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娱乐节目太少了。
许非走进去,只见光秃秃的树枝上挂着假花,算有那么点节日气氛。宽敞处搭了几个台子,有戏曲表演和旧时的天桥艺人在耍弄绝活。
主要是小吃,庙会专门请了很多老字号,什么东来顺、白魁老号、馄饨侯、茶汤李等等,一家一个棚子,设施简陋,热火朝天,算是美食一条街的雏形。
仨人挨家吃过去,先来烧羊肉打底,寒冬腊月啃顿羊肉最暖和不过,尤其张俪天天吃草,一大块裹着油香的羊肉进肚,瞬间活了过来。
吃完羊肉,又来碗热汤馄饨调和。
馄饨侯是京城一绝,皮薄如纸,就是把皮放在报纸上,能看到上面的字。肉馅讲究用前臀尖,七分瘦三分肥。一碗馄饨,10个皮为一两,再包一两馅,加一起为二两,不差分毫。
汤是大骨头汤,花6个小时熬制,汤口儿味浓,不油腻,上面飘着紫菜、香菜和虾皮儿,一碗浇下去,只觉人间美好。
许非固然抱着偷师的意思,也是满满的幸福感。
没错,吃到好吃的东西,那种食物与舌尖味蕾的纠缠,那种生理与心理的满足,就是会让人感到幸福,让人忍不住想笑。
而吃完了馄饨,最后拿碗茶汤收尾。糜子面调成面糊,用开水冲熟,撒红糖、白糖和糖桂花,算饭后甜点。
这一通下来,仨人都腆着肚子圆鼓鼓的。
住处距离很近,刚好走着消消食,待到了小四合院,许非带着二人进去。
“啪啪啪!”
“啪啪啪!”
他扣着门环,喊道:“大娘在么,大娘!”
“哟,这么早回来了,好多天没见,你这可……真够水灵的!”
大妈走出来,瞧着俩大姑娘直愣神,“你小子真人不露相啊,这得多大福分?”
“您别瞎说,都是我朋友,过来玩玩。”
“朋友……”
大妈一副看透了的样子,“朋友好啊,多玩会儿啊。”
许非不理她,打开自己的小屋子,里头跟冰窖一样,赶紧把煤炉引着,才慢慢有了点热气。
俩人都第一次来,比想象中的要丰富很多。
“你自己弄这么多家具干什么,还是房东留的?”
陈小旭左瞅瞅右瞧瞧,一屁股坐在某张圆凳上,“这凳子真旧,干嘛不扔了?”
“是挺旧,你坐这个是清朝的,你坐那个是明朝的……”
哎呀,许非这个舒坦,总算把这个逼装出来了。
结果俩姑娘毫无反应,睁着大眼睛看他,意思是“那又怎么了?”
丫瞬间没劲,“屋里的东西都是我收的,一共九十七件古玩,不过只有十八件是比较好的,比如这……”
“你先别说,让我们猜猜。”
陈小旭站起身,装模作样的踩了一圈,鬼使神差的直奔那张禅椅,往上一坐,感觉很不舒服,又无师自通的屁股一挪,整个人盘腿上去。
“我喜欢这椅子,好像参禅用的呢。”
她双掌合十,笑道:“你们看我像不像出家人?”
“狗屁出家人,快敲敲木头。”
“啊?”
“快点敲敲木头。”
许非攥着她手,在椅子上敲了敲,又给拎了下来,“大过年的,少说不吉利的话!”
陈小旭简直莫名其妙。
张俪也转了一圈,见架子上摆着几个鼻烟壶,遂低头瞧去,接着就瞥到一只蓝料的,一对男女正在侧方位停车,不由小脸一红,咬着嘴唇道:“你怎么,怎么连这东西都收藏?”
“什么,我看看。”
陈小旭凑过去,脸蛋也是一红,“呸,果真不是好人!”
“封建了不是,这叫艺术啊……哎,你们什么眼神,又不是我画的,耍流氓也是古人耍流氓,我可是正直善良,勤劳肯干……”
许非越说越没底气,只得把那鼻烟壶塞进抽屉。
陈小旭哼了声,拿起白铜烟嘴又放下,跟着拿起牛衔如意,“肯定有这个。”
“对,那是明代的镇纸。”
“这个也是吧?”张俪摸了摸书桌。
“嗯,这是清早期的黄花梨家具。”
“呵,你还不是随便玩的,以后要做收藏家么,就像那个民国公子张伯驹,哎……”
张俪眼睛一亮,小心的拿起那件松花石雕菩提叶香盘,笑道:“这件好看,什么石头做的?”
“松花石,长白山产的,号称凝如膏脂,细如肌肤,扣之如铜,声脆悦耳。”
“是么?”
张俪贴过耳朵,屈指一弹,传出一声宛如敲在铜器上的清脆,“果真声脆悦耳。”
她又弹了几下,抚在手里不断打量,“我感觉这件最好。”
“有眼光,这是最贵重的两件东西之一,哎,你喜欢哪……”
许非转头询问,却见陈小旭坐在自己常坐的椅子上,手里把玩着一件东西,正是那个笔筒。
细长白嫩的手指在竹面上轻轻摩挲,似在感受着斑驳的纹理和跨越百年的古韵风雅。
“你喜欢这个?”
“嗯。”
陈小旭歪了歪头,“它好像有灵性的,我觉着这件最好。”
第56章 戏
大年初五,家在京城的工作人员率先复工,初六拍摄,零零散散拍了些宝钗的室内戏。到三月出头,大部分人都回来了,剧组重新运转起来。
许非挺新鲜的,开拍半年了,自己才第一次进组。由于香山摄影棚太远,住不了出租房,只得住在筒子楼里。那楼板薄的跟纸片一样,北风一刮,四面通透。
同时他也知道了剧组的各种待遇,工作人员的工资按月发放,演员先不给片酬,每人每天一块二的伙食费,每月八块钱的床板费,就是住宿补贴。
所谓的伙食费和床板费,都是任大惠统一筹配,比如住宾馆的时候,吃饭在宾馆吃,伙食费直接跟宾馆对接。
比如现在住筒子楼,自己解决吃饭问题,就能发到演员手里。但由于很多人家庭条件不好,这一块二都舍不得花,顿顿啃烧饼。
那省下来的钱,自然全扔在制作里头。等《红楼梦》拍完,最后一统计,演职人员的酬劳占比才20%。
跟现在刚好相反……
上午,香山摄影棚。
这是某干休所的一个篮球场所建,已经搭起了各个场景,主景是贾母的正屋,以及正屋外间。
像黛玉初进府,跟贾母一帮人吃饭团聚,还有元春省亲,召见贾母和贾政等等,都是在这个摄影棚拍的。
许非今天没戏,也跟着过来瞧瞧,在棚里到处乱转,赞叹不已。
有邓云乡先生全程跟组,细节上做到了最大努力,从桌椅板凳,花纹雕饰,甚至一盏灯的挂法都有讲究。
他就瞧见在屋角立着一只一人高的大瓷瓶,忍不住伸手摸摸,“好家伙,这是……哦,假的啊!”
他摸了摸,居然是纸糊的,外面刷上漆,根本看不出来。
“别看是假的,知道谁糊的么?”兼职道具师的侯昌荣凑过来。
“谁啊?”
“那可是当年给吴佩孚糊纸人纸马的老师傅!”
“……”
许非听的直愣,给吴佩孚糊的,又不是给你糊的,你骄傲个什么劲儿?
不过他也理解,在这种团队呆久了,自然而然就会生出一种集体荣誉感和职业成就感,哪怕是一个小小的道具师。
剧组那边还在准备,黛玉先化好了妆,溜溜达达走过来,忽地塞给他一个东西。
“给你。”
却是一盒磁带,写着“东京之夜”,一个小姑娘穿着健美裤,蝙蝠衫,顶着爆炸头,以完全不同于时下社会的一种风格,在封面上肆意张扬。
“张蔷?”
“嗯,昨儿逛街买的,现在都听她的歌,你也听听。”
“你听了么?”
“我春节前就买了一盒,早听过了。”
“哦,那我还得弄个录音机,谢谢啊!”
嘁!
陈小旭白了他一眼,又溜溜达达的走了。
不多时,那边准备ok。
这场戏是说,元春省亲后,回宫赐下很多东西,黛玉与三春相同,唯宝钗与宝玉的相同。其中有一个红麝串子,宝玉想看看,宝钗就从胳膊上褪。
然后宝玉就有了那句十分著名的内心os:这膀子若长在林姑娘身上,或许还得摸一摸……
《红楼梦》创造了“意淫”二字,这句话大概就是“意淫”的最好诠释。
王扶霖把宝黛钗叫过去,开始讲戏,“内容你们肯定熟悉,我不多说了,主要说几点,首先是宝玉,看到宝钗的膀子,要表现出一种痴迷,带点傻气的感觉。宝钗呢,自然要含羞带怯。黛玉又在后面咬帕子,要有一种戏谑看戏的感觉,这个分寸要把握好。”
“咱们先过一遍镜头……”
摄像李尧宗也道,“宝玉和宝钗坐在这,我会从宝玉后面移过去,张俪你要注意,我会给你个特写,表情一定要稳。”
“好了,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