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欢抿了抿唇，开口：“已死的是被我们敌人操控的行尸走肉，你们的亲友或者爱人，早在被操控之时便没有了意识。”
    她的声音不大，却响彻在所有人耳边：“你们杀了它们，不用愧疚，那不是弑亲，是帮他们报了仇。”
    所有人依旧沉浸在沉默中，叶欢知道，这时候，所有好听的话都是一样的苍白无力，大多数人其实并不需要她的安慰，他们沉默，只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现在除了沉默，还能做些什么。
    但叶欢也知道，自己不能任由他们一直沉默下去。
    人类其实并不是一种可以长时间沉浸在黑色情绪之中的物种，特别还是大批的人一起沉浸在这样的情绪之中。
    情绪是会传染的，听任他们这样下去，只会是另一场灾难。
    想到这里，叶欢道：“我是修行之人，实力与能力自然和一般人不同，基地里这些人虽然死了，你们未必不可以见他们最后一面。”
    沉默的众人怔了怔，继而醒过神来，随即开始小声的喧哗。
    “真的可以再见他们一面？”
    “我的妞妞！我的妞妞！她今年才刚刚九岁啊呜呜呜呜……”
    “是我杀了他！我杀了他！”
    “爸！爸！你不是说要带着我和妈一起活下去的吗？！你怎么可以食言！你怎么可以食言啊！”
    叶欢耳里听着无数崩溃的哭声，心里却微微松了口气。
    知道哭就好，总算不像之前那样死气沉沉了。
    不管多难过的情绪，发泄出来总是好的。
    “末世后天地之间凶煞之气日浓，鬼魂本就可以多支撑一些时间。但这有好处，也有坏处。基地新死的鬼魂都是死于非命，我虽然可以让他们暂且神志清醒的与你们该别，告别之后却要设法送他们入轮回，否则他们迟迟徘徊不去，迟早会变成孤魂野鬼。”
    “孤魂野鬼？”一个站的距离叶欢比较近的女孩儿红着眼睛看着她，目光中带着期冀：“变成孤魂野鬼，是不是就能够留在人间了？是不是还可以和我在一起？我不在意他变成什么样，我只要还能看见他！只要他能和我在一起！”
    叶欢摇了摇头：“入不得轮回的孤魂野鬼一般只有两个结果，一是魂体日渐难以支撑最终魂飞魄散，一是神智尽丧化为厉鬼。而若是成了厉鬼，便只是一团凶戾嗜杀的魔怪而已，即使魂体相同，和生前的他也是两个不同的存在了。”
    女孩儿听了这话，本就苍白的面色更加苍白了些，那双红的近乎血色的眼睛里几乎要伤心的滴下血来。
    “这样吗……”她双唇颤了颤，身体颤抖的几乎能被一阵风吹倒。
    “叶小姐……先生……大人！大人！”她咬着牙，用力抹了一把脸，看着叶欢的表情就像是看着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您能救他的对不对！您这么厉害，一定能的对不对？只要您能救他，要我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无论什么！”
    叶欢扫了一眼周围密切关注着这里的众人，又看了一眼肝肠寸断的女孩儿，面色淡淡的：“无论什么代价吗？”
    女孩儿双眼里顿时迸发出璀璨的光芒，她用力的点着头，眼里带着狂喜，狂喜之下深藏着希望有可能破碎的忐忑：“只要我有，只要我能做到！”
    “如果我要你的命呢？”
    女孩儿怔了一下，随后苍白的脸上绽放出更加明亮的光彩：“如果我的命可以换他的命！您尽管取走！”
    在女孩儿和叶欢说话的时候，四周无数人都注视着这里，而当叶欢说出这句话，不少人双眼迸发出的光亮比女孩儿更甚。
    但叶欢也注意到了，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甚至有不少人，在从之前的变故之中清醒过来后，由衷的庆幸着自己还活着。
    这个想法不能说不对，但对比女孩儿这一类人来看，却稍显凉薄了些。
    耿昀站在叶欢身后，眯起双眼细细看着这些幸存者们。
    他是在刚才战斗到一半的时候醒过来的，庄承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看护者，那家伙没有觉醒异能的时候战斗起来就格外的疯，觉醒异能之后，简直就是一匹脱缰的野马。
    耿昀所在的休眠仓被他用一根绳子牢牢的捆在了身上，然后随着他的动作被撞来撞去，头上都因此多了不少个大包。
    耿昀觉得，如果不是自己及时觉醒了异能醒过来，再迟一些，他就有机会当一个末世版本的释迦摩尼了。
    “首领并不准备要你的命，你的命对首领也并没有什么作用。”他上前了一步，站在叶欢身后半步的地方，看着无数的幸存者，声音奇异的竟然也能像叶欢那样被所有人听在耳里。
    “首领的力量并不是无穷无尽的，她之前几乎是用尽了全力才救下了我们，我们现在还额外对首领有诸多要求，是不是太过贪心不足了？”
    一席话说的许多人面上多了羞愧。
    没错，作为他们的首领，叶大已经做的足够多，而且在那样近乎绝境的局面之中救下他们，即使看起来无碍，叶大一定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吧？
    那女孩儿抿了抿唇，眼里的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她哀哀哭泣了片刻，刷的一下俯身，郑重的向叶欢鞠了个躬：“对不起……是我贪心了……请……请首领大人允许我见我爱人最后一面。我想……我想和他好好的道别。”
    不少人见状，跟着俯身鞠躬，恳请叶欢让他们和自己的亲友爱人见最后一面。
    其实还能有机会和他们道别，已是太过难得……
    叶欢扫了耿昀一眼，一挥袖把所有人“扶”了起来，“你们无需如此。”
    耿昀这时候又道：“在之前那一战中，首领并非毫发无伤，但首领仁慈，对基地发生的这场惨剧异常难过，同时也感念我们对已逝亲人的感情，愿意帮帮我们。”
    说到这里，耿昀顿了顿，叹了口气：“首领为我们做了那么多，我们却报答不了什么……逝者已矣，生者却还要继续在这末世里挣扎，其实我真的很感谢首领能在之前那样危险的关头接管基地，我甚至难以想象，如果首领没有这么做，而是带回粮食之后便离开这里……”
    耿昀话未说完，众多幸存者便露出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
    是啊，听说首领大人原本并不是基地的人，参与青木县的任务不过只是顺手帮个忙，现在粮食带回来了，首领大人如果那时候直接就离开，谁也不能说她有什么错处……
    在末世里，独善其身已经很难，首领这种心怀善念并且肯伸手施以帮助的人，真的是太少太少了……
    “对不起……”那少女纤细白皙的手掌颤抖着捂上苍白的脸颊，透明的泪水顺着指缝低落在地上：“是我贪心了……其实我知道……人死不能复生，我只是……”
    只是心里依旧怀有奢望而已。
    叶欢看着这个伤心的少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其实她有一定的几率可以救她的心上人，虽然不能把他复活，让他当一个阮枚冷若冰那样的鬼差或许还是有可能的。
    但她实力低微，手下的鬼差最多只能收十二个，根本不像真正的地仙山神那样可以没多少限制的拥有众多鬼修伺候。
    她并不愿意把剩下的那十个名额浪费在少女的爱人身上。
    救活了她的爱人，那其他人的亲人友人和爱人又该怎么办？她原本就想好的，那并不多的名额，会优先考虑对她发下了魂誓的队友们。
    末世里真正和她荣辱与共出生入死的，也就是这些人罢了。
    而且也只有这些向她贡献了灵魂碎片的人，死亡后灵魂才可以不受外界侵扰瞬间凝聚成实体回归山神印中。
    其他人死亡后魂体或许也有几率保持一定时间内不消散，但天道自有规则，人修之路尚且坎坷，更何况是鬼修？鬼修对资质的要求更在人修之上。
    “我让你们和他们见面吧……送他们入轮回的话还是越快越好……我给你们五分钟时间，有什么话，尽快交代吧……”
    青色的衣袖挥过，一个又一个透明的魂体出现在众人眼前，乳白色的魂体轻飘飘的，面色还有些模糊，仔细看去，却依旧能看清他们的轮廓。
    大多数人死后魂体只能维持片刻，然后自动入轮回，但山城基地短短时间内死的人实在是太多，阴煞之气冲天，这些魂体又大都死于非命，如果叶欢不送他们轮回，他们最终的命运，大抵和养魂林里那些魂体是一样的。
    幸存者们怔了怔，呆呆的看着那些飘到自己面前的魂体，表情复杂到难以形容。
    静默了片刻之后，低低的说话声连成一片，夹杂着压抑的哭腔和酸涩难言的泣音。
    叶欢的目光在那个少女身上顿了顿。
    她此刻正笑眯眯的看着一个身材修长的魂体，满脸灿烂的笑容几乎比天上的阳光还要耀眼。
    那魂体似乎也是笑着的，有些透明的手指在女孩儿脸颊边摩挲着，那模样，就好像他还能够触摸到那女孩儿似的。
    她最后还是移开了眼。
    借口再多，也越不过一句自私。说到底，她不是真正的良善之人，做不到兼济天下。
    耿昀看着叶欢复杂的表情，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都能纠结上……果然是好人啊……要是他，压根不会想这么多，活人的死活他都不在乎，更何况死人？
    ☆、第69章 扭转
    秦毅顺着叶欢的目光看了看那女孩儿和那魂体一眼，又看了眼其他幸存者和他们面前轻飘飘的那些乳白色的灵魂。
    修长温暖的大手拍了拍单薄的肩背，秦毅看着叶欢：“如果实在看不过眼，我们或许可以想想办法？”
    “想办法？想什么办法？我鬼差的名额太少，能救的人也太少，我不出手也就算了，真的出手救几个，剩下的这些幸存者会直接乱了吧？”
    即使人类已经死了那么多，即使基地的人也死了那么多，但剩下的这些幸存者们谁没有想救的个把人？
    山城基地在秩序这方面一向做得好，即使基地里有些蠹虫，但真正的人渣还是不多的，而就算是人渣，谁也不能笃定他们就没有心系的人。
    秦毅道：“你听听我的理由和想法？”
    他知道叶欢的顾虑，她说的没错，鬼差名额有限，她最该做的，就只是袖手旁观。
    因为如果她真的因为不忍而救了谁，就算是直接打破了幸存者之间的规则和平衡，末世里的人神经本来就绷的比较紧，他们适应力强韧性也强，但在某些时候，却也最经不得刺激和挑拨。
    基地能活下来一千一百多万人已经是难得，如果因为一时心软而造成活下来的这些人乱起来，那不是仁慈，而是愚蠢。
    但这也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一个幸存者基地想要长久的存在，除了强有力的上层管理者，幸存者们本身对基地的归属感也是非常重要的。
    他和叶欢原本的计划都是走精英团队路线，但现在这计划已经被系统有意无意的破坏了，而现在他们既然接手了基地，自然要做到最好！
    秦毅看了一眼那些强忍着悲痛和魂体们告别的幸存者们，又看了一眼叶欢。
    “一个什么样的基地才是幸存者们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离开的？怎样才能让他们完全发自内心的拥护我们？现在是一个机会，对不对？只要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这些幸存者们就完全是我们的人了，你也不用感到为难了。”
    叶欢闻言定定的看着他，这男人也坚定的看回来。
    盯着那双黑色的眸子，她突然笑了一声。
    其他重生了一遍的人都是怎么心狠手辣怎么来，这家伙倒是另类的很。
    “好，我们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好了。”
    旁边的耿昀听到他们的对话，隐隐猜到他们的想法，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你们不是想告诉我……你们想救那一千七八百万的魂体吧？说你们是好人你们还真当圣母啊！”
    叶欢冷冷的刺了他一眼：“说谁圣母？我们既然要在这样的世界立足，当然要有一个强有力的后方。现在有一个机会可以把我们的后方建设成铜墙铁壁，我们又何乐而不为？”
    耿昀做了个投降的手势，一叠声道：“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你们是舍不得这么好的时机！你们只是为了利用他们！你们才不是圣母呢！谁说你们是圣母我跟谁急！”
    叶欢：“……”
    真想把这家伙一巴掌拍成天边的流星……
    秦毅瞥了他一眼，突然勾了勾嘴角，道：“通知幸存者们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上尉。我想，他们一定很愿意好好的感谢你这个好人。”
    耿昀：“……”
    看着耿昀黑着脸跑到幸存者们和魂体们之中告诉他们首领的新指示，叶欢和秦毅都忍不住笑了笑。
    要说好人，基地里谁能跟耿昀比？这家伙可是正儿八经的发过誓的是不是？
    “我之前想的太局限性了，现在想想，除了走鬼仙之路的鬼修方式，鬼魂的修炼方法还是非常多的。”
    至少前世她遇到过的那些个厉鬼几乎每一个都有自己的修炼方法，虽然手段太血腥不可取，但也不是没有借鉴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