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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清欢 第154节
    殿前司下头,又分为殿前诸班直、殿前诸军。
    “殿前诸班直”是天子禁宫的卫戍警卫部队,“殿前诸军”则只是驻扎开封城的禁军。
    因此,曾纬所说的诸班直,比张阿四目前所在的诸军,地位高得多。
    却见邓洵武作势将脸一虎,对曾纬嗔道:“四郎莫再乱喊,什么舍人不舍人的,愚兄目下可是遵了官家诏令,一心为先帝修史。”
    因了蔡卞、蔡京的关系,埋头修史的邓洵武,最近再次进入官家的视野,被单独诏对了几次,朝中传闻赵煦要升他做中书舍人,故而曾纬今日于这家宴喝酒的私下场合,早一叠声地叫了好几次邓舍人。
    待马车和仆从们走远了,曾纬回过身来,淡淡对张阿四道:“进屋与我说话吧。”
    张阿四屁颠颠跟着曾纬来到院中,禀道:“小的在竹林街很有几个相熟的禁军弟兄,我家欢姐……哦不,姚娘子最是好心肠,平素常招呼他们进屋吃炊饼饮浆水。”
    曾纬打断他:“废话少说些。”
    “是,是,”张阿四继续道,“邵家那个姓叶的小养娘,确实常去找姚娘子,但二人都是去后屋说话,外头人听不见。”
    曾纬黑了脸,又问:“她平日里,与旁的男子打交道吗?”
    张阿四眼珠转了转,道:“官人,小的斗胆说一句,如樊楼东家的三公子之流,姚娘子岂会看得上?开封县那个帮她雇人养虾的王犁刀,更不可能入得了姚娘子的眼。”
    “那你觉得,待邵清回来,你家欢姐儿看得上他吗?”
    张阿四端出十分诚恳的溜须拍马面孔:“姓邵的,给官人你提鞋都不配。”
    曾纬鼻子里哼一声:“你莫小瞧了姓邵的,他对欢儿淫心不死,又擅徐徐图之的门道。”
    张阿四道:“他徐徐,官人就快快,官人捷足先登,他还图个屁。”
    曾纬剜他一眼:“你以为我不想?你家欢姐儿是个性子烈的,我不是与你说过,上回她不愿意。”
    张阿四促狭一笑,道:“小的给官人出个主意吧。”
    “嗯?什么主意?”
    “方才那位邓官人,他家中兄弟,不是管着殿前司么?”
    第267章 高兴不过三秒
    开封城再是繁华,平民人家到了冬天也是用不起炭盆的。
    姚欢在被窝里打了大半夜哆嗦,凌晨起来生火时,见到院子里果然落了一层薄雪。
    卯初,上朝的大臣们陆续来吃早饭。
    他们发现了新鲜玩意儿。
    “姚娘子,这香炉似的,是什么炊具?”
    有人好奇地问。
    姚欢给诸位官老爷倒完热咖啡,将他们瞩目的那物件,从边几上挪到饭桌中央,笑吟吟道:“这是冰滴壶。”
    众人但见这壶,乍看像香炉,实则复杂得多。
    一共三层。上层是一个汤婆子似的瓷瓮,里头装满水,水中泡着冰块。
    中间一个四面通透的黄铜扁球,又嵌套着一只小铜壶,壶中装满了烘好又研磨细腻的焦褐色胡豆粉粒,壶上凌空隔着一块白物,既似绢帛又似宣纸。
    最下层则是个瓷瓶,接住豆汁。
    来吃早饭的朝臣中,有工部的人。
    到底理科男出身,业务素质过硬,无需姚欢多解释,工部这位老爷,已一面啃着馒头,一面好为人师地说叨起来。
    “老夫看明白了,这冰水自瓮壶口落下,渗透滤纸时,滴速见缓,能与胡豆相融许久,渐渐引出胡豆的香汁。豆汁再落至最末层的瓷瓶。”
    “胡豆不是煮来饮的么,为何要这般麻烦?”
    另一个朝臣喝了口手中热咖啡,问道。
    嗯,好问题,理科男一愣,看向姚欢。
    姚欢恭敬道:“各位官人,喝胡豆饮子,就像喝茶,也可为了解渴暖胃,也可只为细品就中风味。胡豆浅浅烘了,大份量熬煮,又热又香,大雪天气来一杯,甚好。而这冰滴法呢,慢是慢了许多,萃出的量也少,但因整个过程低温寒凉,豆汁便没有丝毫的涩味,十分宜人。诸位尝尝吧。”
    姚欢言罢,招呼小玥儿,端出一溜花骨朵儿似的酒盅,取来昨日于低温中萃好的冰滴咖啡,斟在小盅里,奉给众人尝尝。
    虽是数九寒天,但冰滴咖啡本就不是让人一饮而尽的,无伤脾胃。
    众人依了姚欢的建议,细细啜来,感受咖啡涩味尽去后,在舌尖盘旋的滑顺清醇。
    姚欢又道:“此物恰合冬季品味。诸公可听过冰壶珍?太宗时的苏易简苏公,有一回在隆冬时节烫酒痛饮,酩酊后但觉口中不适,遂去寻了屋外腌菜坛子里的冰凉汁水来喝,谓之冰壶珍。这冰滴法制出的胡豆饮子,亦有醒酒之功。并且,这个季节,极易得冰。诸公白日里在衙署公务时,也可将这冰滴壶置于屋中窗台处,任其自滴。滴满半瓶后,于炭盆边,一面缓悠悠地品咂,一面阅看公文,岂不美哉?”
    姚欢说着,朝小玥儿使个眼色。
    小玥儿忙上前,一脸天真赤子的笑容,跟开了直播似地,背诵姚欢教她的话术,向方才那工部的臣僚道:“大官人买一台冰滴壶吧,只要两贯钱,买不来吃亏,买不来上当。买就送二十张滤纸,一袋昨才烘好的豆子。滤纸和豆子用完了,再来俺们店里买便是,滤纸每片五文,可用三天,豆子每袋五十文,可滴十盅。”
    这些朝臣,虽非月入几百贯的宰相级别,俸禄也着实不低,衙门和家中常备的烹茶工具,一套都要十来贯,不过小半个月薪水而已。
    两贯实在不算什么大钱,没得在这一对如花似玉的主仆跟前折了大老爷们儿的面子。
    工部那人于是爽快道:“好,那老夫就捧一台走,回头让家仆送钱来。对了,你们说的这滤纸,什么做的?”
    姚欢禀道:“回大官人,小店的左邻右舍,都是文房四宝店。滤豆汁不是画画,用不着徽州池州那般好的纸品,民妇寻了一家蜀地来的,试制出这经络扎实、不易洇水软塌的,价钱也费不得几何。”
    工部那人笑道:“物尽其用,姚家娘子好思谋,若是个儿郎,来我工部定也能大显身手。”
    因又对着左右一大片乌纱帽翅吆喝:“掏钱掏钱,一个个平日里财大气粗的,听鸡儿巷的姑娘唱支小曲儿,都要赏出半贯钱去。今日也照应照应饭食店和纸品店的小买卖嘛,人家一个守节娘子,生计怪不容易的。”
    达官贵人们在光天化日之下,最爱做慈善嘞。
    诸公纷纷解囊。
    于是,一个早肆,姚欢就卖出去十四五台冰滴壶。
    这些冰滴壶的试制成本,是她用孟皇后的理财基金出的。
    想着既然走官僚雅士阶层的高端市场,自应外观漂亮,她本欲学着后世冰滴玻璃壶一样,用此世的琉璃。
    结果一打听,上下两截用琉璃的话,没有三四十贯做不下来。
    我去,原来那日瑶华宫里,皇后给的蒸马蹄糕的琉璃乐扣乐扣盒子那么贵。
    难怪起点男频穿越回古代造玻璃的人,能当皇帝呢!
    姚欢乍舌,还是用回了瓷瓮瓷瓶,中间夹个铜壶,妥妥的标准三截式冰滴咖啡壶。
    那瓷瓮瓷瓶,找的也是开封城的精品民用瓷器商家定制,用定窑的“紫定”有别于茶具领域常见的白瓷青瓷。
    试制因为数量少,每个成本略高,一个冰滴壶净利率约百分之三十左右。若能大范围推广,量上去了,成本还能下来。
    百分之三十,对得起孟皇后的本钱了,毕竟朝廷对外放贷,也就百分之二十左右的年化收益。
    全世界的商人都是同样的嗅觉灵敏。
    今岁秋时,除了朝廷榷货务所定的胡豆外,番客们趁着大宋还未像管制香药一样管制胡豆,每条船都多运了不少胡豆。
    开封城卖咖啡的馆子,很快就不止姚欢这一处了。
    姚欢盘算着,和卖小龙虾一样,卖咖啡也是无法垄断的,努力将客户需求做大才对。
    袋装豆子,咖啡味儿的糕点,冰滴壶、法压壶、滤纸这些咖啡周边用具,都有利可图,值得尝试。
    尤其是冰滴壶和法压壶,倘若带起了风潮,亦可和茶具餐具一样,销往北辽边贸榷场,从辽人口袋里掏钱回大宋。
    到了晌午时分,店里渐渐清净下来。
    姚欢取出纸币,一项项地算,看看小龙虾田、饭食店餐饮和咖啡产品等板块组合,能否保持在五十以上的毛利。
    进了腊月就是年,姚欢还想着,挪凑些余钱,给雇佣的流民每户发点年终奖什么的。
    她正埋头理帐,门外伴随着一声急切的“姚娘子”王犁刀噔噔噔闯进院来。
    这大冷的天,王犁刀却一脑门汗。
    不是赶车热得,而是急得。……
    开封县的朔野中。
    县丞郑修,正站在姚欢所租的最大的一块桑虾稻田前。
    他面前,乌泱泱竟有百来禁军,而他身后,除了姚欢所雇的二三十流民,并无县里的衙役或团练兵。
    此时,这块虾田,已被野蛮地掘开多处泥基,尚未封冻的水畦里,更是被填了不少石块。
    大宋禁军三衙,刨除皇城内的警卫部队小几千精锐兵力外,大部分禁军驻扎于京城和畿县之间。
    其中,侍卫步军、马军二衙的禁军集中在开封城东面,殿前司下辖的禁军,则驻扎于城西的开封县附近。
    眼下围住虾田的禁军,就来自殿前司的驻军。
    领头的是个指挥使,姓陆。
    禁军里,指挥使下辖五百人,算个小头目,加之身材硕壮、满脸横肉,这陆指挥看起来颇有几分虎豺之相。
    “无法无天!”
    郑修心中骂道。
    开封县乃天子脚下数一数二的县治,禁军平日里并不敢真的撒野。
    有时来蹭一蹭役夫给他们盖屋、运马料,知县也客客气气地派出人手去。
    而今日,一营的指挥使,竟连县里公廨都没去,突然带人从天而降,直接毁田。
    第268章 毁田
    郑修在晌午闻讯赶来时,原是强压怒火摆出温和面容,向这陆指挥请教原委。
    不想那军痞并不愿多搭理似地,只冷森森道:“这田,哪个租的?”
    大宋重文抑武,况且指挥使前头又没挂个“都”字,若只比真实的地位,姓陆的区区小武官,与郑修这样的畿县县丞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没有资格摆谱的武人,却有恃无恐地跑到文官的地盘上摆谱,只一个可能:受了大人物的指使。
    郑修心中疑云更盛,嘴上含混道:“此为开封府辖内的系官田产,春初才租给一个城郭户经营。陆指挥若得了上峰交办的公差,不如,由本官引着,移步县衙,与知县说说?”
    陆指挥嘴角一撇,挥挥手,下令军卒们暂停填埋,却仍睨着郑修道:“有劳县丞派个人去城里,叫那租田的城郭户来。天子脚下,吾等又不是土匪山贼,挖人田地,断人财路,也须与事主说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