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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那时许追二八年华,正是待嫁之龄,于是就入了宫。如果先帝不驾崩的那么早,许追年纪超过双十之后就绝不会再有可能入宫为妃。所以,虽然唐清没有想到这一层,但是也不得不感叹道:这就是命!
    许追犹记得进宫前一天晚上,唐清拉着自己的手说了很久,大意是让她在宫中小心做人,低调做事。她爹已经做了二十几年的刑部尚书,在仕途一事上也不会再有什么波澜,许家不用靠她的恩宠而活,只求她平平安安。
    许追看着总是风风火火的自家娘亲红了眼眶的模样,心下感动到无以复加,把娘亲的话记在了心里。
    入宫之后,许追虽然是九嫔之末的充媛,但是在宫中却是位分最高的妃嫔,住的也是宫中人杰地灵的所在——御花园西南的福宁宫。这下宫中人人都看的出来皇上对这位许充媛当真是十分放在心上,这第一位侍寝的头彩自然也非许充媛莫属了!
    那一段时间福宁宫当真是门庭若市,各路人马纷纷带上礼品粉墨登场,许追每日应付这些人着实是累的慌。其实身体累倒休息就好,但是心累却是怎么也缓不过来。她一直想低调,奈何头上光圈却是越来越大,在人群中那就好比黑夜中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如何还能低调下来。
    她平时处事还算淡然,但是那时却当真是慌了。因为一切都太不真实,宫中女子的位分向来是和母家有着莫大的关联的。和她同期的御妻的父亲大多数都是家世显赫,有几位更是位及宰辅,远远在她之上。可是,封位却是不及她。
    这种心慌意乱的心思终止于进宫半月之后的一天,如众人心中所思,皇上第一个招幸的人便是许充媛。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凤鸾春恩车载着许追入了鸾恩殿,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第二日一早,皇帝下旨以私自授受宫妃之物的罪名把许充媛迁居到兰梓轩,自此再未招幸过她。
    兰梓轩在皇宫西北角,离皇帝住的乾元殿的距离,具象的来形容,就是步行的话走一趟下来绝对会大腿抽筋。
    宫中的人谁不是人精?光是听那乍一听唬人,仔细一听能笑掉人大牙的罪名就知道了许充媛一定是在侍寝当日见罪于陛下,才会被赶去那样一个几乎就是冷宫的地方。
    许追每一次想起那一晚上发生的事情都觉得腿肚子发软,不过这么一来倒是有一点好处,就是她的生活总算是变成了她最初所想的那样:安逸、平和,不用和别人去抢去夺,等着就这么活到死就好。
    只是有一样......皇帝陛下每个月都会过来一次,略坐坐边走。虽然许追知道他这么做只不过是为了安抚自家爹爹而已,毕竟自己还是宫妃,真的连见也不愿意见的话,许颂又怎么会安心的为陛下效力。话虽这样说,但是每一次许追面对这位的时候都免不了一阵的心惊肉跳。
    稍微定了定神,许追后知后觉的想起今日应该就是这个月陛下来“看”她的日子,越发的低眉顺目:“陛下说笑了,前日才见过的。”看宋衍琮没有动静,许追猜是他忘了,于是又补了一句:“在御花园揽月亭中贤妃娘娘举办的赛诗会上。”
    俯身的视线中,宋衍琮那双金色龙纹刺绣高靴走过,脚步沉稳,步步生风,坐在了她刚才坐的那把花梨木交椅上,长长的“哦”了一声,似是想起了这件事。
    宫中女人闲来无事就会举办一些比赛或是宴会,打发无聊的时间只是其目的之一,更重要的是变相的争宠撕逼,因为每一次都会邀请皇帝陛下一同出席。
    前日的赛诗会是由贤妃方浣组织的,遍邀了宫中嫔妃。许追本不想去,但是不想拂了贤妃的面子,招惹是非,就也去了。
    揽月亭建在御花园北边的御湖之上,四周百花香味却是不及湖中极品金莲的幽然。虽然才是四月,但是湖中的金莲却是尽数开了,只因御湖中的湖水引自郊外的一处温泉。
    清风拂过,荡起无数清波。金莲朵朵大如玉盘,轻轻盘旋。
    整场赛诗会许追只在和皇上以及众位妃嫔见礼的时候说过话,之后就再未说话。这么多人,七嘴八舌,刀光剑影的,哪里轮的到她这个被冷落的充媛说话。
    许追乐得清闲,在最末的座位上品着一杯在兰梓轩这辈子也喝不上的极品雀舌,看着精心装扮过的妃嫔众人你捅我一刀,我还你一剑的煞是有趣,暗自窃喜自己这一趟是来对了。
    鉴于自己的存在感实在是薄弱的很,许追只是点到为止便不再说话。
    屋子中一下子静了下来,半晌上面才又有声音传来:“你先起来吧!”
    许追宽大的袖子之下揉着膝盖的手一顿,不动声色的收回:“多谢陛下。”站起之后静静立在一旁。
    “此物......”他尾音拉长,修长如玉的手指指甲修剪的很是整齐,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不是姚婕妤之物吗?”
    许追顺着他的指引看过去,是刚刚姚知月当做谢礼送给她的玉镯。
    “陛下好眼力,确实是姚婕妤之物。”许追自认这话说的极好,既是肯定了陛下的猜测,又是拍了一下龙屁股。
    却没想到换来的是屈起手指的那只手化成掌“啪”地拍了一下桌子:“许追!三年前你是如何来到这兰梓轩的你忘了?”
    圣上怒火禀雷霆之势而下,许追心中顿时乱如麻,“砰”地一声就跪在了地上,这一刻,她仿佛听到了自己膝盖骨碎裂的声音。
    “臣妾有罪,还请陛下恕罪!”
    人要是倒霉喝凉水都会塞牙,这兰梓轩八百年不会来一个人和她聊天,八千年都不会来一个人给她送礼,就这么一次,就被宋衍琮抓了个正着。许追本不相信黄历上那些忌讳,但是经过这一天,她不得不信了。
    思绪纷乱,许追伏在地上,呼吸都变得急促。突然脖子一痛,她上身被他提起来与他平视。皇族宋家的皮囊在大梁国来说都是数一数二的好,几位年纪大的王爷在年轻的时候那都是风靡京城的少年郎,年纪小的世子也都是玉树临风。而当今圣上宋衍琮可以说是宋家皇室中容貌最为出众的。
    脸部线条很是柔和,皮肤是男子中少见的偏白皙。薄唇绯然,轻笑时如轻羽飘零,微抿时若樱花静默。这样的一副容貌只让人觉得十分柔美秀气,可是配上那一双眼睛却是足够让人为之一震。
    许追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一双眼睛,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很是细长。瞳仁黑亮的慑人,黑眸耀眼的仿佛能穿透前世今生。他大多数时是肃着一张脸的,那双眼睛若寒星。但是她也见他笑过,不是皮笑肉不笑,而是真实的笑容。有一次金陵德望候府家的小世子进宫之时,两人毫无君臣之分勾肩搭背的在御花园中饮酒,许追恰好瞧见了。那双眼睛笑得弯弯的,唇角上扬,竟是让御花园中周围的景致全都化为了背景。
    只有他一人,举手投足俱都可堪入画。
    她倒是想陛下用那副笑颜对着他,可是奈何每一次宋衍琮都冷着脸,就和现在放大在她面前的一样。
    许追被他盯得有些发毛,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却忘记了他的手此刻抓着她的脖领子。那么轻轻一触,她脖颈后面一片温热,她愣了愣,接着就是汗毛根根竖起。
    恍惚中她察觉到对着自己的那双眼中有什么东西亦是顿了一顿,还没等她分辨出什么,抓着她脖领子的手就松了开来。
    “这次就算了,再有下一次,这兰梓轩你怕也是住不得了!”
    他声音辨不出喜怒,却是更显得阴冷。许追瑟缩了一下连忙谢恩,宋衍琮应了一声十分仁慈的让她起身。
    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许追心下通透了不少,见皇上坐了这么许久也没喝上一口水定是渴了,刚想招呼木槿上茶却是被宋衍琮伸手阻了。只见他顺手端起桌上白瓷的茶杯喝了一口,浓眉皱了皱便放下了。
    许追脸色不太好,那茶......是她喝过的。让皇上喝自己剩下的,还是凉掉的茶,这不是找死吗?
    “朕今日过来是有事要你去做。”见宋衍琮没有怪罪许追心安了,可是下一句话却是让许追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儿憋死。
    “下个月悦宁公主的选婿大会,由你去操办。”
    ☆、第3章 横竖是错
    第3章横竖是错
    “朕今日过来是有事要你去做。”见宋衍琮没有怪罪许追心安了,可是下一句话却是让许追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儿憋死。
    “下个月悦宁公主的选婿,由你去操办。”
    先帝膝下只有一子一女,长子宋衍琮为太子,次女宋绮罗为公主,封号悦宁。悦宁公主容貌美艳,端敏大方,又是皇家唯一的公主,地位十分的尊崇。先帝在时,前来请旨迎娶悦宁公主的人简直要踏破宫门的门槛。但是有那么一句话说的好,叫此一时彼一时。内务府急着抢修被踏破的门槛还是五年前的事情,从某一天开始,“悦宁公主选婿”成为了宫廷之中十分引人“注目”的事件。
    这种注目不是为了看悦宁公主得了什么样的良婿,而是为了看这次的驸马是怎么死的。当然,前提是选到了驸马。
    悦宁公主十五岁时,指婚给了当时的三朝元老,太子太傅左正的大公子左文清为驸马。这左文清可不简单,十七岁时就高中状元,赐官文渊阁大学士,可谓是前途一片光明。可是......成婚当天,左相勾结匈奴皇族,意图颠覆大梁社稷的真相大白于天下,铁证如山,容不得丝毫抵赖。先帝大怒,下旨诛其满门。悦宁公主还未与左文清拜堂,就随着先帝回宫,此婚约也就此作废。
    两年之后先帝才给悦宁公主指了另一门婚事。对方是龙武卫大将军周是之,年纪虽然比公主虚长十岁,但是对大梁忠心耿耿,战功赫赫。应该是先帝高瞻远瞩,怕悲剧重演这次才挑了一个武将。
    可是......成婚那日,公主还未出宫门就又出事了。周将军和朝中一官员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两人厮打之际周是之衣衫被扯坏,胸口上赫然一只展翅雄鹰的刺青,正是西北羌族的图腾。就这样,一个马上要成为驸马爷的大将军瞬间就沦为了异国的奸细,不多日就被处死了。
    之后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话,说绮罗公主命中犯煞,天生克夫。这才十七岁刚过,就克死了两位驸马。先帝驾崩,宋衍琮即位,自是把自家亲妹妹的婚事摆在第一位,每一年都会举办选婿大会,但是奈何每一次都是无果而终。
    许追很是同情这位公主殿下的遭遇,但是同情归同情,要是真的要她来操办她是万万不敢接手的。
    只因这位公主殿下别的毛病没有,就是记性太好了点儿。谁要是得罪了她,准保会被记恨个个把年才罢休。
    宋衍琮即位第一年的选婿大会是由刚晋升为贤妃的方浣着手办的,许追还记得那场办的十分的大气,砸了无数的银子下去却是换回了公主殿下一句:“俗气。”饶是一向沉稳的方贤妃都不由得绿了一张脸,在场的人俱都是看好戏的表情。
    从那之后,每当方贤妃和悦宁公主同屏出现的时候,总会被后者挤兑个几句。语言犀利而不失优雅,优雅而不失随性,随性里面还带了点儿小机锋。直到最近的一段时间,这种情况才算好转。
    可是现在,要让许追去做方贤妃二世,被阖宫上下议论纷纷,这本身就是一场说走就走的冒险。更何况,宫中妃嫔众多,都死光了也轮不上她来主持大局不是?
    许追思前想后,终是鼓起勇气:“陛下,臣妾资历浅薄,不足以担此大任。”
    “资历浅薄?许充媛这话不免让朕发笑。你是头一批入宫的御妻,又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在资历上算起来应该是宫中妃嫔的前辈才是。”
    许追有些凌乱,这不就是在变相的说她老吗?
    宋衍琮顿了顿继续道:“而且你要知道,宫中不养闲人。”
    画外音就是你连侍寝都不用,还不快找点事做的话,乱葬岗才是你的归处。
    许追默然片刻,脑子里一瞬间想起了话本中对于乱葬岗的描写,额角狠狠地抽了抽。
    生亦何苦,死亦何哀。
    可是她还没活够,最起码不能走在爹娘的前面。许家虽然不用她来继承香火,但是也实在是承受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么忧伤的桥段。
    许追再开口已是十分的冷静:“臣妾遵旨。”
    宋衍琮满意的点点头,脸上神色捉摸不透。半晌站起,许追忙侧开身子,力争一个十分纯洁的距离,免得被他身上的戾气所误伤。
    陛下虽然冷脸,但是今日不知为何,连心仿佛都冷上,让许追每一句话说的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朕先走了,有时间再来看你。这个......”他拿起桌上的玉镯在手边:“充入府库,算是给你个教训。”
    许追心下一喜连忙称是,没想到今日这么快这么简单就脱离苦海。送着宋衍琮到了门前,他身边的内监总管明泉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恭送陛下!”
    ——
    明泉是打小儿就跟在宋衍琮的身边,对主子的内心可以说是能揣测个几分。可是现下看着陛下拐出了兰梓轩之后脸色却是越发的阴沉,他突然有些不明白了。
    兰梓轩四周遍种梨树,这个时节梨花开的正好。大朵乳白色的花,香蕊尽吐,香气甜腻。宋衍琮大步走着,在一棵粗壮的梨树前面停下。浓眉皱起,让明泉心中一凛。
    “陛下,从许充媛那儿出来怎么还不高兴了呢?”按照往日的惯例来说,这十分不符合常理。
    “朕已经吩咐让许追负责绮罗的选婿大会了。”
    明泉一怔:“不是事先定好了秦贵嫔吗?怎么会......”
    宋衍琮的视线落在一旁在花蕊间忙碌的蜜蜂上,神色晦暗不明。
    “你去查一查,这是打哪儿来的物件。”他伸手把从许追那儿拿来的玉镯递了出去,明泉从袖间掏出白色的帕子小心的接过包好:“奴才懂了,一定会悄无声息的办。”
    宋衍琮点头,却是突然来了一句:“明泉,你说,朕如此做是不是错了。”
    这种问题,向来是用不着答案的,明泉躬身不语,静静的等待着陛下的下句。
    果然宋衍琮根本就没听他的回答,突地笑了。今日阳光极好,穿过树杈在地上落下淡淡的斑驳光晕。一半在地上,一半在他的脸上。
    从明泉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见自家主子那一张足以颠倒众生的面容沐浴在阳谷之下,连嘴角的笑容都镀上了光。
    明泉有些呆,虽然跟了宋衍琮十几年,但是偶尔还是会被他的皮囊所迷惑。
    “朕是这大梁国的皇上,朕做的自然都是对的。朕如此机智酷炫,又怎么会有错?”
    这一番话把明大总管从臆想中拉回了现实,俯下身十分违心的恭维道:“陛下说的都是对的,奴才对陛下的圣明佩服的五体投地。”说完他自己后槽牙先被酸疼了。
    宋衍琮笑得志得意满,一甩袖子迈开长腿而行。明泉擦了擦额上的汗,招呼着后面一众侍卫跟着离开。
    **
    “娘娘,这都是木兰做的新菜,您尝一尝。”外间摆了一张黑漆带雕花六角桌,一身烟色宫装的木兰布好了菜,摆在了许追的面前。
    因为迁居到兰梓轩的缘故,许追身边就只剩下杏儿,木兰木槿,并掌事太监李易四人。杏儿是许追从母家带来的人,也是一起长大的,关系亲厚。当时许追被皇上降罪,原本身边的六名宫女中有三位都谋好了出路,奔着自己的前程去了。
    墙倒众人推,这道理许追懂,但是真到了那个时候却还是免不了心中一阵的不好受。不过还好有木兰木槿,李易甘愿追随,着实给了她不少安慰。
    兰梓轩太过偏远,饮食都得自己动手。木兰手艺甚好,让许追在这偏远之处苦居着也日渐丰腴。
    每一次当陛下驾临之后,许追都会吃不下饭。木兰记得这点,所以到了这个时候就会做一些新鲜的花样,让许追忘记悲伤,笑着活下去。
    许追看了眼菜色,灰暗的眸子亮了亮,拿起筷子刚抬手,就又放了下来。
    木兰和木槿换了个颜色,木槿盛了碗浓汤放过去:“娘娘,可是皇上给您出了什么难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