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莉莉探头张望,道:“你先把行李装上吧,我得去个厕所。一飞十几个小时,我可受不了。”
“哎,哎!”
葛尤叫住她,“国际航班我不清楚,反正国内航班都有厕所。”
“好!”
开门红,夏刚心情不错,“下一场!”
“准备!开始!”
俩人装好行李,一时相对无言。
“你是不是后悔送我走了?”
“我没那么脆弱……”
葛尤扔了烟头,趁机低头踩了踩,“跟你结婚这么些年,把好多朋友都冷落了。这回正好,不会太寂寞。”
“也就是说,没有一点依依惜别之情?”
接下来,葛尤原本会说一句,“其实我也知道,你这一走就是肉包子打洋狗,将来发了别忘了给我寄点钱来,就算情深义重了。”
许非把这句挪到了后面,变成跟林周云聊天时的一句自嘲。
你品,你细品。
丈夫明知妻子不会回来,还不遗余力的帮她出国,然后嘴上还说“我知道你不会回来。”
这特么是什么精神?
国际主义绿帽精神!
现在许非删了,葛尤沉默无言,你怎么理解都行。
他在前半段的性格是包裹的,随着故事发展一点点剥开,最终在林周云面前呈现出来。
“停!”
夏刚喊了声,道:“你们俩情绪都不对。从人物的行为逻辑上,一定有它的相关之处……”
“可以这样理解。”
许非看他唠唠叨叨一大堆,开口道:“妻子清楚自己肯定不会跟对方在一块,但离别之际,还有那么点小伤心,并希望对方也难过。
盖小姐不是说你啊,我说这个角色,四个字:婊气冲天!”
噗!
盖莉莉一乐,这语法没听过,但意思能懂,“好,我知道怎么演了。”
“……”
夏刚悻悻闭嘴,他性格偏软,人家又是金主。
“尤哥,你心里都明白,既然明白,再看她一番作,同时又余情未了……综合一下,你会是什么想法?”
“嗯,我琢磨琢磨。”葛尤应道。
空了一会,再度拍摄。
“准备,开始!”
只见盖莉莉扶着行李车,身子自然的轻轻扭动,左顾右盼,眉飞色舞。谁都能看出她现在很高兴,末了一冲前面,“哎,你是不是后悔送我走?”
“我没那么脆弱。”
葛尤又扔烟头,“……这回正好,不会太寂寞。”
盖莉莉露出一丝伤感,道:“也就是说,没有一点依依惜别之情?”
“……”
他依旧低着头,用皮鞋蹭着烟屁,火星已经消失在焦黑的烟丝里,他还在蹭。
然后抬起眼,看着这个女人,摸了摸那张难过的脸。
盖莉莉几乎下意识反应,扑到他怀里低声啜泣。葛尤稍往后一顿,拍着她后背,“得了得了,你要是不想走,咱这就退票去。”
“去你的,谁说我不想走了?”
她立时抽身出来,亲了对方一口,转而笑道:“走吧!”
……
盖莉莉这位姐天生媚骨,手到擒来。
葛尤也不错,非科班出身,靠经验靠琢磨,演技涨的飞快。相对于肢体,他在台词上更有功夫,初步形成自己的风格。
不急不躁,温吞吞的。
几十年下来独树一帜,节奏最快的也不过是汤师爷。若按后世的说法,哎哟,垃圾啊!演技不炸裂啊!
不哭天喊地,怎么能叫演技咧?还有什么“整容式演技”,特么的都谁起的?
很快午后休息,制片主任从附近运来盒饭,各找座位。
葛尤刮拉着肥肉,道:“照这进度看,下午你也拍不上。”
“那还挺好,我一点谱都没有。”徐凡惴惴。
“你没体验生活么?”
“体啊,我都走一个月了。每天揣两毛钱,孤零零的走遍大街小巷,确实挺孤独的。我也琢磨怎么演,但瞧你们都那么厉害,又没信心了。”
“……”
葛尤咽下去最后一口,问:“你知道我为什么爱拍他的戏么?”
不等回答,自己又道:“拍别的戏吧,总有自己和导演满意的。但在他眼里,你永远可以做到更好,且能说出一整套让你心悦诚服的东西。
演员最怕见识短,总得有点追求吧。
许老师就是磨刀石,志得意满、迷茫困惑的时候,让他磨一磨,掉层皮就是金子。”
“快点啊!下午争取多拍几场,不然就黑天了!”
正说着,那边臧金升在挨个提醒,俩人赶紧收拾,过去集合。
稍消化一下,继续开拍,接前面的戏,顾颜送别妻子。
夏刚本以为自己严格,没想到许非更严格。这种对艺术的追求,给了他一个很棒的理由,都是为了戏好。
而且他不是全程逼逼,碰到某个点才发表意见。
“准备!准备!”
“开始!”
入口处,葛尤不停叮嘱,“记住,先交申报单、护照,领登机牌,托运行李,然后填出境单……”
“诶,诶。”
盖莉莉嘴上应着,对那些外国人东张西望,似乎已幻想着美国天堂。
“停!下一场!”
“开始!”
盖莉莉推着行李车,道:“我走了,你也好好的。”
“嗯,来信吧。”
葛尤看着她进去,便扒在大玻璃上,见她在里面办理手续,回身一个飞吻,笑容满面,而后头也不回。
他连忙贴近观瞧。
“停!”
夏刚打断,道:“差点意思啊,感情强烈一些。”
“开始!”
盖莉莉在里面搭戏,再次转身离去,葛尤紧紧扒住玻璃隔板。
“停!”
夏刚又打断,“太过了,取中间正好。”
“停!”
“停!”
拍了几条不行,许非把他叫过来,“什么感觉?”
“我理解这场戏,但眼下状态不太对。”
“顾颜的情感比较内敛,这时候露出几分。激烈和内敛都好演,难的就是这几分。”夏刚也道。
“……”
许老师看了看葛尤,道:“没关系,接着来。”
于是继续拍摄。
“停!”
“停!”
他始终找不到那丝微妙的分寸感,乘客们好奇的看着这帮人,出来进去,进去出来。工作人员也提醒,尽量不要耽误太久。
“停!”
当第三十次ng时,葛尤蹲下身子,摆摆手,一言不发。
许是空调太热,夏刚满脑袋汗,擦了又擦。
出身北影厂的剧组都惊了,这可是真刀实枪,胶片哗哗哗的淌。他们从未见过,这么死抠一场戏的。
“导演,天快天黑了。”臧金升提醒。
“还有多少胶片?”许非问。
“不多了。”
“拍完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