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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春山 第147节
    第124章
    等吕氏再见到顾玉汝, 她倒也不会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了。
    之前每次顾玉汝见到吕氏,她都没有一张好脸, 总觉得就是因为薄家抢了她家的院子, 才害她继续跟另四家挤。
    她这种思路反正顾玉汝也不懂,她也不想去懂, 但吕氏都来‘同情’她了, 真让她有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男人该多管管, 你就要在后面拿着鞭子抽他,不然就他们读书人这种好面子的臭习惯, 总是为了面子损里子, 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千万不要惯着他们,我当初年轻的时候就跟你一样,顾忌面子, 可等他真长定型,你悔之晚矣, 现在是又老脾气又倔,像头倔驴。”
    吕氏口中又老又犟的倔驴,说的就是她丈夫, 那个又干又瘦满脸愁容、明明应该不到四十岁,偏偏看起来像小老头的小官俞和同。
    他的名儿还是薄春山告诉她的。
    “还有你家也带太多人来了, 应天居大不易, 吃喝嚼用都要银子, 你家还带了这么多人来,是不是都是你男人的堂兄弟姑舅老表?当年我家男人刚当官时也是这样, 家里的老太太和亲戚们恨不得把家里所有男丁都托付给我们, 总觉得当了官了不得, 就是大官了,以后吃喝不愁,就该多拉拔拉拔家里其他人,实则你应该知道的,我们要是过得好,能过成这样?”
    吕氏大抵觉得自己现在和顾玉汝同病相怜,很是说了不少话。
    她这是把刀六他们当成薄春山的亲戚了,也是平时没人把刀六他们当下人或者护卫看,薄春山没架子,她也没架子,没想到竟会被吕氏误解成这样。
    只是顾玉汝不好解释,怎么说?说自己男人是个九品大的芝麻绿豆小官,却带了十几个亲兵?也说不清楚啊,只能笑着听着。
    等吕氏走后,田丫颇有些不解道:“太太不是说不跟她们来往?而且她也不是什么好人,之前还不给太太好脸。”
    田丫虽是丫头,但在家里待久了,几乎都没拿她当外人,所以她平时说话也没有那么讲究,还要自称个奴婢什么的。
    顾玉汝道:“她只是性格不好,倒也不是什么坏人,之前不过是环境所迫,无奈发泄迁怒罢了。她方才说的话,虽有些挑拨离间之嫌,是因为她不知内里究竟,但她本身没有恶意,甚至假设咱家情况跟他家一样,还设身处地为我着想,本意不是坏的,这种人你不喜欢她,不跟她来往就是,倒不用分个好坏。”
    人哪有那么清楚能分个好坏,就跟黑白也不好区分一样,人性太过复杂,有时候太过较真反而不美。
    .
    今晚薄春山没在家吃饭,说是俞和同那伙人请他喝酒。
    这会同馆里的人也拉帮结派,倒不是干什么,可能是同病相怜下的抱团取暖,又或者彼此之间也能互通有无,毕竟有时候一点点消息也能起到大作用。
    薄春山的‘不求上进,和一个多月了也没跑到门路,让会同馆这些等着候补的官员似乎看见了知己,也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和薄春山搭上的。
    反正等顾玉汝知道时,薄春山已经跟他们很熟悉了,对每个人的来历都如数家珍,像吕氏男人的名字还是他告诉自己的。
    “他们都不愿告诉你,我见薄老弟是个实诚人,还请我喝了两顿酒,我自诩年纪痴长你一些,有些话还是要说的。”
    俞和同喝得醉醺醺的,脸上那些让他看起来老了十岁的皱纹也舒展开了,脸颊酡红。薄春山想扶一把他,他也不让,就那么歪歪斜斜地走着,时不时还停下‘教训’一通薄春山。
    “不管你有没有路子,哪怕是花钱找路子,一定不要在这里虚度光阴,人生是虚度不起的,你还年轻,不要觉得不以为然,很多人都是被这不以为然给害了。你虚度光阴不要紧,到时候不光家里的婆娘看不起你,你也会看不起自己,可这时候已经晚了,晚了……”
    俞和同哭了两声,可能是现在夜已黑,也可能是今晚的酒太醉人,他连遮掩都没遮掩,哭罢用袖子一抹,又道:“你看那些人,他们看着还是个人,其实都废了。有多少人家财万贯,有多少人满怀抱负,就这么一次次耗在这里耗废了。”
    “秦淮河夜景天下无双,谁都想去见识一二,见识一次不要紧,一旦生了贪念就毁了……那地方多好,软玉温香,所有忧愁一扫而空,日日沉浸在那里,什么都不想,其实不过是麻痹自己。想当年我考中进士,也是娇妻如花……如今成了河东母狮,其实我不怪她,怪我自己……”
    就这么一路走一路说,好不容易把俞和同送回去,连薄春山都不禁松了口气。
    他回到自己所住的院子。
    八斤已经睡了,今晚倒是稀奇,竟愿意和田丫睡,两人在西间。他进了东间,进去的时候,顾玉汝还没睡。
    顾玉汝难得清闲,正拿了本书在看。
    见他回来了,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也没说什么。
    他自觉去洗漱更衣,回来了上了榻,见她还是歪在那看书,他竟莫名有种心虚之感,想到方才俞和同与他说的,曾经娇妻如花,如今成了河东狮,又想到他们今晚叫他喝酒,本是要去秦淮河的,他也是去了才知道,是俞和同将他叫走了。
    虽然他没去,但总归差点去了不是?
    总体来说,薄春山一直觉得媳妇很神,好像就没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虽然他觉得她肯定不会知道,但莫名就是心虚,都是俞和同话说得太多害的!
    他清了清嗓子。
    顾玉汝看了他一眼,这是怎么了?
    他故作毫不经意,抱怨道:“你不知道,他们那些人真是不像话,竟然去秦淮河喝花酒,还没人请客,凑银子去。”
    她挑了挑眉。
    “忒寒酸了!”他做好铺垫,终于进入主题:“所以我没跟他们去,和俞和同随便找了个酒馆喝了点,你不知道那小老头喝多了酒话实在多,拉着我说了不少话。”
    顾玉汝来了兴致:“拉你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就说了些别去秦淮河,那地方不是正经人去的,你说我这么正经的人,我能去那种地方?还不是他们提前也不说,去了以后才知道,就算他不拉我走,我也不会陪他们去,凑银子喝花酒,忒寒酸了!”
    她哦了一声,腔调未明。
    他继续道:“还说让我别虚度光阴,不管是找关系,还是花银子,能尽快离开就尽快离开这,说这地方耗废了不少人。还说他以前刚考中进士,也是娇妻如花,时间久了,家里婆娘就嫌弃他没用,变成了河东狮。”
    他动了动,往她这挪了挪,想要做得浑不在意,可惜不过关,反而露出几分气短的意味。
    “顾玉汝,你说兵部要是一直晾着我,你会不会嫌弃我没用,也变成河东狮?”
    说来说去,原来主题在这儿。
    他什么时候说话也会这么拐弯抹角了?
    她本来想调侃他两句,可看他手脚有些紧张地动来动去,心当下就软了。
    “我嫌弃你做甚?”她颇有点没好气。
    “嫌弃我不中用啊,混了这么多年,才一个九品的小官。我若今日是个四品以上高官,想必那兵部也不敢晾我!”
    说白了,不是心里不怨愤,只是平时藏起来了。
    到底今非昔比,早已非当日光棍一条,有家有妻女有这么多手下,他哪能露出不忿之态,以免动摇人心,给人平添烦愁。
    “你今年多大?”
    他一愣:“二十有二。”
    “那些高官们年纪几何?”
    “怎么也得四五十吧。”
    其实薄春山已经明白她想说什么了。
    “你年纪不过人一半不到,又何必跟那些人比,我既嫁你了,自然不会嫌弃你。”
    虽然她表情一点都不温柔,甚至还有点嫌弃他没事伤春悲秋,薄春山却觉得心里有点感动,似乎心上的不平一下子都被抹平了。
    他一头倒在她怀里,揉了几下脸,才嘟囔道:“你说的我都懂,但我总要努力一把。那齐永宁去了北晋,有他老师提拔,他又会读书,肯定爬得比我快,到时候他爬得比我高,我多没面子啊。”
    怎么又跟齐永宁扯上关系了?
    所以他平时几乎不怎么提齐永宁,不是不想提,是放在心里了?
    “你跟他比什么,他天生就是做官的料子,从小就是按照做官培养出来的……”
    他顿时不满了。
    “什么叫他天生就是做官的料子?顾玉汝,你对他评价很高。”
    “我哪有对他评价高?”
    说天生就是做官的料子,就是评价高了?她明明是贬义好吗?这种人天生冷心冷肺,他做什么事都理智得可怕,做任何事之前他都会算计得分毫不差,当然你不能因为人家理智人家算计就说人坏,反正顾玉汝不喜欢这种人。
    相反薄春山,他做事没有章法,很多时候就是脑袋一热,干什么事都是全凭心中所想。
    就好像当初,若是薄春山将自己掳走,以齐永宁的性格,他若是经过计算,算不出胜算,而付出的代价又高出他的预估,他就会选择放弃,而不是像薄春山,就那么追了过来。
    还比如说前世,倭寇破城,齐永宁花了两天时间才来找自己,顾玉汝几乎不用想就知道他是怎么做的,他知道他只带一两个随从出来,定然有去无回,所以他会利用身边一切可利用,召集起来很多人,才会出来救人。
    当然来救她肯定是他做这些的主因,但他给外人呈现的,定然是救百姓的同时顺便救她。
    而薄春山又再度与他截然相反,他明明已经跑出了城,却又转头回来找她,只为了确定她是否安好。
    算计得太深其实没错,只要没做出真正意义上的坏事,谁也不能说算计是种错。可总给人一种冷血之感,让人心生不喜。
    而这种冲动、不理智,看似痴傻,看似愚笨,是匹夫之勇,有勇无谋,却不知不觉会把早已冰冷的心捂烫。
    “反正我不管,你不能嫌我没出息!”
    他今天有点胡搅蛮缠了。
    “我哪有嫌你没出息,”她有点无奈地揉了揉怀里的大头,轻声细语道,“你是我丈夫,我嫌弃你,不就是嫌弃我自己。再说,做这个官本就是权宜之计,咱家既不缺银子,你也不缺退路,能做就做,不能做就罢。”
    “你不是总抱怨民兵团、巡检司、纂风镇让你分身不暇,若是做不了官,以后就老老实实做咱们生意,你不是想造最厉害的战船,比那些葡萄牙人还厉害的战船?还想自己研究那什么红夷大炮?此路不通换条路走,活人还能让尿憋死,这不是你常说的一句话?”
    第125章
    他在她怀里又揉了揉脸, 心里一片暖洋洋。
    可揉着揉着,就开始心猿意马起来,却又不能给她发现了, 揉一下把她衣襟往旁边蹭一点,动一下让她衣襟打开一些。
    “朝廷的这些人真不是东西, 我总算明白邵大哥的感受了。”
    人家也不跟你明火执仗, 就这么耗着你磨着你, 时间久了,你自己就没了那股精神气儿。
    “他们不会晾你太久,你总是连着兵部朝廷一起骂, 我反倒觉得可能是某一个人,兵部还想借着你跟五军都督府争权夺利, 这种时候他们不会自废武功,兵部大致上思路是如此,但架不住可能有人有私心。
    “觉得你既非正路子走上来的,又非世家名门培养,不过是个野路子上来的人,这种野路子的人让他们欣喜, 但又心生忌惮。欣喜的是白捡一个人才,忌惮的是怕你不受控制,这时候晾着你,其实在人家来看这不是晾着, 这是磨刀。”
    “磨刀?”
    “磨你这把刀, 让你为他私用, 让你指哪儿打哪儿。”
    薄春山鼻子都气歪了。
    “老子又不是狗。”
    “所以人家才要训你啊。”
    所以才会磨刀, 所以才会训狗, 就跟熬鹰一样。
    顾玉汝前世听过熬鹰, 鹰桀骜不驯,翱翔天空,不会被人驯服,所以猎人一般捕捉到了鹰,为了训它为自己所用,就会熬鹰。他们会花很长的时间来熬鹰,让鹰不睡觉,不给它吃食,一直熬到鹰屈服,一次又一次,直到磨掉它所有的野性。
    “那你说的意思,老子现在就是被人当鹰熬了?”
    顾玉汝点点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她虽不知道具体到底是何情况,毕竟从头到尾除了一纸招薄春山来应天述职的公函外,也没人与他们接触,谁也不知背后之人是何意思,但顾玉汝觉得人但凡做事总有其目的,尤其是那些所谓的高官。
    那么能是为什么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