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言重了。”刘妈妈乃是宋氏调/教出来的,很是见过些事,知道这位二姑娘素来撑得住场面,不慌不忙的礼了一下,连忙起身拉着沈采蘅走了。
原本还抽抽搭搭的沈采蘅一下子哭了出来:“二姐姐,二姐姐......”
沈采薇看着她们的背影,眼睛忍不住也红了。
杜若惜扯了扯沈采薇的袖子:“行了,别瞧了,咱们也去做船吧。”她这话刚刚说出口,就觉得脚下大船一晃——那些倭寇竟是往这里丢火药。
一时间甲板颤动,水流飞溅。
船上的姑娘被吓得叫出声来,大家跌跌撞撞的跟着先生们上了小船,也有的让仆妇背着往岸边游着。
沈采薇瞧了一眼,忽而想起一事,推了一下杜若惜:“你先去,我去看看郑午娘——她在里头休息,说不准还不知道呢。”
杜若惜还要再说些什么,一瞬间就被人群挤开了。火药这时又被丢了过来,甲板被炸开一小口,众人都惊慌至极。
沈采薇不敢犹豫下去,连忙去里头寻郑午娘。
郑午娘果然还不知情——方盈音倒是已经跑了,她想着小船位置少,权衡利弊之下倒是瞒下了这事,把郑午娘给丢下了。
沈采薇一把把船上歇息、一头雾水的郑午娘拖了起来,往甲板上去。
郑午娘还从来没被这样粗暴的对待过,脸气的通红:“你做什么?”
“救你!”沈采薇简单的说了一句,眼见着已经赶不上小船了,她随手拿起一个宽长的木匣子递过去,“这船怕是马上就要沉了,抱着这个跳下去吧。”
郑午娘抿了抿唇,一张脸白的几乎看不见一丝血色,站在摇晃的甲板上,神色迷茫:“我,我不明白。”
沈采薇用力拍了一下她的脸,左右两下:“现在明白了?”
“你竟然打我!”郑午娘醒过神来,立刻就尖叫出来了。
沈采薇简直不想再和她废话,干脆伸手把她推了下去:“抱住匣子,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你自己的了。”反正留在船上是没有活路的。
郑午娘忽然被推了下去,艰难的喝了一大口江水,恨恨的瞪了眼沈采薇后就抱着木匣子竭力往岸上去——她的求生意念简直可比小强。
沈采薇刚才过了一下手瘾,正要也去寻个能抱着的东西,忽而甲板上发出巨大的爆裂声,她整个人都滑了下去。
我怎么就怎么倒霉啊。沈采薇狗爬似得抓着一块木板,迷迷糊糊的想着。
然而,很快,她便被人抱在了怀里。
水花溅在脸上,冰凉凉的,就像是冬天的雪花在脸上化开了。那人的胸口却是暖的,可以听到心跳声。
砰,砰砰。
☆、60
沈采薇本来有些晕晕的,全靠着毅力抓着木板,此时被人抱着游了一段才缓缓回过神来。
对方从背后抱住她,双手托在沈采薇的腋下。他抱得极紧,手掌紧紧贴着她的胸部位置,哪怕是沈采薇这样自诩“大方开放”的都忍不住红了红脸。
她悄悄抬头去看,目光从对方被打湿的乌发到白皙的颈部再到光洁的下颚然后才到完美无瑕的五官。
“李景行!”沈采薇吃了一惊,忍不住叫出他的名字。
李景行此时正冷着脸,面上绷得紧紧的,看不出半点神情,只是冷着声说道:“你是傻的吗?别人都走光了,怎么就一艘船就只剩下你一个?”
沈采薇被这么一骂,不由低下了头,正好看见自己碧色的衣服被水打湿显得半透明,里面的底衣也露了出来,已然有些发育的胸部看上去鼓鼓的。对方的手就搭在上面。
她的脸一下子全都红了,就和火烧似的——抿了抿唇,没吭声。
李景行简直要气死了,一张脸绷得紧紧的,根本没注意到沈采薇羞涩的小心思。他急匆匆的在临县寻了马匹敢去报信,等点了烽火把消息告诉了官兵之后因为担心沈采薇她们,连家也没回就直接又跑了出来。
结果呢,一连好几艘的小船,连沈采蘅都被仆妇抱上岸了,沈采薇还不见踪影。
他心里不放心,只好冒险游过去看看,结果正好看见她把郑午娘推下去,自己却差点被炸飞了——长得一副聪明相,简直蠢透了好吗!!!
李景行心里默默吐槽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平静下来,见沈采薇出人意料的不言不语,只道对方是被吓到了,心里也觉得自己适才的话说得太重了,犹豫着是不是要安慰安慰。只是,他低头一看,不由深呼吸了一下,脑子白了一下。
沈采薇的皮肤就像是宣纸一样轻薄白皙,被水打湿了,正应了那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而面上的那一点嫣红好似霞光掠过又仿佛花蕊中央那隐约透出的艳色,说不出的动人。她的发髻已经散了一大半,乌压压的长发湿漉漉的披散下来,衬得那脖颈白得仿佛雪堆一般。
李景行的喉结动了动,不自在的转了目光,正好看见自己按在对方胸前的手。就好像有火从指间漫过来似的,血液滚烫中仿佛有焰火绽了出来,火花掠过神经末梢。他的耳根烧得通红,顿时很是克制有礼的把手往下移了移——就和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他还没品出味道呢,一下子就没了。
两个人都是没什么感情经历的家伙,一时间都都沉默了下去,只听到“砰砰砰”的心跳声和边上哗哗的水声。
李景行抱着她侧游了一下,终于还是咳嗽着打破了沉默:“现在估计进不了城了,我们先到边上的县城躲一躲。我认得路的,你别急......”
沈采薇很小声的“嗯”了一下,鸵鸟似的低着头。
李景行一肚子安慰的话顿时被噎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他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而坚定的道:“你别担心,我会负责的。”
呵呵哒,真想抽他一顿有没有?沈采薇闻言一时火起,反倒是忘了初时的羞涩。
等到两人艰难的爬上岸,沈采薇顿时“过河拆桥”的把李景行给推开了,扬了扬下巴,义正言辞的申明道:“谁要你负责了?”
李景行抬眼看看她气得鼓鼓的双颊和黑亮的眼眸,眉间浮过一丝轻缓的笑意,五官轮廓渐渐柔和起来。他伸手去摸沈采薇的头,试探着道:“别生气了,现在先不说这个?”
这家伙理解能力有问题吗?进书院不会是作弊的吧?得了这么一个鸡头不对马尾的回话,沈采薇不由更气了。只是她也知道后面还有倭寇,这时候不宜说这些,小小声的哼了一声,转身走在前面。
李景行摸摸鼻子,看了看她的背影,只好追上去拉她袖子:“你走错了,是往这边。”
沈采薇恼羞成怒,气哼哼的:“到底你是路痴还是我是路痴?!”李景行路痴的毛病还是被卖儿子的李从渊当做笑话给说出来的,沈采薇稍一思忖,就知道当初为什么李景行会装神棍骗人了。
李景行十分淡定的应声道:“我只是分不清东南西北而已,走过一次的路,我都记得。”
沈采薇气冲冲的跟着李景行往他说的小县城走去。
李景行板着一张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淡定脸在前面带路,心里很不地道的笑了——沈姑娘发起脾气来,简直像是小猫咪在“喵喵...”,真的好可爱~
李景行引路走了一段,忽然像是想起什么,脱了自己湿漉漉的外袍拧了拧后才递给沈采薇:“你先披一下,到底能遮一遮,要不然见了人也不好意思。”
沈采薇也知道自己的衣服湿了,露着底衣实在不太得体,忍着了脸红接了他的外衣,披在外边。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外衣虽然是湿的但上面还隐约还带着李景行身上的味道,淡淡的萦绕在鼻尖。沈采薇有些不太自在的抖了抖湿漉漉的头发,发尾不断的往下掉水滴,滴答滴答的。
李景行很是贴心的伸出手替她拧了拧头发,声音里面含了些担忧的意味:“你这摸样,要是得了风寒就麻烦了。”
沈采薇前世也曾被富二代追求过,拍卖会上的钻戒、全球限量的跑车、满屋子空运来的鲜花,全都很好、很贵。可是,从来没有人像是李景行这样把衣服脱给她,替她拧干头发。
她心头微微动了动,觉得喉间干涩,也没再说什么话。
李景行认真想了想之后又嘱咐她道:“等会有人问起了,就说我们是兄妹好了。”
沈采薇想了想后就点头应下了。她知道:李景行这是为了维护自己的闺名。虽然沈家和这种县城乡民的阶级差得太多几乎不可能再遇上,但是还是需要以防万一才是。
大概是有人陪着,半个时辰的山路竟然走得也不是十分艰难,他们很快就到了李景行所说的乡镇。
李景行当时报信的时候在这里换过马,所以还算的上是轻车熟路的找了户人家敲门买换洗的干衣裳。
不得不说,李景行生了这么一张好脸,简直可以靠脸吃饭了。那户人家的大娘目光在他面上一转,很快就红着脸把门打开,让两人进去了。
沈采薇不由(⊙o⊙)——大娘,你这么看脸真的好吗?要是入室抢劫怎么破?
大娘从自己闺女那里捡了件素色的布衣递给沈采薇,很是贴心的道:“姑娘和我到里面去换衣服吧?”
沈采薇想起自己身上还披着李景行的外衣,脸一红,抓着外衣的手指紧了又松,然后才很不好意思的点点头,轻声道:“谢谢大娘。”
至于李景行则是得了一件有些破的褐色短打,他到不在意这些,自觉的自己去了外间换上。
可是,等沈采薇换了衣裳出来,抬头一看,情不自禁的想起那句“荆钗布裙难掩绝色”。
李景行恍若未觉含笑望着她,不言亦不语,窗外照进来的光将他的长眉和眼睫照成金色。
沈采薇觉得那目光仿佛望到了自己心底,好似有羽毛在心尖上悄悄的挠过,痒痒的。
大娘浑然不觉这发酵一般的气氛,来回看了看,只是笑着道:“姑娘生的真好看,这衣裳一穿,简直和朵花似的。”她心里头也很是啧啧称奇——这兄妹长得不怎么像,却都和画里的一样好看,也不知道家里父母是什么模样呢。
沈采薇被夸的脸红,连忙谦虚道:“大娘说笑了。”
大娘没再说什么,点点头:“你们先坐,歇一歇。我去给你们倒点热水暖一暖身子。”
李景行想了想,从自己换下的衣服里掏了些碎银出来:“劳烦大娘你煮点姜汤来,我家妹妹在水里泡的久了,怕是要得风寒。”
“还是做兄长的细心呢。”大娘抬头看着沈采薇打趣,她低头一看那递来的碎银子,连连摆手,“哪里用得着这样多。”
沈采薇在旁劝道:“买衣服的钱也还没给您呢,您就别客气了。”
“几件旧衣,哪里值得了这么多。”大娘被塞了钱,不太好意思的搓搓手,起身出门去煮姜汤。
等大娘一走,这两人便和楚汉分界一般的左右坐着。沈采薇恼羞成怒不愿意理人,李景行却是不太敢再去逗人了。
沈采薇:o(gt﹏lt)o为什么我会这么倒霉!!!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回去一定要被骂死了!
李景行:沈姑娘生气的模样真可爱,(*^__^*)
☆、61
沈采薇和李景行正对面无语,城内的女学生们却是吵起架来。
杜若惜气得双颊通红,眼睛死死的盯着柳于蓝,大声呵斥道:“要不是你贪生怕死,怂恿那些人早些开船走,采薇肯定能赶上来的。”
柳于蓝细眉微蹙,眼睛一红竟是落下滚滚的泪珠来,她有些湿的眼睫缓缓垂下遮住了眼中复杂的神色,细齿咬着唇轻声:“我知道杜妹妹你骂我的话都对......只是,船上不止我一人,若是耽搁了时间,一船的人都会跟着遭罪。我,我也是没办法啊。总不能叫我们大家都豁出命去等采薇吧?”
柳于蓝哭得宛若梨花带雨,加上她鬓发凌乱、衣饰微湿,居然也有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模样。边上的同学思及适才的危险,忍不住开口劝和道:“若惜你少说几句吧,那时候情况紧急,于蓝她也是无可奈何。她一贯心软,这时候心里必也是不好受的。”
杜若惜气急反笑,扬着下巴冷冷的“呵”了一声,讥诮的反问道:“她心里不好受?谁会信?!”杜若惜环视了在场的同窗,冷着声音道,“要是没有采薇提早发现倭寇的踪迹,你们一个都别想逃,哪里还有机会说什么‘心里必也是不好受’?这时候倒是一个个的都装起无辜来了。我简直,简直耻与尔等为伍!”
杜若惜这话掷地有声,简直就像是锐利的尖刀划破在场之人的面皮,鲜血淋漓。所有的人脸都涨红了,又羞又恼。
之前一直没吭声的郑午娘这时候却站出来出声来:“她确实是救了我们,我们也很感激。但事已至此,你总不能叫我们都去偿命吧?她一人性命与我们这些人的性命,两者孰轻孰重,你也应该明白才对。”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缓了缓脸色——是了,沈采薇一人性命能救了这么多人,也算是死得其所。再说。无论如何这也是她自己的选择,总不能怨别人吧。至多,她们心里感激她,替她去佛寺里烧点香什么的。
虽然也有人心生羞愧,可人总是最喜欢替自己着想的,很快就为自己开脱干净了。
杜若惜的眼刀子掠过刚刚换过干衣服的郑午娘,根本不想和她多说,只是冷然嘲笑道:“白眼狼。”
郑午娘虽换了一身衣裳,但头上散下的乌发还未烘干,几缕湿发的披在肩头,看上去娇嫩又柔弱。她面不改色的道:“杜姑娘这话未免太过了。”她抬起头,下巴尖的就像是小荷才露出的尖角,唇角线条微微上扬,那苍白的笑容里面带着某种冷淡而刻薄的意味,“逝者已矣,我本不想多说的,只是你既然这样说了,话还是要说清楚才好——当时采薇忽然将我推了下去,要不是我恰好寻到了一个木匣,怕是连命都送了......”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面色一变。
就在这时,她们身后有清脆悦耳的女声缓缓响起。
“郑姑娘这句‘逝者已矣’说得真好听。”
杜若惜面上不由浮起一丝惊喜的神情,顾不得去擦几乎要盈眶而出的眼泪,转身抓住说话那人的手:“采薇,你没事?”
沈采薇朝她一笑,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心里甚是感动。
郑午娘藏在袖子里的手静静的握紧,青筋突起,指甲陷入肉里。疼痛让她的神经分外清醒,她面不改色的抬头去看沈采薇,镇静的应声道:“采薇你没事就好。”之前那些话却是只字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