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卓然很快就接了,说着“出来了吗”之类的话，几秒种后，杜莹莹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原来他等在考场外面,给她一个小小的惊喜。
    “走吧,今天我请客。”孟卓然笑,“欢迎回到正常生活。”
    这次吃川菜,辣子鸡、水煮鱼和切得薄薄的白肉,满桌红彤彤。杜莹莹眼泪都下来了,不停喝冰水,孟卓然在北京待过几年,口味重了许多,居然面不改色。
    聊了聊题目和答案，孟卓然说起正经事，“考也考完了，总该有空了，装修的事怎么安排？”
    杜莹莹已经想好了,“已经看了两家，这几天定下来，年后就开工。”
    孟卓然从桌面推来一张名片，“这家不错，我比较熟，质量很过硬，可以看一看。”
    她好奇地接过来，“你朋友开的？”
    孟卓然大笑，“哪里，我和我父母都在这家装修，06年的事，前后脚做的。你要有空，可以到我家看看，或者，下次我把照片带过来。”
    晚上接到茵茵，后者比她更兴奋，围着她蹦蹦跳跳：“妈妈考完试啦！”
    可以陪她玩啦！
    女儿越来越重，个子也高了，杜莹莹抱着有点吃力了，“说吧，想去哪里，妈妈带你去。”
    刚刚过去的圣诞节和元旦，妈妈闷在家里复习，可把茵茵委屈坏了：春节是属于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小短假才是一家三口的。
    “我我我我要去千岛湖。”小姑娘没提迪士尼，因为爸爸元旦带她和悦悦姐姐去香港了，也住上次妈妈和她住的酒店。可惜，没订到那间她喜欢的仙度瑞拉套间，南瓜马车也睡不成了。“悦悦姐姐说，千岛湖可漂亮了，还有好多好多大鸟。”
    她忍着笑，“悦悦姐姐什么时候去的？是不是夏天啊？”
    茵茵愣住了，“可能吧。”
    “现在是冬天，树上的叶子都掉了，也没有花。”杜莹莹哄女儿，“春天妈妈带你去，以后妈妈时间多，去哪里都带着你，啊？”
    茵茵心花怒放，揪着她裙子欢呼，旁边静观的马浩宸迈上两步，关切地问，“考得怎么样？”
    她理理长发，“谁知道，反正考完了。”
    马浩宸被她眼中的光彩感染了，不由自主高兴起来，“莹莹，想不想去海边，放松放松？”
    不等她问，他就拉着女儿，声音带着恳求，“春节去三亚，怎么样？我们三个住酒店，就像去年在北京，你带着茵茵。难得有空，就，就去玩玩吧？”
    去年奥运，两人还没办理离婚，在酒店相邻的房间。
    杜莹莹的好心情慢慢消失了。
    丁悦悦说，圣诞他去陪苏慧雅了，为什么马浩宸总能周旋在两个女人治疗？
    “不行啊，我得看店。”她直截了当地拒绝了，“胖头鱼老婆快生了，离不开人，我已经歇了4、5个月了，再让胖头鱼一个人顶着怎么行？他岳父岳母该揍他了。”
    这话是真的。
    小马哥是于耀阳表弟，聊天偶尔提起，蒋萌父母事多，“不好伺候”。换成他，“肯定不找这样的老婆”。
    失望慢慢浮现在马浩宸眼底，他低下头，摸摸满脸希冀的女儿头顶，“去吧，跟妈妈回去吧，每天给爸爸打电话，啊？”
    那天傍晚，茵茵很不高兴，像一头倔强的小牛，死活不肯洗澡。
    杜莹莹连哄带劝都不管用，最后发了小小的脾气，才把哭丧着脸的女儿洗白白喷香香。几分钟后，茵茵用小黄鸭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句话也不肯说。
    直到女儿睡沉了，杜莹莹才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台灯，开始算账：
    去年9月买房，她贷款借债，把手里的5万元现金投入股市，茵茵的抚养费交房租，每月店里发1000块，足够生活了。
    关于股票，她没再碰越来越高的苏常柴a，选择xx生物，短短两个月从10元/股涨到20元；到了11月，她换成xx环球，从6.6元/股握到今天，已经攀到13.5元。
    喏，账户里的股票市值达到21万，杜莹莹第100次感激老董，拿起手机发个拜年短信，之后才发现，春节还有1个月呢。
    要不要先还点钱？
    她在纸上写写算算，还是放弃了：装修就在眼前，必须买辆车，茵茵就要上学了。
    第二天一早，她兴致勃勃地送女儿去幼儿园，路上雄心壮志，“茵茵，你的房间你自己设计，好不好？你不是喜欢仙度瑞拉么，妈妈给你订一张南瓜马车的床，好不好？”
    茵茵立刻开心起来，大叫着“好”冲出去，胳膊小鸟似的摆呀摆，没多久就奔回来，“爸爸呢，爸爸回来吗？”
    她说不出话。
    接下来的路，一大一小都沉默了。
    回到久违的斗鱼，杜莹莹开心地尖叫，只离开4个月，却好像分别一整年。她在所有房间转一圈，把带来的红玫瑰插进每张桌子的瓶子。
    于耀阳天天在qq群念叨“忙死我了”，可现在一看，不但没瘦，反而胖了些：“我老婆天天鸡汤鱼汤肘子，她吃不完，不能浪费啊，我就接着吃。”
    自己怀茵茵时也是这样的，什么有营养吃什么，每天4种新鲜水果。
    杜莹莹幸灾乐祸地提醒：“喂，等人家生完了，你还得陪着往下减，我那时就是，天天拉着马浩宸走路，举矿泉水瓶子，我自己都觉得很拼。”
    那时她怕自己身材走形，马浩宸不爱自己了，疯狂减肥，三个月就瘦回来了。
    于耀阳给她一个“前途无亮”的眼神，搓搓脸，有气无力地哼唧，“干活干活，哥们今天要早点回家，睡个好觉。”
    一盒盒桌游，一叠叠杯碟刀叉，翻到餐吧里的外送袋、餐盒和餐巾纸，杜莹莹愣住了：空荡荡的，纸质粗糙，和大街卖的没两样--原来的是她从淘宝订做的，有斗鱼logo，很醒目的。
    “胖头鱼，胖头鱼？”她继续翻，果然，做马芬和蛋糕的纸托也变成最普通的。“我和厂家说好了，下订单就送来，那么懒啊你？”
    于耀阳满不在乎地，“你那个多贵啊，1毛钱一个，我这个从廖哥进货的厂家订的，100块一大包。”
    杜莹莹气哼哼的举着纸托，“多新鲜啊，我那个有logo，手绘彩印的，你这个客人看得上吗？”
    “有啥看不上的，廖哥他们店里都用的这个，人家比咱们还火呢！”看起来，于耀阳打算给她扫扫盲，“来来，赶紧点，待会让小马哥看店，我带你去廖哥店里转转，啊？”
    又不是没去过：廖哥店面叫“英雄会”，只刷了刷墙，木质桌椅大红灯笼，柜台摆着算盘，墙上挂着宝剑，用大碗盛大麦茶、酸梅汤和绿豆汤，没有奶茶咖啡，营造出武侠小说的意境，打起牌格外有气氛，很受男生追捧。
    杜莹莹觉得，有点像于耀阳家里的棋牌室。
    可她一点兴趣也没有，“拜托，廖哥和咱们不一样，他们中式，我们是西式，完全不是一个类型，顾客也不是一个群体。算了，不理你了，我自己订。”
    于耀阳没吭声，大概是“随便”的意思。
    几个网站的账号拿回来，杜莹莹用店里的笔记本登录，满意地发现，几个月没看，大众点评网的评论多了将近100条。
    圣诞节和元旦的照片最醒目，红红的圣诞老人+绿绿的圣诞树，底下满满的赞誉：
    这家店好in，人好多，元旦通宵，我们玩到凌晨才走；就在巷子里面，拐进去就找到了，不能停车；还有免费的糕吃，要的话还给呢。
    咦？杜莹莹忽然睁大眼睛：
    有个叫“可爱lee”的用户，发了奶茶和咖啡的照片，吐槽：这家店奶茶以前是纯奶，现在都是冰块，口感很不好。
    “芒果爱我”在下面回复：对啊对啊，掺了水的，我喝一口就知道
    “可爱lee”发了个很失望的表情：去年五一我就来过。可能老板挣到钱，就飘了。
    怎么会？
    奶茶一直是“斗鱼”的招牌啊？她已经把请人提上议事日程了呢！
    杜莹莹走入餐吧，检查冰柜里的鲜牛奶，盒装的美丽健，不是她常买的光明，可也没问题啊？
    咦？鲜奶油呢？
    她习惯到家乐福买雀巢盒装鲜奶油，40块1升装，平时冰起来，做奶茶舀一大勺，做成云彩状，雪白雪白的，顾客喜欢，照出相片也漂亮。
    “胖头鱼。”杜莹莹回到吧台，“店里缺钱吗？”
    于耀阳挠挠头，“看怎么说了。”
    她打开账本，指着去年12月的流水，“圣诞两天和元旦小长假每天卖到5、6000块，12月收入5万块，你怎么像葛朗台一样，小气巴拉的？
    于耀阳把账本翻过来，“是啊，不止12月，10月11月也挣了不少，问题马上放寒假，你看看现在还有人吗？过年两个月，喝西北风吧。”
    杜莹莹气得脸都红了，“那你也不能削减，这是违背我的原则，破坏斗鱼的名声！”
    离开的时候，她特意叮嘱朱朱，严格按照自己的步骤制作饮料，还打印出来，贴在餐吧里。
    于耀阳嘟囔，“没消减，没破坏，朱朱不天天在，我们轮流做，东西就那几样。行，这会你回来了，你继续负责，啊？”
    冷静，冷静。
    杜莹莹深深呼吸，“胖头鱼，你~喂，今天周一，没什么人来，聊聊呗，我觉得，我们现在分歧很大。”
    “不是，杜同学，几包餐巾纸有啥分歧？我就是着急。”于耀阳拍拍账本，“我算了算--得得，我算的没你精细，算个大概，刨去水电费、该付的货款，账上现在剩12万，2月就该交房租了，11万。”
    这是和房东约好的，如果三个月一付，维持原价；如果半年一付，打98折；如果一次付清全年的，直接打95折。
    杜莹莹使劲戳他肩膀，“一年之前，你还对我说，做好亏损一年的准备，打算坚壁清野，自带干粮上战场。现在挣了钱，你反而不高兴。”
    于耀阳躲在吧台里面，“我知道我知道，我没不高兴，祖宗，我就是跟你说，得准备过年了：不能一点钱不发吧？”
    她瞪着他，“我欠账上5万块，这次我不分钱，三个月之内还上。”
    于耀阳嘟嘟囔囔，“你都不上班了，你哪来的钱？”
    她怒目而视，“要你管！”
    “得得，我不管，啊？”于耀阳只好投降，“杜同学，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大齐要走了，朱朱也快了。”
    杜莹莹愣住了。
    下午人不多，她点了披萨和啤酒，在店里最好的卡座请大齐。
    大齐是于耀阳的同学，和她同岁，脾气不错，能和大多数顾客混成一片，标准的牌搭子。现在他也很nice，一看是自己喜欢的夏威夷口味，像卷饼一样卷着大口吃，含含糊糊地，“能考上吧？”
    杜莹莹却高兴不起来，“不知道，3月才出分数。大齐，听胖头鱼说，你~”
    “我要走了。”大齐嘿嘿笑，“保证站好最后一班岗，过完年才走，啊？”
    “那~”杜莹莹板起脸，“说，是不是哪家店挖你？是不是美人计？他们出多少钱，我斗鱼出双倍！”
    大齐噗嗤一声，把酒喷了，“没没，不是一回事。胖头鱼跟我念叨开店，念叨好几年了，可我家里负担重，拿不出来太多钱。”
    大齐父亲有慢性糖尿病，断不了药，母亲照顾着，还有个比他大两岁的姐姐，工作也一般。
    店里开不出高工资，她1000块，于耀阳是老板，3500块，大齐每月2000块，小马哥2000块，加上朱朱，压力已经很大了。
    “年底挣到钱了。”杜莹莹低声说，“我和胖头鱼还以为，会亏损一两年呢！我们4月才开业，没什么知名度，以后就好了，人越来越多，会挣到钱的。”
    大齐挥挥手，“我知道，我知道，你和胖头鱼都挺拼的，也挺能干。我敢和任何人打赌，你们能把店做起来。莹莹啊，你~你是个~”
    杜莹莹开始好奇，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子的？
    答案是“理想化”。
    “你是个理想化的人，特别理想化。”大齐斟酌着词语，“对生活、对斗鱼、对你自己要求很高。”
    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