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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空春色晚(重生) 第6节
    李燕燕别无选择,只能老实地点头应允。
    虽然霸道,但把丑话说在前头的人,总比阴险难测的人更好打交道……李燕燕反而对岑骥生出了些莫名的信心。
    “那……我们什么时候走?”她轻声问。
    岑骥抬起头,视线穿过棚顶和围栏间一块狭小的空隙,望向远方。
    “雪变小了……”
    思索了片刻,他收回目光,沉声道:“要甩开追兵……最好赶在雪停之前出城,今天……最迟明天一早!”
    雪会在明天停。
    李燕燕有前世经历才知道,她不明白岑骥是怎么从灰茫茫的天空里看出这一点的,不过这样也好——如果岑骥决定十天半个月之后再逃,李燕燕还要想理由说服他。
    现在就简单多了,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今天,还是明天?
    “白日里人多眼杂,说不定被谁看见;夜里城门紧闭……我们最好趁天还没完全亮走……”她慢吞吞地说。
    ……其实如果她真的是侍女,被人看见也未必会引起多大怀疑,但反正岑骥没多问,只是静静等待着她的下文。
    李燕燕沉默了。
    如果选择今早走,那就意味着她所剩时间已经不多,必须立刻回房间拿好东西,然后,将命运交付到岑骥手上。虽然这是她渴望发生的,但对安逸的渴求和对未知的恐惧根植在骨子里,即使理智上明白留在此处死路一条,事到临头,李燕燕却发现迈出这一步无比艰难。
    如果明早走……
    也许卡在明天,她和岑骥能够更顺利地逃出去……等父皇驾崩、长安大乱的消息传来,谁还有心情追捕她呢?
    可是郑将军他们怎么办……庞妈妈、玉筝、小春呢……面对猝不及防的形势,他们没有时间应对,前世的命运又会再次发生在他们身上……
    “今天,立刻走。”李燕燕转向岑骥,“但是我要回驿馆取些东西——哦,还要给公主回话!”
    “一刻钟。”
    “一、一刻……啊!什么?”
    “给你一刻钟时间。在影子走到那一格前——”岑骥指着马厩栅栏道,“还在这儿碰面,过时不候!”
    诶?诶诶?
    还没能完全理顺岑骥的意思,李燕燕的腿已经先行动了起来——
    朝着驿馆,跑!
    风声呼啸,雪花飞扬,矗立在风雪中的驿馆孤独又祥和,黑沉沉一片楼宇,和从前的许多天并没有任何不同,似乎在未来的许多天里也会一直这样平静下去。
    李燕燕一进门,登时被屋子里的热气熏得头晕脑胀。
    她不敢浪费时间,匆忙和守卫寒暄了几句,便三步并作两步爬上了楼梯。
    仆从们还没梳洗完毕——离开长安越远,下人也越发怠惰——二楼走道里空空荡荡,只有小春还守在房间外,呆呆地盯着前方,不知在想什么。
    “殿、殿下,您回来了!”小春见她回来很高兴。
    李燕燕心头忽然涌上些不忍,竟不敢和小春对视。
    她涩涩地开口,说着事先编好的话:“我没胃口,今日不必传早饭了,没事做的人可以多睡会儿,叫大家注意身体。对了,等下我要沐浴,你去吩咐伙房烧水。沐浴前我先睡个回笼觉,任何事都不得打搅,等我叫你了你再进来。”……天寒地冻的,烧水要费上不少时间。
    打发走小春,李燕燕冲进房间,从床底下掏出一个小包裹,急急忙忙捆在背后,再盖上一层厚厚的斗篷,外人几乎看不出。
    包裹是她昨日就备好的,里头除了几件能证明身份的信物、两套换洗衣裳、一些常用的小物件,便只有几吊大钱了。作为和亲公主,珠宝首饰她虽带了不少,但换不成铜钱,携带不方便,拿来交易也怕引人注意,只得忍痛割舍。
    之后,李燕燕来到书案前,往砚台里洒了几滴清水,用手指沾着残墨,在锦帕上写道:
    “我回长安。”
    她想了想,又补上四个字:“见崔道衡。”
    接着李燕燕小心地提起锦帕两角,移到火盆上方,在墨迹彻底变干后,她将锦帕系在了门闩上。
    客房门朝内开——也就是说,在房门被打开后,进来的人,很可能最后才会看到这里。
    她故意留信说要回长安,郑将军信或不信,都必然要派人往长安方向搜索,假如,假如郑将军的人能比王磐早一步得知长安城里的变动,这群人兴许有望逃出龙城——这是她能期盼的最好结果了。
    做完这些,李燕燕才发觉自己小腿肚酸痛无比,毕竟马厩和驿馆间这一段距离,可以算是她两辈子里跑过最远的路了。
    ……这才是第一步,却几乎用掉了全部勇气。
    推开房门,小春果然还没回来,李燕燕深吸一口气,拉下风帽,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梯。
    守卫见又是她,连门房都懒得出,只挥了挥手便放她出去了。
    再次离开驿馆,李燕燕顶着寒风,踩着积雪,一溜儿小跑来到马厩。
    她不知道自己一来一回究竟用掉多少时间,反正看见马厩里一个高大身影——头戴毡笠,身披斗篷,正背对着她面向马匹,手上不停地在整理着什么。
    还好,岑骥还在。
    ……可为什么有种怪异的感觉?好像哪里和她想的不大一样。
    听见脚步声,岑骥略略侧身,瞥了眼李燕燕。
    他一侧过身,露出两匹鞍鞯齐备的白马,两匹马都驮着行囊,壮实而温驯——却不是禁军带来的那些高大矫健的突厥马。
    也许捕捉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嫌弃,岑骥朝突厥马那边努了努嘴:“那马太娇气,不耐久,光喂草料还不行,况且骑出去……你就不怕别人怀疑吗?王妃娘娘。”
    李燕燕羞得面红耳赤。
    岑骥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掌,目光犀利地问:“话说回来,你别不会骑马吧?!”
    李燕燕一愣,嗫嚅道:“会……倒是会的。”
    只是她自小身子骨弱,很少在马背上花费功夫,所以骑术稀烂罢了……但她还不打算告诉岑骥。
    “那就走吧。”岑骥也没多问,伸手解开围栏,便要去牵马。
    “我好像忘了……”李燕燕突然叫了一声。
    岑骥不耐烦地转过头。
    “那个……”李燕燕记起自己假冒的身份,故意忸怩道:“我可怀着身子呢……骑马合适吗?”
    岑骥显然也没考虑过这一桩,被她一问,脸上竟有一丝迷茫。
    李燕燕并不想他真的放弃,忙抢着说:“哎呀没事没事,我们还是按原计划行事……这个孩子是殿下的儿子,不会这么脆弱的!快,时间不多了!”
    岑骥眼中白翳一闪,冷冷丢下几个字:“上马!东南门。”
    ……
    积雪还没清扫,长街上路滑难行,马儿时不时打个趔趄。
    即便李燕燕心急如焚,总忍不住想回头看看驿馆,生怕有人追上来,但她依然只能跟在岑骥后头,慢吞吞地朝东南城门骑行。
    雪不似前几日密集,李燕燕擦了把脸,将雪水抹去,看向前方马背上岑骥的行囊——整整齐齐、捆绑严密的行囊。
    她想到哪里奇怪了!
    从二人商量好计划到她回马厩,不过一刻,就算岑骥手脚麻利,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备好马、理好行装的呀。岑骥他们被安顿在驿馆西翼,离马厩更远,李燕燕是有备而来,却慢他那么多……
    他这有条不紊的样子,倒好像……
    简直倒好像……他原本就打算离开似的!
    李燕燕被这个念头震得浑身发抖,犹如当头一盆冷水泼下。
    “吁——”
    正在她惊疑不定时,岑骥突然停住马,跳了下去。
    李燕燕一懵,手中缰绳已被岑骥扯住。
    “城门到了。”他淡淡地说。
    第8章
    龙城东南门不过是座便门,专为便利守军出入所设,门洞修得极窄,将将能容下一人一马通过。值差更房也只是间灰秃秃的泥房,屋顶上盖了厚厚的积雪,蛰伏在四丈高的城墙下,如蚁穴般不起眼。
    岑骥牵着两匹马上前,快走到更房门口也不见有人出来,只有房顶升起的一缕白烟能够证明这不是座空屋。
    岑骥叩响木门:“有人在吗?要出城,劳烦开下城门。”
    “……啊?说什么?……出城?哦,等着啊。”一个哑哑的声音答道。
    里头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接着“咯吱”一下,木门开了。
    门帘子被挑开,打前头出来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士兵,四方脸膛,浓眉大眼,边往外走边提靴子,目光由岑骥扫到李燕燕身上,然后突然红了脸;后面跟着位偏年长的,精瘦干练,唇上一簇花白胡子,他虽披了件棉袍,却像是舍不得屋子里头的热气,半个身子依旧留在门帘后面。
    两人都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年长的一位大概是此处管事的,打量了下岑骥二人,问道:“这位小兄弟脸生,是禁军的吧?一大早出城做什么?怎么还带了位小娘子?”
    岑骥朝斜后一扬脸,懒洋洋道:“那要问她。”
    李燕燕会意,在马上躬了躬身,讨好般笑着说:“两位军爷,是这样的,奴婢是公主殿下身边的侍女,今天早上殿下突然说要沐浴,水都已经烧上了,可殿下用惯了的玉华瑶英香膏,偏偏哪儿都找不到。嬷嬷说兴许是出发时匆忙,误给放进嫁妆里头,没在随身箱子里,所以命我出城去营地里找一找。殿下急着用,所以才来麻烦两位了。”
    那一老一少对视了一眼,显然都没太听懂。
    年老的迟疑道:“……什么香嘛?这么大个龙城找不见,非得公主嫁妆里才有?”
    李燕燕解释道:“龙城丰饶富足,想必什么都不缺。只是我家公主自小体弱,沐浴时最易感风寒,宫里太医专门给公主调了这玉华瑶英香膏。说是里头加了生枣子、荔枝壳、杏实这许多温补的香料进去,沐浴时揉进肌理,能够祛寒抑燥,公主从小就用,向来离不开的。这香膏方子在宫里也是秘密,制法又繁复,就算王使君这儿香料齐全,一时半会儿还是配不出来,只能挨个箱子翻一遍了。”
    “哎……差点给忘了,”李燕燕像是突然想起,从怀里摸出令牌递过去,“喏,您看,确实是公主吩咐,殿下还叫奴婢早去早回呢。”
    那个年轻的红着脸接过令牌,又拿给另一人看,两个脑袋凑在一块,小声嘀咕着什么。
    岑骥在旁撇撇嘴,不耐烦地抱怨:“唉呀,这贵人就是事多、架子大,天寒地冻想不开要沐浴……有的人呢,自己不敢去大营,这么冷的天城里城外折腾人,你们说说,像什么话哟……哈啊——”
    他竟然还打了个哈欠!
    李燕燕怒视岑骥的后脑勺。
    虽然二人事先没商量,可看表现,岑骥也挺会演戏的嘛,竟和她配合得默契十足。
    方脸的军汉信了他们,笑呵呵地打圆场:“金枝玉叶过的什么日子,咱们做梦也想不出来。这、这位姑娘也是奉命行事,也没办法嘛。”
    李燕燕冲他甜甜一笑:“大哥说的是公道话。”
    岑骥牙疼似的嗤了一声,套近乎地问:“两位兄弟怎么称呼?”
    “我叫王荣,呵呵,跟王使君还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大家伙都叫我老王,”讲话的是花白胡子,他指了指四方脸,“他是杨通,家里面排行第七,我们都管他叫杨七。您呢,您贵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