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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海市蜃楼(3)
    石道人愤愤地唾了丁雨一口,怒道:“在苦难的人面前,能勉强地活着,有一个贫寒的家,能娶妻生子,便是幸运。你为何要拿你自己对于幸运的理解,去评判别人是否心中存在的那些小幸运?”
    丁雨转过身子,一脸严肃,浅浅地说道:“何以为家?无以为家。一个饱经苦难的人只能够给自己的妻儿带去无穷无尽的苦难,君不知,江南富庶,所以自古能人辈出,而那寒苦的北方草原食不果腹,除了出了几个暴徒,还有什么?一个苦难人间的孩子,从小就得跟着大人去劳作,去讨生活,无数人会因此去偷去抢,去道德败坏,而且,他们永远也得不到教育,听不到圣人之言,他们卑微的活于世上,不过只是因为其父亲的一时欲望罢了。他们不明事理的活一辈子,和牲畜又有什么区别?”
    石道人面色涨红,愤而说道:“牲畜,人本来就是牲畜。那按照阁下的意思,苦难的人就不配拥有娶妻生子的权利了?那自古以来,人类都是如此繁衍生息,国家依靠他们的劳作和纳贡,日积月累,才会这么富庶繁华的天下。”
    丁雨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那是从前,现在,需要改变这个庸俗的天下了,让更加精英的人活着。”
    石道人轻蔑地一笑,淡淡地说道:“那谁去种地?”
    丁雨苦笑了几声,说道:“有土地、有生计的人自然算是可以存活地部分人。能支撑起后辈教育的家庭,都算是殷实之家。”
    石道人朗声大笑,冷言说道:“你说的那个世界一定是个孤寂的世界,一定不会比现在更加繁华,这个世界的繁华是因为有太多人对于幸福的牺牲才换得的。它本来就来之不易,他本来就压榨了许多人,你们如此思想不过是揠苗助长,最终会导致天下失去了根基,而崩塌。不过只是海市蜃楼,虚无缥缈而已。整个天下的根基不是上层拥有生杀大权的人们,而是那些饱受苦难璀璨的贫苦黎民百姓。若是杀光了他们,那原本的殷实之家就是最底层的人,周而复始,你最终要杀光这个天下的所有人吗?”
    丁雨无言以对,轻轻地站起身来,品了口茶,夕阳所剩不多,微波粼粼的海面上,红得发紫,像鲜血,也像鲜花。许久,他才叹了口气,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或许二位去了海上仙阁,见了两位阁主,自然就明白他们的苦衷了。”
    石道人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也望向夕阳入海的盛况,皱着眉头说道:“如果那时我等仍旧不敢苟同于尊阁主的理念,是不是就得死了。”
    丁雨缓缓地笑了几下,悠悠地回道:“我们阁主心善,从不杀人。”
    元乞丐本就是粗人,一席话听得云里雾里,此刻也轻轻地站起身来,站在石道人身侧,沉沉地说道:“唐少公子如此人物,也被你说服了?甘心屈尊于阁下?”
    丁雨微微一笑,回道:“不,唐少公子有自己的见解,不同于你我,他有一条更加艰难的道路。但是,有时候为了网络天下有识之士,我们会用一些特殊的方法。”言罢,讳莫高深的笑了起来。然后若有若无地看着一旁无事,正赏海上美景的唐蓦秋,微风中,只见她双脚发软,有些颤抖,不由得又轻轻笑了几下。
    唐蓦秋是个历经苦难的人,他当然知道,两家所言都有大致的道理,但是道义始终是道义,道义不允许杀伐,道义允许苦难的人卑微的活着,所以他没有参与争执,因为她曾经卑微过,后来又显赫一时,她知道底层的痛苦和高贵的痛苦各不相同。远方,夕阳仍旧在做着最后的挣扎,微波粼粼的海面上,反射着耀眼的光辉,红黄亮色,及其绚丽。
    丁雨缓缓地走上来,轻轻地说道:“唐姑娘,暮色如此近人?”
    唐蓦秋皱了皱眉,缓缓说道:“我突然想到,我们似乎漂浮在毗卢性海上,而大船是通往幽冥世界的载具,而你便是阿鼻地狱的死亡使者,很多时候,我感觉世界很远,我们仿佛都已经不再是活人,海上仙阁,或许是天堂吧,我这样的人,真不应该魂归天堂享乐。”
    丁雨微微一愣,若有所思,说道:“人,总会经历一些很是奇幻的事情,但是不要轻易相信死亡,更不要轻易相信自己死了!”
    唐蓦秋莞尔一笑,回道:“人,贪图安逸时,应该就已经死了。”
    丁雨也轻轻地笑了下,缓缓说道:“唐姑娘是在说我吗?相比前半生,有时候我真的怀疑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哎……道不清,道不明的,就是这个生死。”
    唐蓦秋转脸遥遥地望着远方,小岛间归鸟横飞,她不由得流下了感动的泪水,被这美丽的景致所感动,被一个远在天边的家所感动,许久,才轻轻的擦拭去眼角的泪纹,柔柔地回道:“阁下正在努力改变这个世界,您当然还活着,而我,离开江湖之后,仿佛就已经死了,死得很不安,死得很惶恐,更死得很无助。”
    丁雨轻轻地笑了,说道:“你们兄妹实乃当代人杰,与你们聊天,就是愉快,不像那两位固执的老人。”
    唐蓦秋暗暗地转过身子,背对着发红的阳光和海风,轻轻地说道:“其实,我也不同意阁下的观点和方式。”
    丁雨眯了下眼睛,缓缓地说道:“我知道,这个世界本来就很少有人会支持我的观点,但是,至少你们都不会讲出一些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能讲出的道理来劝阻和辩驳我。佛说众生平等,众生真的平等吗?”
    唐蓦秋略加思索,轻轻地回答道:“能看到平等的人,都说不平等,看不到平等的,依旧觉得众生是平等的。佛门往世论本就是欺骗凡人的教条主义。”
    丁雨苦涩的笑了两声,说道:“也是,不然为何统治者大都会实行愚民政策,他们会控制百家言论,让所有读书人都学习忠君爱国。而读不起书的人,根本就是无足轻重的角色,就像自古以来,天下绝不会亡于邙隶之手。而江湖永远也不会亡于不会武功之人手中一样。”
    唐蓦秋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顺其自然,顺应民意,我们不是上帝,就不要做上帝该做的事情。我们承担不了那么伟大的抉择所产生的不良后果。”
    丁雨迟疑地望着所剩无几的斜阳,又迟疑地望着亭亭玉立的唐蓦秋,似乎若有所思,似乎又开始犹豫不决,直看到斜阳入海,晚霞由紫变红,由红便蓝,最后只剩下白云,在晚风下很快消灭了踪迹。而后,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所有人都离开了甲板,只剩下满天的繁星和一弯很残很残的月亮。
    晨,轻轻地秋雾萦绕,远处海面上,有数十座小山,似乎围成了一圈,当中或有亭台楼榭,白云如纱,氤氲其间,晨光穿透淡淡的云雾,若有若无地洒在海面上,远隔十里,便能闻见花香,远隔十里,便能看见彩蝶。美丽的圣境仿佛就漂浮海面之上,随着轻轻的波涛起起伏伏,若此处不是蓬莱,那世上岂还有仙境,唐蓦秋迎着清晨咸咸的风,深深的凝视着远处淡紫色的海面漂浮的绿色的精致小山,早已入了神,但她的内心其实清醒地知道,这是传说的海上仙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