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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妻薄情 第3节
    虽然还没中进士,可举人已经甩开至少九成男性——古代的文盲率高达80%-90%,有功名的更少。
    而且,做了举人就可以做官,可以免除赋税徭役,许多人家愿意把田产挂到他家名下,绝对饿不死。
    别说陆举子还年轻,将来若是能更进一步,金榜题名,更是千载难逢的运气。
    “听你这么说,看来是要做陈家的女婿了。”程丹若笑了笑,并不怎么忌讳谈及亲事。
    时下虽然仍有三纲五常,可江南一带纺织业发达,女子赚钱的不在少数,在家中拥有一定的地位。士林中又流行心学的新思潮,加上经济繁荣,思想束缚不似清朝那么大。
    白芷欲言又止:“可论序齿,姑娘比三姑娘还……”
    “三姑娘是陈家三姑娘。”程丹若咬断棉线,总结,“肥水不流外人田。”
    紫苏试探着问:“可姑娘也大了,总得说亲事,是不是请老太太留意一二?”
    程丹若摇头。紫苏的娘之前犯咳疾,吃了好几副药都不好,是她帮忙看好的,是以这丫头虽然身契不在她手上,倒是知道感恩,常替她考虑。
    “老太太身体不好,我要多照顾她两年。”她将意思传达给两个贴身丫鬟,“你们不要打听这件事了,省得招忌讳。”
    白芷和紫苏对视一眼,双双苦笑。
    可不是,老太太离不得姑娘,怎么肯替她说亲事,不耽误已经阿弥陀佛了。
    欲多说几句,程丹若已经放下活计,道:“打水洗脸吧,早些歇息。”
    夜谈无疾而终。
    *
    黄夫人出身官宦人家,父亲是光禄寺少卿,治家很有一套章法。
    比如家里五个孩子,三个庶出姑娘都叫姨娘自己养,美名曰不忍骨肉分离。但不管是亲生的二少爷,还是庶出的五少爷,她都养在自己膝下,抓到牢牢的。
    此时,她正坐在梨花木的梳妆台前,丫鬟小心地卸着钗环。镜奁开着,磨好的铜镜支在架子上,清晰地照出人影。
    陈老爷则坐在床上,由小丫头服侍洗脚,神情放松。
    夫妻俩闲话家常。
    黄夫人道:“听老爷的意思,那姓陆的举子倒是不错,只是家底薄了些,说给柔娘有些委屈了。”
    瞧,人比人得扔,面目不清的陆举子在程丹若那里,是她高攀,可轮到陈家的姑娘,就是他高攀了。
    官家小姐嫁举子很正常,可举子里也有家境之分。家里殷实,族人有做官的自然更好。
    “唔,子介家中是清寒了些。”陈老爷并不否认这点。陆举子家中无人做官,全靠自己苦读,方才有今日。
    “我想着,说给丹娘怎么样?”他和妻子商议,“她也到了年纪,亲戚一场,总得给她找个终身。”
    黄夫人迟疑了。
    陆举子的条件不算顶好,却也在忍受范围内,年轻有为的举人可不多见,留给外人,她又有点舍不得。
    说到底,柔娘和婉娘都不是她亲生女儿,吃点苦算什么,结一门好亲更重要。
    “丹娘虽说是亲戚,但已无父母在堂,人家未必肯。”黄夫人点透关窍,“老爷若真心看好,也不差个柔娘。”
    陆举子有意求亲,必然是想与陈老爷结个善缘,拿个亲戚家的平民姑娘打发,指不定被人家误以为瞧不起自己,反而结了仇,得不偿失。
    陈老爷一想,也有道理,便犹豫起来:“我原本想着,等到三年期满,走些门路调到京中,再给柔娘和婉娘说亲。”
    此时出仕的官员们都有考核,三年一考,六年再考,九年通考,评价分为上中下三等,即:称职,平常,不称职。
    三次考核结果,将决定九年任满后到底是升职、不升不降还是贬职。
    陈老爷八年前授官,第一个三年做知县,政绩不错,从民政官迁为按察佥事,转入司法性质的按察司。六年做满,虽然成绩一般,但打点到位,又无大错,便再度升职,成了按察副使。
    简而言之,次次升职,官运亨通。
    但陈老爷野心勃勃,并不自满,想再努力一把,回京城谋得一官半职。镀金后不管外放,还是入六部做事,都是很不错的选择。
    黄夫人家在京城,父亲亦是京官,闻言顿时心动:“老爷所虑长远,如今我们膝下唯有两女,若能在京中结一门亲事,那便再好不过。”
    夫妻俩又商议片刻,方才睡下。
    第3章 裁新衣
    翌日一早,黄夫人携两个女儿来萱草堂请安。
    陈老太太自从中风,便很不耐烦见她们,在床上含含糊糊地说了几句,就合上眼睛不理人了。
    程丹若翻译:“老太太说,夫人持家辛苦,若身体不适,不必这么早来。”
    “孝敬母亲是应该的。”黄夫人家教甚好,深知孝顺的重要性。当下便接过丫头多喜端来的药碗,亲试汤药,服侍陈老太太吃下。
    陈老太太意思意思,喝了两口,便问:“孝哥儿?”
    “昨儿收到他的信,道是下月考核,这月便不回来了。”黄夫人回答。
    陈老太太点头,摆摆手。
    “表婶,还是我来吧。”程丹若接过汤药,慢慢喂给老太太。
    黄夫人含笑应允,坐下汇报家中事务:“快到上巳节了,我想着给柔娘和婉娘做两身新衣裳。虽然老爷清廉,也不能叫人小瞧了陈家。”
    陈老太太看着如花美貌的两个孙女,微微点头,不甚清楚地交代:“及笄,你要上心……说人家。”
    话还未说完,两个姑娘便红着脸道:“孙女还想再陪老太太和太太两年。”
    这是应有之义,婆媳俩笑了笑,挥手示意她们下去。
    陈柔娘和陈婉娘对视一眼,羞答答地避到了旁边的屋里。
    程丹若没动,耐心喂药。
    陈老太太看了她一眼,说:“丹娘……”的亲事。
    “老太太放心,柔娘和婉娘做几身,丹娘也做几身,我呀,是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待的。”黄夫人一脸诚恳。
    程丹若不由弯起唇角,连忙福身道谢:“多谢表婶疼我。”
    黄夫人拍拍她的手,又道:“前些日子去露香园,顾太太送了我些藕粉,一会儿送来予母亲尝尝。若是吃得好,我便托人多弄些来。”
    “你有心了。”陈老太太紧绷的面孔终于放松。
    黄夫人忙道:“孝敬母亲是应该的。”
    婆媳俩其乐融融,程丹若心里却好一阵叹息。
    谁能想到,回到古代后,连藕粉都成了稀有物。
    露香园是上海名园之一,其主人是名士顾儒的后人。顾家是本地大族,族中亦有人为官,而顾太太便是族长的长媳,与黄夫人关系十分融洽。
    当然,不融洽也难。
    古代皇权不下乡,外放做官的又都是外地人,得和本地豪族打好关系,仕途方能顺畅。
    说回藕粉,此时的藕粉是露香园名产,外面都没得卖。而在另一个时空,要到清朝才能用钱买到,价值高达每斤纹银一两五六钱。
    然而,本朝非明非清,曰之夏,继承了元朝的江山。
    正好从五行上来说,夏属火,也和朱明对应。不过,此顾氏已非彼顾氏,露香园亦不是那个露香园了。
    也许,只有藕粉是一样的。
    陈老太太和黄夫人演完家庭和睦的戏码,今日的请安方算结束。
    程丹若送黄夫人出去。
    黄夫人和声和气:“上巳节快到了,你也别总闷在家里,同我们一道出去逛逛才好。”
    “多谢表婶惦记。”程丹若道谢。身在古代,一年到头能出门的日子不多,黄夫人没有拿捏,就是恩情。
    “你是个好孩子,放心。”黄夫人笑着说,像是暗示了什么,又什么都没说。
    程丹若垂首未语。
    下午,绣娘便来量体裁衣了。
    江南纺织业发达,除了闻名天下的顾绣(露香园顾氏的儿媳所创),但凡敢做衣服的店铺,必有技艺出众的绣娘。
    春日说热不热,说冷不冷,正是穿绫罗的好时候。
    时下正流行十幅裙,“腰间细褶数十,行动如水纹,不无美秀”,花纹则以大小团花、飞雀、山水景为主。
    据说,京中流行浓艳之色,锦缎中夹杂金银丝线,光华灿烂。黄夫人曾提到过一种毛锦,是将雀毛织入缎内,华丽非常,让程丹若想起了贾宝玉的雀金裘。
    价格也很感人,每匹十二尺,值银五十余两。
    什么概念呢?如今年景不错,白米每斗价钱一百二十文,值银一钱,平民百姓犹且觉得贵。
    十钱等于一两,五十两就是五百余斗米。
    一斗米约十八斤。
    现代米价贱,三块钱一斤算好了,一匹布就是两万七。更不要说古代很多人根吃不上大米,论价值还得往上翻。
    这恐怕也只有国公府的少爷才穿得起。
    江南一带则偏好淡雅,绫罗以山水刺绣为主,对布料的工艺相对要求不高。然而即便如此,今天两位陈姑娘做里外两身衣裳,用的也不是极好的料子,也要花掉二、三十两银子。
    陈老爷一个月的俸禄是二十四石米,十斗为一石,所以按照米价,折银二十四两银子。
    虽然官员并不靠俸禄吃饭,但程丹若算完这一笔账,实在没脸也做一身这么贵的衣服。
    相较而言,棉布更合适。
    上海的标布是出了名的,此时的松江府亦然,且价格十分友好,最好的棉布每匹才二钱左右。里外做一身簇新的,加上人工费,大概在三钱银子上下。
    全天然的纯棉布,还有啥不满足的。
    黄夫人口中说什么“你这孩子也太见外了”,却没有丝毫让她改换的意思,只给了她一支珠花簪子作为补(奖)偿(赏)。
    夜里,程丹若在一小釜中煮纱布,顺便拈了线,盲打各种外科结。这是她穿越过来就没放下的基本功,一分钟轻轻松松一百个,且绝对平整牢固。
    单结、方结、三重结,一根棉线很快被用完。
    换只手继续。
    反正线这种东西,管够。
    紫苏和白芷早已习惯了自家主子的练习,只道是小习惯,并不当回事,专心为她做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