰背左右摆了几下身子。
    铜镜磨光,夏阳从外头进来折在上头,镜中的人也随着这光带上点与常不同的颜色。
    他对着镜中笑了一下,笑容难得带点通爽,镜中人也对他笑了笑,笑中意味不明。
    张和才看着镜中那人,第一回 觉着这人实在是不好看,眉眼长,脸盘胖,嘴么,又太单薄了,不笑看着奸诈,笑了跟弥勒佛下凡似的。
    哪个姑娘家愿意叫弥勒佛摸个手啊。
    “……”
    从鼻子里叹了口气,张和才抹了把脸,不再犹豫,拆掉腰封脱了曳撒,将之折起来收进了柜中去。
    话虽说是发了,但及到要去时,张和才仍是踌躇了不少时辰。
    磨蹭到过午,临日头将下而未下的黄昏时,张和才打发了张林,自己个儿溜溜达达去到了外院。
    过了院门前,走过影壁,他抬脚进到离赘园。
    李敛说跟来一堆人,还真是一堆人。
    园后盈盈满满十一二人,其中一半张和才都不认得。
    人虽不少,却能鲜明地分出两派来,一派是在裘藍湘手底下做事的仆从船首,一派是李敛江湖上的相识,两派人穿插在一处,三两聚集,或蹲或站。
    他明显跟这两派哪边也不搭调,在门前立了一立,他四下一找,很快寻见了李敛。
    园子角落用破砖石子围了个圈,李敛就背身蹲在这个圈里,面前守着一堆炭火,上面架了个怪模怪式的铁网子,网上搭了些肉菜,旁边地上还搁着些生的。
    裘家家主和她蹲在一处,手擎着个蒲扇呼烟火,二人正在研究火候。
    张和才朝她二人走去,立在后边的辽书当先注意到他,侧过头来,抬眼冷淡颔首。张和才脚步一顿,还了个礼,站住了。
    他站得不远不近,刚够听清李裘二人交谈,她们在用一种不是大夏话的方言交谈,语调与北话有些像,张和才只能听懂个大概。
    他听得裘藍湘道:“碳不要加多了,这地方的碳不那么好用。”
    李敛轻笑一声,道:“我师祖也常如此说。”
    二人静了许时,她问道:“大夏以外的地方用碳么?”
    裘藍湘淡淡笑道:“你若想知道,就该自己去看看。”
    李敛没有接话。
    用长筷给肉翻了个面,裘藍湘道:“你多大了?”
    李敛背着身,张和才想不出她的神情。
    静了一阵,李敛道:“……我忘了。”
    她道:“你呢,你又多大了,几百岁?几千岁?”
    裘藍湘轻轻笑起来,笑貌像个小姑娘,笑意却不。
    她将菜叶夹下来递给辽书,辽书接了碟子送去给别人。
    她道:“我十四岁掌家,今年双十出头。”
    李敛轻笑一声道:“你们天人都不算在天上的岁数么。”
    裘藍湘将耳边的鬓发后挽,柔柔笑道:“哦,那个啊。”
    动作间,她侧头看了眼李敛,余光见到了张和才,到嘴边的话吞下去,又吐出不同的来。
    笑着换回官话,她招呼一声道:“张总管来了,阿贵,快给总管取个碟来。”
    李敛闻言扭过头,脸上那种张和才从未见过的神情刹那消逝,笑岑岑道:“老头儿,来晚了啊。”
    张和才没接话,给裘藍湘下了个礼,接过瓷碟。
    李敛站起身拍拍裤子,指了指道:“肉还是菜?”
    “……”
    面前无论肉还是菜做工都明显粗糙至极,不过翻了个面烤过罢了,张和才看不出有甚么入口的价值。
    可他有些艰难地瞧了眼李敛,又瞧了眼温笑的裘藍湘,那个不字如何也吐不出来。
    咳嗽一声,他道:“呃……都成。”话落连忙又道:“不必多,我不大饿。”
    李敛跟没听着似的挑筷子夹了一堆给他,不等张和才开口,她抓住他腕子,带着就走。
    边走边道:“来来,加辣还是加孜然,你自己选。”
    张和才的腕子自打叫她刁住,人就跟傻了一个样了,老实跟她走到一边搁调料的条凳前,上头摆了一排裘家的调香料。
    李敛道:“自助吧张三爷。”
    “……”
    张和才低头瞅了眼自己盘子里蔫不搭的菜叶子,抬眼瞧着李敛道:“就这玩意儿,我还得自己个儿动手?”
    李敛手一摊,做了个理所当然的手势。
    张和才顶住她的视线,到底还是弄了点撒在吃食上。
    取了副筷子,李敛给他找了块干净地方,张和才坐下吃起来。
    他是北人南口,养了几十年一张嘴早刁惯了,就是在宫里吃剩的,剩的也是龙肝凤尾,很少吃这种动手时甚么样,端上来还甚么样的菜式。
    尝了两口,老实说,张和才吃不惯。
    李敛笑道:“怎么样?”
    “……”
    张和才嚼了一会,硬咽下嘴里的菜,边咽边抬眼瞧她,斟酌半晌,没敢开腔。
    李敛两手撑膝弯下腰来,咧咧嘴道:“到底怎么样?”
    面对她的逼迫,张和才挺了半天,打牙缝后头硬挤出一句来。
    “……还成。”
    李敛笑眯眯道:“真话假话?”
    “……真话。”
    李敛哦哟一声,朝身背后一比拇指:“那我再给你弄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