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浩婷顿了顿，叹一口气，“莹莹，浩宸跟我说，跟爸妈也说，他不想离婚。”
    “莹莹，你和浩宸大学就认识了，到今天整整七年。浩宸是什么样的人，对你好不好，值不值得去爱，值不值得走过一辈子，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清楚、最了解的人，比我更了解。”
    “莹莹，我是过来人，我和悦悦爸爸也吵过架、吃过醋，闹着离婚，当时气得不行，冷静下来想一想，是我自己选择的人，我自己选择的婚姻，我自己总得珍惜，就像家里的烤箱，坏掉了，我们得修一修，不能直接扔进垃圾堆，对不对？”
    “退一步讲，莹莹，你还年轻，即使真离了婚，也不可能单身一辈子。你下一个对象，有可能比浩宸条件好，也有很大的几率不如浩宸。都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你为什么不试试，和浩宸重新开始？”
    无论上一世还是这次，这些话都是杜莹莹第一次听到。本以为，能从父母、兄姐嘴里听到，想不到，却出自没有血缘的外人之口。
    她有点感激，也有点心灰意冷，眼眶不由自主红了，“大姐，其实我~”
    其实，杜莹莹不是没原谅过马浩宸的，不是没给过他机会的，不是不顾及女儿感受的，喏，27岁的她舔平伤口回到丈夫身边，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可12年过去，丈夫一句“还是分开吧”把她的珍惜和大度化为尘埃。
    看，杜莹莹的努力没有用，19年岁月就是一场笑话。
    忆起往事，她喉咙哽住了，令马浩婷以为自己一番话有了效果，拍拍杜莹莹手臂，“莹莹，我还记得五年前，浩宸告诉我，他要当爸爸了，我从没见他那么高兴过，眼睛都亮了。他手舞足蹈地问我，悦悦小时候是什么样子，几岁走路几岁吃饭，几岁能出去玩。我不敢说他是个好丈夫，可他一定是个好父亲。”
    “茵茵是女孩子，成长环境对她来说实在太重要了，莹莹，你就不能看在茵茵的份上，给浩宸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
    “这个世界上，我相信，你能找到比浩宸对你更好的男人，可你找不到比浩宸对茵茵更好的男人。”
    空气中安静下来，蛋糕的甜香充斥整个餐厅，隔壁房间传来欢笑，明明是旧电影，两个孩子依然看的津津有味。
    这一瞬间，杜莹莹忽然想起，上一世的自己回到马浩宸身边之后，某个周末，带着女儿去公婆家。
    夏日炎炎，她不知不觉睡着了，婆婆和面前的大姑姐不知道她在隔壁，聊着私房话：
    当时大姑姐抱怨，悦悦年纪不小，却没有稳定的男朋友，别人追悦悦，悦悦瞧不上；悦悦自己喜欢的，对方条件好，心高气傲，并不主动追求。
    婆婆安慰，一家有女百家求，我们是女孩子，放在古代，要三书六礼、八抬大轿上门来抬的，悦悦30都不到，着什么急？人啊，都是，让男人多追几年，以后才对悦悦好呢
    婆婆又说，你看老二找的那个，就那么揣着一个来了，我都替她害臊！怎么跟你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说？幸亏是新社会，这要放在过去，我都不让她进门！
    大姑姐接口：谁说不是呢，上赶着攀咱们家，前几年老二在外面花，她都赖着不走。换成悦悦她爸，敢跟我玩这套，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婆婆也抱怨：可不是么，要不是看在茵茵份上，我才懒得管她家那点破事，一个个掉钱眼里去了。不行，我得跟老二说，把茵茵放我身边，可不能让她学她妈。
    一墙之隔，那时的杜莹莹眼泪一滴滴落在枕巾，身畔女儿香甜地睡着。
    此时此刻，杜莹莹压低声音：“大姐，你说的有道理，可我也有我的想法。”
    “我和马浩宸有过美好的时光，我爱他，我相信他也爱我，我从没后悔过，也忘不掉这10....这7年的过往。可，爱情不是冰箱，出了问题送出去修，回来继续用。”她昂起头，扬着下巴，“在我心里，夫妻之间有一个禁区，一个界限，不管是谁越过，就没有挽回余地了。”
    “就算为了茵茵，我也不能将就：如果以后她遇到这种事，我不希望她受别人的委屈，我希望她回到我身边，我怕她走回头路，反而被别人看不起，反而得不到珍惜：这种事情都能原谅，其他的事怎么办？”
    “大姐，你和爸妈的好意，我心领了。”
    那天晚上，送走客人，上一世的回忆像潮水般涌入杜莹莹脑海。她失眠了，拿起古早手机，拨通一个熟悉的电话。
    “马浩宸，请你，不要让爸妈和姐姐过来了。”她平心静气地说，“茵茵还小，你考虑过我以后怎么和他们相处吗？大家一定要弄得这么尴尬吗？”
    马浩宸的声音透着颓废，仿佛隔着千山万水，“莹莹，你能不能告诉我，怎么才能，才能原谅我？”
    她低声说，“抱歉，换个话题吧，我做不到。”
    对面叫着她的名字，她不得不提高声音，“上次我说过，我认为，我们应该用不着上法庭，马浩宸，你告诉我，你要拖到什么时候？”
    电话断了。
    之后她回到客厅，把声量跳到最小，看一会奥运会颁奖典礼又开始看韩剧，心情慢慢好了起来。
    电视剧主角开了一间花店，杜莹莹默默看着，再次抓起电话，“胖头鱼，你真的打算开店吗？”
    第8章
    9月底的周末是个阴天阴天，杜莹莹早早把女儿送回马家，骑着自行车去找于耀阳，实地考察去也。
    提起开店，于耀阳可是行家，一路滔滔不绝，“21世纪什么最重要？地址，地址，还是地址。必须挨着学校，随便发点小广告，客流就不用愁了。寒暑假人少点，一个人看店，开学必须三个到四个人。我全天，叫着我一哥们，找两个兼职的，再加上你....”
    自己的车子可比数年后的共享单车轻便多了，杜莹莹骑得很快，大声说：“别加我，我要养家糊口，我兼职。”
    追上来的于耀阳抓抓头皮，只好把她除以2，“那你算半个。现在狼人杀三国杀最火，每种最少20套，损耗也得算上，我家店里麻将隔山差五缺张，烦得很。其他卡牌也不能少，你玩过什么？”
    太简单了，杜莹莹张口就来：“卡坦岛，卡卡颂，矮人矿坑，龙与地下城，瘟疫危机、图腾物语、开膛手杰克、蓝月秘境、失落城市....”
    听着不含糊，是个能镇场子的，于耀阳心里有了底，“okok，一个都不能少，连盒堆在墙边，客人一进来先把他们镇住。”
    随后传授秘籍：“开店吧，其实挣不了多少钱，全靠饮料零食撑场子，我家就是，多的是人买了吃喝到旁边店里坐一天。我打算弄两个冰柜，弄个食品角，薯片瓜子爆米花，要是生意好，再把奶茶刨冰加上，就得加人手了。”
    第一个备选地址在拱墅区南部，距离西湖不远，周围全是大学，财经大学工商大学广播大学技术学院，浙大的西溪校区离得也近。
    此处属于黄金地段，游客众多，两人沿途考察数家咖啡厅两家网吧，大多坐满了人。于耀阳带她去了事先看好的一家商铺在某小区底商，150平米，月租不菲。
    第二间备选店铺在市中心杭州站附近，比邻湖滨银泰，同样人流涌动，200平店铺在一堆高楼大厦、社区广场中间，感觉很高大上。
    之后两人直奔下沙枢纽，那边大学云集，十几所大学聚集在一个巴掌大的区域，店铺、餐厅和网吧林立，低头抬头都是朝气蓬勃的年轻人。
    “这最省心，人也多。”于耀阳直奔一家雅致小巧的临街店面，指给她看，“我来过几次，蹲在外面数过人头，店只要开起来，客人是不用愁的。”
    下午回家，杜莹莹请客吃麦当劳，于耀阳嘴上说“把我当小孩啊”，一点不含糊，要了2份套餐，又自掏腰包，打包一份苹果派一份薯条，“给茵茵的，别偷吃啊。”
    杜莹莹收下，从背包取出纸笔，写写画画一会，抬头：“胖头鱼，你心里的店铺是什么样子的？”
    于耀阳的目光从一堆字迹移到她认真的脸庞，本能地把“挣钱的”收回去，“让客人玩得爽的，来了一次就想再来的，在一堆店里面最好玩的。一句话吧，要开就开一间牛逼的，现在是没钱，以后我挣到钱就把店买下来，一辈子的买卖。”
    事实上，他和杜莹莹电话聊过几次，确定对方愿意投资10万现金以上，今天才带她考察；否则的话，找一处普普通通的居民楼，租一个三居室，贴点小广告，店也能开起来，于耀阳自己本来也是想这样做的。
    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顺便把钱挣了，无疑是一件有趣的事。像大多数女生一样，杜莹莹也有过开一间小店的梦想，随着毕婚、生女，泯然淹没在时光中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她说，闭着眼睛，回忆上一世的自己去过的最火的桌游店，慢慢说：“要有自己的风格，令客人过目不忘；要舒适好玩，令客人来了就不想走；要出类拔萃，把其他店都比没了。胖头鱼，可你今天带我去的三家店，没一家做的到。”
    于耀阳目光露出兴奋，“这不是预算不够么，我家本来能给我30万，让我自己折腾，现在，黄了。”
    杜莹莹想了想，“我也拿不出那么多。”
    “哪能都指望你。”于耀阳说的，“我能从我爷爷手里拿5万，找几个哥们凑3、5万，再找我女朋友借点，先把架子搭起来，慢慢丰富细节，开店又不是一锤子买卖，来日方长。”
    杜莹莹连连摇头，用笔尖戳戳白纸，写个2008--2013--2020年，“胖头鱼，我有预感，以后手机发展起来，玩牌玩游戏的人就少了，天天窝在家里，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吹呢！”于耀阳不以为意，“打麻将的人少吧？我家店每天都有人去，不打麻将就打扑克、玩围棋”
    谁能想得到，4/5g网络和智能手机彻彻底底改变了人们的生活呢？
    “我先出10万，年底给你，以后追加。”她打开笔记本，一一罗列注意事项，头也不抬地说：“胖头鱼，我把你当朋友，不想以后为了店里或者钱上面的事吵架，那样的话，朋友都做不成了，还不如捕捉。喏，我们先小人后君子，先把原则性问题说清楚、写下来，以后照章办理，怎么样？”
    于耀阳忽然觉得，对面女郎有点陌生：记忆中的杜莹莹，是个没什么心眼、好脾气的乖乖女，唯一一次大胆事情就是闪婚生女；现在的杜莹莹冷静淡定，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令他不习惯了。
    “行啊！”他往后一靠，反而对老同学/搭档更有信心了，“怎么分？”
    杜莹莹毫不犹豫地说，“你拿大头，我不少于20%股份就可以了：我要上班，要考研，还得带茵茵....”
    于耀阳忽然插口：“你老公呢，不能让你老公闲着啊！”
    她平静地笑笑，“算了，茵茵离不开我。喏，店里的事你负责，钱也你负责，大事我们商量，小事你安排。我想，既然想弄一间很牛的店，我们就正规一点，该办照办照，该做账做账该请人请人，不要怕花钱，不要图省事，不要搞得小作坊一样。我们把店的档次推上去，目标是中档客户，公司团建啊party啊，光靠学生是不行的。”
    “关于风格，我觉得我们应该来个与众不同的，日式风，或者北欧海盗风，要不然西式宫廷，总之让人过目不忘。胖头鱼，现在是颜值社会，客人拍照发朋友....发给朋友才是第一位的。”她眯着眼睛，把“朋友圈”三个字咽回去，“100张小广告抵不过1张照片，1000段文字不如一段短视频，大众....大众的评价也是很重要的，要专门安排人手，负责网络推广。”
    “还有你说的餐饮。”杜莹莹用笔在纸上画个圈，“今天这三家我都不满意，不够大。我想，既然想让客人在店里待久一点，最好有个餐吧。刨冰机有噪音吧，不如买一些冰激凌和冷饮，再买点新鲜水果、茶包、牛奶，等以后挣钱了，再进点三明治、披萨，成本不高，客人就能在店里吃饭了。”
    于耀阳摩拳擦掌地，“这就得加人了，少了还不行：我去过不少桌游店，只有一半是会玩的，另一半脑瓜子跟浆糊一样，得手把手教；有的跑这里泡妞来，有个办party，有时候人不够，咱们还得陪玩。”
    林林总总方方面面，她足足写满两页纸，才把两人的思路记录下来，随手补充一条，“还有个事，话说在前面啊，开店就是开店，公是公私是私，不要把家里的人带进来。”
    这是杜莹莹的经验之谈：上一世离开杂志社，她进入某间中等规模的公司，财务总监是公司老板的太太，像一把铁锁一样守着公司的钱，动辄把老板批下的单据驳回去，让手下人非常难做；对待本部门的人，老板娘也极为苛刻，加班家常便饭，她只坚持半年就离职了。
    下一间公司也好不到哪里去，老板娘是没有了，hr是老板的红颜知己，行政总管是老板的表弟，随时随地一句话就能传进老板耳朵，感觉像间谍战。
    现在，她把这些事例编一编：“我上一家公司就有这样的事，可烦人了，现在杂志社也是，我们财务部一个人是总编亲戚，天天趾高气昂地，跟别人欠他800块一样。”
    于耀阳很能体会，大手一挥，“我懂我懂，我现在的公司也有关系户，主管都没法给他安排活儿。写上写上，等以后店做大了，挣钱了，可不能把马浩宸弄进来啊！”
    开个桌游店，本来也用不到几个人嘛！
    汉堡、薯条渐渐凉了，可乐里的冰也化了，两人埋头共商创业大计，谁也顾不上吃。
    回到家里，杜莹莹把打包的零食用微波炉热一热，煮一小锅鸡丝面，拌了黄瓜。茵茵高高兴兴啃薯条，念叨“妈妈，下次你和于伯伯去麦当劳，叫我一声呀！”
    麦当劳热量高，茵茵每周只能吃一次，像过节一样，还得比平时多走500步；想不到到了傍晚，又吃到冰激凌--杜姗姗来了。
    “大姨大姨我爱你。”小姑娘很会哄人了，接过可爱多，“我最喜欢吃这个了。”
    杜姗姗捏捏她的小脸蛋，“去吃去吧，可别吃多了，省得下次你妈不让你吃了。”
    茵茵撅着嘴巴，拨开纸，只咬了三口，就恋恋不舍的递给妈妈，看着妈妈放进冰箱--冰激凌吃多了会肚子疼的！
    很快，她就和自己的小熊公仔和兔子玩偶玩得投入极了，跟着动画片扭来扭去。
    “你可够狠心的，这就不回家了。”不远处的，杜姗姗用责怪的口吻说，“爸妈都生气了，说，你要是再不回家，再闹离婚，就再也不管你的事了。”
    上一世，父母确实说过这个话，把她吓住了，乖乖跟马浩宸回家了。
    杜莹莹捧着热柠檬水，笑了笑，“爸妈本来也没管过我的事啊？”
    杜姗姗“哎”了一声，“你这是什么话？爸妈什么时候不管你了？哎，杜老三，这话让爸妈听见，非得训你不可：爸妈没养你？爸妈没给你成家？爸妈没伺候你坐月子？你这就过河拆桥了？”
    养是养了，她跟外婆外公更亲密；所谓结婚，当年马杜两家谈婚事，马家房子是现成的，也不用装修，包了婚礼费用，还给了10万块礼金；按照大多数家庭的惯例，这笔钱是给小夫妻的启动资金，杜英山和杜姗姗结婚时，也分别存进小金库，马家这笔钱却被父母揣进口袋，美其名曰“帮外孙存着”，悄悄对她说：房子是婚前的，和你没关系，让他们多给你俩点钱！
    果然，马家又给了马浩宸几万块。
    至于坐月子，茵茵出生之后，陈秀英确实住进马家，伺候她和孩子，把马浩婷推荐的月嫂拒之门外。可陈秀英按照老一辈的观点，不许开门开窗，不许她洗澡洗头，做的饭无盐油腻，天天看电视，把杜莹莹折磨坏了。
    记得那时，杜姗姗私下找她，说，妈岁数不小了，大老远照顾你，你可不能省钱，得给妈争个面子。她那时才23岁，看同学都在进修、踏入职场，开始产后抑郁，天天跟马浩宸吵架。后者头大如斗，每月给陈秀英3000块，算是营养费。
    等杜姗姗生了涛涛，也是母亲去照顾，可没听说姐夫宋子岚给一毛钱。
    现在想想，杜莹莹觉得自己很蠢。
    “爸妈都不管我了，说这些有什么用？”时间如流水，过去的事改变不了，她低下头，“我也没花爸妈的钱。让爸妈放心，以后不会拖累他们的。”
    足足一分钟，杜姗姗才疑惑地开口，“杜老三，你在外面有人了吧？”
    她身体前倾，“我一猜就是，哥也这么说。说，是不是外面的男人给你准话了？等你跟马浩宸离了，就有下家了？喂，那人姓什么叫什么，干什么的？”
    杜莹莹摇一摇头，“自从今年7月22号，我--算了，不说这些，我告诉你，没有，真的没有。”
    杜姗姗撇着嘴，仿佛她说了天大的笑话：“杜老三，你唬谁呢？我又不是外人，你还在这里蒙我！你在外面没人，你敢搬出来？这房子一个月小两千，房租年年涨，你每个月才挣3000！你在外面没人，你拿什么跟马浩宸较劲？”
    她站起身，“不信算了。”
    “行行行，就算你没有。”杜姗姗扶着额头，显然被倔驴似的妹妹气到了，“老三，你每月就挣这么点钱，就算马浩宸给你抚养费，茵茵跟你两个大活人吃喝拉撒睡，万一阴天下雨头疼脑热，遇到点什么事，你找谁哭去？”
    还不是得回家找爸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