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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身带着淘宝去异界 第228节
    艰难的学习在上午结束,下午又继续进行,因为有些工具大得不适合在舱室里观看,更不必说动手练习,所以他们还要一个个舱室地到甲板上去,在阳光和海风中接受训练,毕竟只靠那些孩子转述,大多数人其实没听懂多少东西。白船的人依旧无处不在,在他们的注视下,无论代他们传递常识的学生,还是那些接受指导的人们,全都又紧张又努力,当他们得到停止的命令,可以奔向餐室或者回到舱室后,几乎所有人都为这种紧张的努力感到劳累不已。然后,白船的人告诉他们,船已经离新国度不远,最多三次日出便到。
    每天要学习新的规矩,要学会使用工具,要学会洗手、排队、洗澡,要定期更换衣服,要清扫舱室、走廊、浴室、厕所和甲板,不要乱放屎尿,不要随便犯错变成别人的奖励,下船的日子又在眼前,差不多所有人都又忙又慌。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葛盖在想落地后的新生活是什么样的,他还想到了那件他想做却没有做的那件事:那个家伙还敢想那些不敢想的事吗?
    还有一天就要下船,有个女孩在上午来开门,叫他们到甲板上去,舱室里的人都站起来跟在她的身后,一起出来的还有其他舱室的人,上台阶前女孩突然回头,一脸受惊地看着身后的男人们,葛盖看到一只手,还有一个人突然缩到同伴身后,他的兄弟也低头看了一眼,然后整个挤到了前方,那个女孩沉默地看了他一眼,迅速向上跑去。
    后来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葛盖不知道那个女孩有没有告诉白船的人,毕竟她刚刚成为战士的学徒,不该一点点小事就怎么样什么的,葛盖知道的只有白船的人反复对他们这些男人说的,下船后,不要在新的住地犯戒,不得偷盗,不得杀人,不得奸淫妇女……晚餐后,他和兄弟一前一后走向那个人,把他夹在中间。
    “你们——”
    “小姑娘的肉舒服吗?”葛盖低声问。他没有等那个人回答,把他半推半送到船边,透过冰凉的栏杆可以看到翻涌的波浪,他和兄弟一人抱腰,一人抱腿,只用一个呼吸,就把他投进了下面深深的,深得看不到底的海水中。
    第358章 不同的旅程
    葛盖一直对他的同乡心怀愧疚,他一直认为他们之所以背井离乡,沦为奴隶,遭受种种残酷命运,是因为他每次告诉自己要忍耐,却没有一次忍耐到最后。
    他的身材并不特别高大,也没有能捏碎石头的力气,不过他的眼神和耳朵都很好,鼻子也非常灵,手脚可以轻得像微风落叶,在过去他没有见过比他更灵巧的人。很久以前就有人说他比起农夫更应该当一个猎人,后来说话的人死在冬日,那个人的妹妹怀着不知哪个修士的罪子难产而死,而他连埋葬他们都不被允许——没有任何一块土地是属于他们的。
    听说他们要被卖去异国的那个晚上,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翻进了修道院的围墙。
    后来同样的事他又干了一次,如果没有白船的人,他可能还会再干一次,哪怕他知道这次必死无疑,不会再有任何侥幸。反正他们都要进斗兽场了,不是做角斗士,而是作犒赏猛兽的粮食,那为什么不让自己死得快一点,高兴一点呢?只是他从来没想过,他会对自己的同伴下手,那个人其实没有犯下什么该死的大错,而就在不久前,他还在心中对所有的所谓“主人”施以最恶毒的诅咒。
    陆地的影子在天际线若隐若现,强烈的光线穿过窗户,把房间照得一片通明,葛盖在桌子后面,看着自己的手指说:“我闻到他的气味,他是会犯下罪行的人,他好吃懒做,无赖,让别人顶在他面前,是作为奴隶,他只能做到这些事。如果换一个地方,如果他不是奴隶,如果他身边是老人,女人和孩子这样的人,他会做下恶事。他生来就是这样。”
    “你不是他们共认的头领,”对面的女人说,“你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我看着他们。”葛盖说,“我总是看着他们。”
    “为什么?”那个女人问。
    “他们死了,我能记住他们活着的事。”葛盖说。
    那个女人垂下眼睛,看着她摆放在光滑桌面上的东西,“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动手杀他?”
    葛盖安静了片刻,才说:“为了我的同乡。他不会改,他会犯错,然后你们会说‘看,奴隶就是这样的东西!’,可是其他的人是好人,他们到死都不会想去杀人。他们不是我,我是罪人。”
    他等待那个女人的下一个问题,她和身边的两个人低声说了一会话,然后面向他,“葛盖·桑提斯,抬起你的头。”
    他慢慢地抬起头,看到面前的女人把蜜糖色的卷发从头上摘下来,露出底下光滑的黑色短发,接着她低头一抹眼睛,两片柔软湿润的东西被她投进一旁的水杯,于是葛盖看到了她真正的瞳色,他张开嘴,瞪大了眼睛。几乎所有一神信仰为主的国家和地区,他们的教士都会向他们的教民讲述黑发黑眼的永世罪者所犯的恶行及他们所受的惩戒,以说明宗教是如何光明正确,虽然这世上仍有许多不虔诚的人,以至于那些恶魔始终不曾绝迹,他们潜伏在每一个阴暗角落,凶残恶毒,毫无人性,时刻准备残害良善……因此什伍税不过给以性命保护人民的教士一点微不足道的补偿罢了。
    现在在葛盖面前,在这条白船上,就有一个遗族人!
    这名遗族女子站起来,和她的同伴一起收拾桌面的东西,葛盖过了好一会才听到她说的话:“……你可以回去了。”
    “……啊?”葛盖呆滞地发出声音。
    “回到你的舱室,收拾你的东西,等我们带你下船。”她说,她的男性同伴已经打开门,转脸看向葛盖。
    他晕头涨脑地被押送回舱室,甚至没发现里面已经没有室友,除了他的兄弟正坐在他的床铺上等他回来。门关上了,他挨着自己的兄弟坐下,两眼直直地看着前方,等到被担心地拍打脸颊,他才说:“……怎么会?”
    然而不应该出现却真实存在的遗族人不止那名年轻女子,这艘船上的遗族人至少五指之数,看到他们的真容,上船的其他人惊叫的有,后退的有,不自觉作出除魔手势的有,然而那些跟随着他们,簇拥着他们的孩子脸上却没有恐惧,他们不仅不恐惧,仰望他们的眼神还带上了火热。
    已经在旅途中和这些孩子熟悉起来的女人们悄声问:“你们为什么不害怕?”
    “我们早就知道了。”那些孩子说。
    “可他们是恶魔,是罪人啊!”
    “难道我们不都是罪人吗?”孩子用教经上的话反问,女人们语塞起来,那个自称来自商人家庭的孩子站在阳光下,张开双手,风吹动着他的袖子,他的眼睛在阳光下发亮,“罪人又怎么样呢?你们看这条船!看他们多么厉害!我也会和他们一样,这么厉害!”
    说话的女人退缩了一下,她面前的小恶魔却不放过她,“你不想当恶魔的仆人,你可以回去的呀——”
    没有一个人敢说要回去,连一个敢说白船众人亵神的人都不曾出现,倒不是因为曾经有个谁被扔进海里尸骨无存——这事儿甚至没几个人知道,动手的人真是干得又快又自然——本来在教义里和恶魔战斗从来没有女人的事,奴隶们不算,对女人们来说,仔细想想,信仰其实是国王和教士说所有人都必须有的东西,她们中的大多人污秽得不允许被踏进任何传圣之地,最多会念几句祷词,要说她们能从信阳得到的好处,大概是百圣节时去街上,在花车经过的泥土里捡拾贵人们抛洒的麦饼块,再做点异乡男人们的生意……如今白船的人已经买下了她们,不管他们是异国人还是什么魔人,他们就是她们的主人,而且,他们看起来如此强大富有——
    海航一号抵港的时候是一个璀璨的傍晚,天空流淌着耀眼的火烧云,天海交接处,夕阳正在融化,无穷流火倾泻而下,将海洋染成一张无边无际,层层叠叠的金丝毯,翻滚的波尖闪闪发光,只有铺到岸边卷起的层叠花边是白色的,长长的海湾线带着不明显的弧度,臂膀般将这远行游子拥入怀中。港区平整开阔,闪着银色纹理的笔直道路贯通田野,一直通向远处的居住区,从没有围墙的小镇那些鱼鳞般的屋顶上看过去,一道笼在红粉暮云中的山脉坐于地平线。
    迎接归航的人群早已等候在岸,轮船刚刚入港,他们就发出一阵阵欢呼,同时还有一阵又一阵咻咻升上天空的啸叫,金色的空气中绽开一朵又一朵明亮的烟花。舷梯刚刚放稳,就有年轻的船员飞奔下来冲进人群,与亲友们拍掌拥抱,在他们的欢声笑语中,此次同行的三百多名乘客们拿着他们少得接近于无的物品出现在第一层甲板上,又惊又疑地看着这迎接的阵仗,每一次烟花炸响,他们就畏缩一下,堆积在舷梯附近不敢继续前行,直到后面的船员继续催促,他们才脚步虚浮地挨下长梯,迟疑地、局促地踏上这片全然陌生的土地。不敢直视前方人群,他们的目光从脚下坚若磐石的灰色地面移向左右,然后又落到脚下。
    连那些认为自己能够成为战士预备的孩子都呐呐不敢说话,只有婴儿们还在发出声音,喧闹声渐渐平息下去,这片土地上的居民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向他们。
    又一批船员从船上下来,两名男性奴隶非常不自然地夹在他们中间,船长经过乘客们,和前方人群中的一名女性紧紧抱了一会,握着她的手和其他人说了一会话,然后才转身回来,和其他船员一起,把缩在一起的人群分成一个个三五人的小组,每分一次,这片土地的居民就有一人走来把他们引往一边。
    “跟我来。在这儿等。”
    运载小火车当当当地开了过来,排成不规则长队的乘客因为迎面而来的钢铁生物产生了轻微骚动,又被他们的引路人安抚下来,然后他们胆战心惊,非常勉强地登上了这些交通工具,沿着轨道一路穿越港区和田野,向居住区驶去。在无遮挡的视野中,初次乘坐火车的刺激渐渐被另一些感受替代,他们正在穿过田野,可是在他们跟前身后,在左右两眼能够看到的地方,在那些像被人小心抻平过的土地上密密麻麻生长的是什么?怎么会有作物能长得如此平整密集,深浓的绿叶覆盖了几乎所有枝丫的缝隙,那些又是什么作物,能够长得如此强大粗壮,并且结出这么大,这么多的果实?看起来这样丰饶的土地,侍奉这些作物的农人和奴隶又在哪里?平野广阔,却如此人迹稀少……
    宽大的水渠波光粼粼,倒映着一颗颗瘦小树苗的身影,葛盖的眼睛贪婪地看着这一切,同时几乎用尽全力来抑制自己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天哪,这是,这是,这是——在那遥远的过去,在那些仍有自由的夜晚,长辈手抚神龛同他们描述过,神明为有福者准备的应许之地,是不是就是这样的景象?他的兄弟呆呆地站在他身边,眼神看起来同样像是在做梦,他的胸腔鼓动着,呼吸急促,然后又沮丧地塌了下来,痛苦地朝葛盖看过来。
    这是他们见过的最好的土地,可是再也不会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了。
    这种痛苦无法可解,也无人关心,押送他们的人在陌生的语言谈笑着。
    穿过田野,新居住区就在眼前,道路也出现了人迹。刚刚来到这个地区的人们不知道该把这里叫做什么,如果它是一座城,它没有城墙,如果它是一座村庄,可是什么村庄有这样宽阔平整的道路,和在这种道路上通行的钢铁造物?这样大,又有这么多的建筑?主道两边的房屋像刀子切过那样地整齐,有些房子第一层只有三面墙壁,两人合抱的方柱撑起了第二层和尖顶斜檐的第三层,有些则是正中一道大门敞开,许多高大的窗户排列两侧,窗后房间的景象在乘客眼中一闪而过,除了结构显示了它们可能有不同的用途,这些房子一样地长,一样地宽,一样地白墙黑顶,并且崭新无比。
    再没有见识的女人和孩子都知道它们是新的,这可能比来到了另一个国家的王城还要……可怕。他们仿佛是乘坐着那艘非凡间之物的白船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他们的交通工具在一处窗户更多更高大的房屋前停下,引路人把乘客们带下车走进去,这是一个同样叫做食堂的地方,旅客们在这里吃了一顿可能是有生以来最丰盛的晚餐,接着又被引路人领到了“宿舍”里,住进了与舱室相似,不过更宽敞舒适的房间。
    次日清晨,他们习惯地在房间里等人来把他们叫走,为他们开门的人这次把他们带进了另一处房屋,他们先是依次进入在一个挂着许多帘子的房间,被里面的白衣人将五官,皮肤,手脚关节和指甲等等一一查看过,然后所有面上看和自认为已经成年的人又去到另一个大房间,被另一些人询问:“你叫什么名字?”“知道自己的年纪吗?”“上船前你以何为生?”“有几种活计,农民,纺织,木工,造房建屋,你们愿意去做哪一样?”……所有问题结束后,那些人发给他们一小块系着红绳的铜牌,孩子们是白色的绳子,年龄小于十岁的什么都不必佩戴。戴上这块牌子,他们就算加入了居住区,可以分配到住所,劳作也能获得报酬,虽然要真正成为这里的居民还需要时间和努力,但这已经远超想象。没有什么人敢想象这个。
    奴隶们同样获得了这些牌子,和其他人没有任何不同。
    葛盖低头看着手上的铜牌,又看向前方的遗族女人。
    “你们和他们不一样。下船之前,你和那个淹死的人还不是我们的居民,但船是我们的领土,你们上船之后,在我们的领土上杀了人,但在这之前,我们没有告诉过你们我们的法律。这是我们的错。”她对他们说,“你们不会受到其他惩罚,除了你们的第一次工作必须是到矿区去。三个月后,你们还要回到这里来。”
    葛盖和他的兄弟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今天会送你们过去。”她又说道,“在过去之前,我想问一件事,你们要把那个留着吗?”
    她抬起手,手指在脸颊边画了一个圈,对应的是她对面两个男人脸上那可怕的烙印。
    贵族子弟赫曼·达·西洛斯·伊本撒的旅程与奴隶葛盖,贫民窟女孩夏拉略有不同,毕竟他的旅伴足足有两千余人,船员虽然也同比增加了不少,但管理三百人,其中大多数还是女人和孩子,跟几乎什么都有的两千人的难度比起来,差距大概有王都外的悬崖和海面那么大。正是因为对此略有所知,赫曼才会对这些“白船的人”表现出来的惊人才干感到震惊:那不是士兵,更不是信徒,甚至不是普通的家臣能够培养出来的能力。行船不到七日,船舱里仿佛无时无刻弥漫的肮脏臭气就变淡了,通风口的风够强的时候,过道里的空气甚至比王都大道还要清新一些。从不同舱室中传出的争斗等喧闹渐渐变得稀少,大概是那些因为闹得太过被揪出来,然后从船舷一直倒吊到窗前的家伙教会了他们听话的正确方法。每日用餐的秩序也好了很多,虽然大多数人的吃相还是如同饿鬼,不过很少有人敢在取餐窗口前蜂拥成团,捶打窗台并且大喊大叫了。
    出事之前,赫曼虽然发现了每批和他们一起来到食堂的舱室不尽相同,却不太明白其中缘由,直到那一天来临——
    白船的人通过不断的排列组合,把某些人集中到了一起。当那些人同样发现这件事,为此奋力一搏的时候,白船的人已有准备。
    赫曼不在那些人之间,他那时正躺在床上,心中默念在家受到的教诲,突然之间的炸响让他一跃而起,混乱的喊叫和密集的爆裂声从顶层甲板传下来,舱室里的侍从和赫曼一起拥到出口,他们打不开舱门,只能把耳朵贴到门板上,直到那些声音像突然发生一样突兀地消失。随后白船的人冷淡地过来把他们带了上去,一从出口露头,赫曼就闻到了风中的血腥味,知道那些人必败无疑,毕竟只是一群被金钱与谎言所迷的亡命之徒,他们若能成功,那才会令计谋者惊愕。他混在众人中向前走去,看到甲板上有许多透明的碎片,边缘锐利得令人心惊,似乎有些血点落在上面,然后白船的人推开食堂一侧的门,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突然涌出,赫曼前面的人停了下来,片刻静止,接着就瘫软下去,让身后的赫曼见到了前方景象。
    几乎同时发生的刺耳尖叫中,赫曼的脚像生了根,不能再往前一步,他看到了——他没想过——他不是没见过死亡,甚至不是没见过虐杀的场面,但是——那是,那是什么地狱?
    血——到处是血!不只是血,在地上,在墙壁,在天花板上,曾经能照出人面的地板已如血池,血面半浮半沉着断裂的肢体,破碎的骨头,稀烂的内脏,各种残缺的尸体趴在地面,挂在桌椅上,每一具——每一具都死得恐怖无比,就算落入狼口也不可能比他们更凄惨,他全身僵硬,不能转开的目光落在前方斜角的一具尸体上,看到浓稠的脑浆混着血液从锯齿状的半个脑壳缓缓淌出来,然后一块碎肉从天花板上掉下,正正砸在中间,溅起细小的液滴,他觉得那些液体好像溅到了他的脸上眼中,最终他颤抖着弯下腰,用尽全身的力气呕吐——
    只有少数的几十人见到了那个场面,白船的人只用一个晚上就将一切修复如新,窗户看起来比之前更明亮,桌椅没有半点损伤,但在白船的人将差点被吓疯的人送回舱室时,那些可怜虫的大哭大闹和胡言乱语已经透过薄薄的门板,告诉背后竖耳聆听的人们发生了什么事。因此虽然几乎所有人都没能吃上晚餐,当夜的下层甲板却安静得出奇,在帘布遮挡的窗外,雪亮的月光照在海面上,也照在那些跟随着夜航船的猎食者背鳍上,日夜交替时分,它们可是享受了好一顿大餐啊。
    梦魇让赫曼整整三日无眠,直到下船前,他还会在深夜被某处传来的喊叫惊醒。而比那血腥场面更令他恐惧的,是他觉得白船的人可能已经发现了他们的间谍身份。他和那些人是被挑出来见证屠杀的,他认得出其中相当一部分人,他在上船之前就在观察,除了他自己,肯定也有其他人是带着使命将自己卖给了白船。但是白船的人是怎么发现,又是怎么确认的?他们观察了这些间谍多久?为什么他们在船下的时候是那副样子——豪奢,好奇,彬彬有礼又不通俗务,对许多试探视而不见……在这之后,白船的人又准备如何处置他们?他们会容忍他们继续活下去吗?茫茫大海中,这艘巨船是唯一的庇护所,也是一座无处可逃的牢笼……他反反复复想着这些问题,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直到白船的人开始教他们落地后的规矩。
    恐惧是——总是——最好的说服手段。虽然之前的人们也不能说是不服从,但在这件事之后,他们乖顺得如同羔羊。乖顺,又蠢得令人难以忍受,白船的人在这时候又表现出了与此前相同的细致和忍耐,而赫曼作为总是能够轻而易举学会那些常识的人之一,经常被叫到前方去为其他人示范,这在令他感到羞耻和不耐的同时,又奇异地产生了某种安全感。
    直到下船,白船的人也没有把他怎么样,赫曼直到登上那金属活物般的交通工具,从惶恐不安的贫民中回头望去,那些白船的人也没有给他更多的眼神。
    进入宛如城市的小镇,被安排住进宿舍,吃东西,睡一个晚上,然后是体检和询问。赫曼和另外九个人一同进入房间,看完前面两个人是如何获得身份证明的时候,他心中已有谋算,又一个人激动地从长凳上站起来走向门边,赫曼抚下心跳,在那三名询问者的对面坐下,在他们用通用语向他提问的时候,他小心翼翼地回答,对面的女人一脸认真地倾听,当她手中的黑笔不慎滑落,向前滚去的时候,赫曼迅速地截住了它。
    “谢谢。”她对他微笑。
    于是赫曼毫不意外地获得了同样的身份证明。他的年龄已满十六,所以铜牌的绳子是红色的。
    一天之后,他手握铁锨,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荒野。
    有人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始吧,小伙子。”
    第359章 作弊式跃进
    夏拉在育婴室里转来转去,柔和的冬日阳光投下窗棂的影子,木头做的四方小床里,婴儿们发出各种咿咿呀呀的声音,每张小床里都有玩具,所有的木头都被精心打磨去掉了木刺,有些孩子还在睡着,枕着柔软蓬松的精致小枕头,肚子上盖着棉纱面的小被子。一种特殊的奶臭气飘荡在空中,夏拉走在过道上,一个个地查看他们的尿布。
    她的年龄被记载为十二岁,在居住地这里,所有人都说她还是个孩子,所以照顾婴儿不是她的工作,她不用工作。不过在不用上学的休息日子里,他们可以去帮成年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然后大人会给他们的工本上记分,让他们可以在居住区的店铺里买到很多他们喜欢的东西:可口的零食,惊奇的玩具还有画书什么的,所以一到假日,大家就争着去向老师报名。夏拉已经用自己挣到的钱买了三本小人书,她喜欢这个灰姑娘在仙女的指引下离开家庭,向森林的精灵学习各种技艺,努力在朋友们的帮助下建起了自己的家的故事,而在第三本的结尾,灰姑娘招待了经过精灵的领地,却已经认不出女儿的父亲,而作为盛情招待的回报,父亲告诉她国王准备向精灵领地收税,同时派出自己的儿子,一个王子来到这里统领他们。
    夏拉渴望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她在学校里学到的东西不能让她自己读懂这些东西,但她在店铺的架子上一眼就看中了这套书——明亮的色彩,流畅的线条,美丽的人物,她简直不能移开眼睛。而带领他们去到那个巨大店铺里的老师注意到了她的眼神,温柔的老师帮她把书拿了下来,还在角落的桌子里为她朗诵和解释了第一集 的故事,而同学们把她们围在中间,听老师读完了一本又一本。虽然夏拉已经把它们看过许多遍,连书本边缘都摩出了细小的绒毛,她对它们还是喜爱如初,就像对待那些人们告诉她已经完全属于她的东西。
    夏拉抱起一个尿布已经变得沉重的婴儿,小心托着他的脖子,走到隔壁的盥洗室去,那里有干爽的尿布,有篮子收纳换下来的尿布,还有轻手轻脚的大人用温水把婴儿们的小屁股洗干净。有时候夏拉还要和同学把篮子抬去洗衣房,在那里的大人会把尿布倒进总是轰轰作响的大机器中的一个,让它们在里面不断摔打,还有水流冲淋,然后这些表面已经干净的尿布又被机器推出来,人们会把它们送到另一个地方,用带着味道的沸水把它们煮上一段时间,最后才是拧干晾晒。
    “这真是王子和公主才能用的东西!”一个商人家庭出生的同学对此大声嚷嚷。而躺在育婴室里的没有一个贵人种——可能也有什么私生子在里面吧,但谁看得出来呢?毕竟从来路上说,这些都是只值一个银币的小动物,卖掉他们的大人不在乎这些婴儿会去哪里,被如何对待,当然,如果他们知道了,可能会恨不得时光倒流自己也变成婴儿。夏拉听那个男孩这么说过,她自己倒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她看着怀中婴儿无齿的笑容,觉得这些小东西真是什么也不懂,不会说话,不会写字,连吃东西都不会,每天只会吨吨吨,哇哇哇,还有拉拉拉。
    虽然他们还是挺可爱的。
    但老师也说她很可爱啊。
    旁边传来一声痛叫,她转过头,看到一个同学扭着脸把孩子放进小床,然后揉着胸口,“她咬我!她有牙齿了!”他打开衣领看了一眼,又弯腰下去,用手掌夹住那张小脸蛋,“看,有四个牙齿,你看——”然后他被人拎到了一边。
    “不要捏他们的脸。”一个低沉的声音说,“会流口水。”
    男孩抬头往上看了一眼,乖乖闭上了嘴。一个至少有两个他那么宽的男人站在他们身后,连夏拉都被他的阴影笼罩,男人走到小床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块小方巾,低头在婴儿的嘴角点了点,又用一根手指跟她握了握手。他向育婴室的另一端走去,夏拉和其他人跟随在后,男人将臂弯里的盆子放到台面,大大的钢盆里水波荡漾,奶瓶互相碰撞,白色的乳汁在瓶壁上留下痕迹。男人——这件育婴室的护士长转过身来,对学生们说:“你们看好我的动作,然后不明白的问我。你们要注意我的手,还有奶瓶是怎么放的,不要喂得太快,在他们吃完之后,要轻轻地给他们拍背——注意看我,知道吗?”
    他的声音低沉却清晰,语气倒并不如何严厉,学生们点点头。
    这位孔武有力的护士长从小床中抱起一个婴儿放到铺了软布的工作台上,开始示范如何喂食,学生们看着他的动作,虽然已经有不少人喂过不止一次的奶,但是没有人移开目光——没有人想小本子被记上一笔害自己拿不够分数,之前还有嘴馋的学生在喂奶之后偷偷嘬两口,得到的教训都是深刻的。护士长又重复了一遍要点,然后让学生们动手去做。
    学生们一直在婴幼楼待到下午,看顾婴儿算不上体力活,却也不轻松,尤其是那些要在玩具室里当陪伴的,下课铃在远方响起的时候,他们个个露出了解脱的神色。护士长每个人发了一个小点心,然后一一打分,孩子们把本子塞进书包,向他告别后跑向最近的食堂。
    医院的食物油水比其他食堂少一些,但味道同样很不错,消毒药水的味道在这里也不明显,这些已经熟悉起来的孩子们一边吃饭一边轻声说话,内容大多是今天晚上去店铺里买点儿什么。夏拉对面的男孩说他想要这个,这个,这个和那个,夏拉不由得问他:“你的分数够吗?”
    他噘嘴哼了一声,“不够。”他又说道,“我这次买一点,下次再买一点。”
    他身边的同学说:“‘商场’里的东西好多呀,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全买一遍。”
    “做梦吧。”男孩说,“抚松港都没有这么大,东西这么多的店铺呢。”
    “我也可以这次买一点,下次再买一点。”同学用他的话反驳他。
    “那你得有一座宫殿那么大的地方来放它们。”男孩啃了一口薯饼,“我想说你一辈子都不要想能买下它们,可是这里的东西太便宜了,要是我能把这里的东西卖到抚松港,一个月我就能变成大富人,做这个世界上最有名的商人。”
    “那不是白船的人才应该最有名么。”夏拉小声说。
    达扬装作没听到。
    “达扬,你说你是商人的儿子,那么,像我们吃饭的这些东西,在港口会值多少钱呢?”另一个同学问。
    十三岁的男孩看了一眼桌面,银子一样闪亮的钢制托盘,同样闪亮的勺子,玻璃的杯子里装着浓郁的饮料,他举起一根手指,“最少一个金币。”
    “这个呢?”又一个同学扯了扯自己的袖子。
    “抚松港没有人棉布,他们会给你一个银币的。”达扬说,“你看起来挺容易收买。”
    那名同学切了一声,其他人则兴奋起来,拿出或者指出各种东西来让达扬对价,男孩也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夏拉已经把食物全吃完了在喝饮料,食堂其他地方不时有人朝这个角落看过来,最后终于有人问:“那我们最值钱的就是这个啰?”他拍着书包里的课本。
    达扬张了张嘴,“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