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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节
    这一声“万大人”叫得被点名的臣子腿直发软。被点名的“万大人”乃是大行台左仆射,大行台以兵部居首,主要处理军务,这种打仗的事情派谁去,当然首先要找他问。
    然而,可怜的万大人在脑子里苦苦搜索一圈,发现还不错的将领不是年纪太轻不能独挡一面,就是太老已经拿不动刀,或者和楼家或者大长公主有牵涉。比方说剑南道的那个经略使范阳吧,是个武举人出身,以前也打过几场小仗,兵法韬略都还不错,而且他的位置隔云南近,派他去打南诏最好不过。
    但是人家二女儿最近新嫁的那个游击将军周奇,那是大长公主亲自带出来的兵啊……
    范阳啊范阳,都怪你不争气,这么好的立功机会错过了吧。天底下那么多青年才俊,干嘛非要让你女儿嫁大长公主手下的男人呢,这不是存心让皇帝陛下糟心吗?
    当然,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司马诚是不知道的。万大人也只能在心里自己念叨念叨,断断不敢说出来惹皇帝不快。
    所以他斟酌半天,说出来一个肯定稳妥的人选:“微臣以为……英国公单云可当此……”
    “砰!”
    “放你niang的屁!”司马诚竟忍不住在群臣面前爆了粗口,万大人的话没说完,便迎头砸来一个茶杯,砸得他脑门开花,头晕目眩。
    万大人诚惶诚恐跪伏下来:“请陛下恕罪!”
    “单云在河北病倒了,你tm的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司马诚按捺不住自己的怒气,太阳穴边好像有根青筋突突地跳,让他暴躁地止不住想发火。
    “臣以为……左羽林大将军韦尚德是不错的人选。”新尚书令郑青阳小心翼翼地建议。
    “老家伙太老了!”司马诚毫不客气地驳斥,连一眼也懒得施舍给郑青阳,他发现这个新尚书令虽能琢磨自己的小心思,政事上却蠢得可以,越用越难用。司马诚不仅想要打赢,还想要借着这一次征南诏培养出新的得力武将,忠于他的得力武将——这样一来,南衙十六卫中的武官似乎也都不能选了。
    大伙面面相觑,摸不准司马诚的心思,只好心惊胆战地小声提出各自建议。
    “右屯卫大将军林荃如何?”
    “羽林军右将王冲如何?”
    “……”
    群臣七嘴八舌提出各种名单,一个个全被司马诚阴着一张脸否决,最后不知道是哪个胆子大的忍不住说漏了嘴:“定国大长公主……不是最好的人选吗?”
    大靖太平日久,征南诏这仗又必须胜利,近年来最能打的武将就是这位大长公主殿下了,派她去是最稳妥的啊。
    这人估计只是嘀咕给自己听的,想着御书房里那么吵,肯定没人听得到。谁知道大家都竖着耳朵等哪个傻帽提出这个人名来,因为大家心里都在呐喊“大长公主最合适啊”,就是没人敢说。
    于是这个当了出头鸟的傻帽一开口,御书房里顷刻寂静,让这人后半段的嘀咕被皇帝陛下听得清清楚楚。
    万籁俱寂。
    那真是死一般的寂静。
    群臣们茫然而无辜地站在下面,好像那句话不是他们之中任何人说的,是凭空冒出来的而已。而那个说了真话的人因为位置比较偏僻,他更加小心地将自己缩成一团降低存在感,希望皇帝不要发现是自己说的。
    司马诚没有责罚这个人。
    他只是忽然感觉很累。
    虽然底下每个人都低着脑袋不吱声,但是他看懂了他们脸上的表情,那分明就是在说——“最好的带兵人选已经告诉你了,就是定国大长公主。我们再也找不出比她更好的将领,剩下的请皇帝自己看着办吧。”
    如果因为司马诚心中莫须有的危机和猜测,要让这个大靖最好的将军永远雪藏,那么此次还有谁最适合带兵,他们真的没法给出建议——因为就算杀了他们全家,他们也找不出比司马妧更合适的人选。
    而且站在群臣的立场来看,司马妧身为皇族,却是女子,带兵打完仗之后反过来威胁帝位的可能性超级无敌小。前朝四百年也就出了一个昭阳,多难啊。
    故,完全不明白座上天子到底在怕什么。
    抱歉陛下,说了一个上午大家都饿坏了,咱们要回家吃饭,不想陪您玩儿了。
    非常奇怪的,当司马诚看透底下这群人的心思之后,他竟然很想吃罗眉做的饵块,非常、非常想吃。
    ☆、第69章
    小朝会商讨无果之后,司马诚当天没有再召臣子入宫觐见。
    他直接在第二天下旨,命韦尚德之孙,羽林军上骑都尉韦恺为征南大将军,领兵十万讨伐南诏,平定云南之乱。
    此旨一出,如小石头掷入大海,连小水花都没有溅起——朝堂之上并无任何反对之声。
    这种情况的出现是因为两个原因:第一,韦恺武艺过人,在北门四军中颇有威望,又是韦尚德的长孙,从小熟读兵法,虽然从未领兵打仗,可是目前看来,他或许是除了大长公主以外唯一又有资质又让皇帝放心的年轻将领;第二,群臣属意的大长公主殿下,被皇帝一纸诏书,派往河北河南两道治水去了。
    对啊,没错,就是这么回事。
    听到这个消息的文武百官都体会到了何为累觉不爱。
    司马诚命高延为正使,接替病倒的单云前去指挥赈灾工作,同时命司马妧为副使,带领精兵五百押运钱粮协助赈灾。
    皇帝陛下好像在透过这道旨意告诉他的臣子们,朕不是埋没人才的昏君。朕当然会用司马妧,只是想怎么用,都得朕说了算。这一次,朕就是让她往北去,不让她去南边打仗,你们能拿我怎样?
    不要以为大靖只有一个能打的将军,朕还有韦恺!
    对于皇帝陛下这个颇为任性的决定,众臣无话可说,因为知道劝了也是百劝,连平时和英国公一起、最爱嚷嚷的御史大夫赵源都没吱声,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端看韦恺,能不能担此大任吧。
    *
    司马诚的这两道旨意是在下午发出的,他不知道自己的贵妃昨日递话给父亲,然后和大长公主府里那个据说精通千金科的大夫搭上了线。
    这天上午,当他独自在御书房里烦闷考虑征南人选之时,在公主府里好吃好喝待了好一阵子的许麻子进宫见到了端贵妃。当然,是隔着帘子见的。
    顾乐飞早就和许麻子知会过此事,说句实话,他并不乐意和皇宫牵扯关系,他家世代杏林,祖上出过的好几位太医都不得善终,因为治病不力被皇帝下令斩首。
    太医是天底下最倒霉的职业,大夫不是神仙,不能保证什么病都能治好,而且又不是故意害人家,竟然因为治不好人就把大夫杀了——皇帝是天底下最无理取闹的人。
    从小受到这种教育的结果就是,虽然现在许麻子全家只剩他一个,可是他依然固执坚持不和皇家扯上关系。
    即便顾乐飞费尽唇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了足足三个时辰,从黄昏说到深夜,许麻子说不去就不去。
    那么,最后他是怎么改变主意的呢?
    因为美味和佳肴二人聊天时说漏嘴的一句话——顾乐飞要他去看病的端贵妃,是顾乐飞的初、恋。
    “驸马爷,你背着大长公主……啧啧,这样不好啊……”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的许麻子为老不尊,拿食指点着顾乐飞的方向,朝他嘿嘿邪笑。
    顾乐飞的脸都黑了。
    他想解释老子对高娴君没有半毛钱意思,根本从未喜欢过那个女人,以前少不更事,看她长得漂亮便傻跟着,如、此、而、已!
    可是,还未解释出口,许麻子居然慷慨答应进宫看病。
    因为他很好奇顾乐飞的初、恋长得什么样。
    虽然得知缘由的顾乐飞很想把他当即掐死就是了。
    许麻子那一张坑坑洼洼的脸,进宫之后没人乐意直视。他也有自知之明,老实看病,不说二话,只在心里评论这隔着一层纱帘观看的端贵妃娘娘,的确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呢,说话声音也好听,和大长公主是两种类型的女人,各有风情,各有风情。
    除了思考这种不正经的事情之外,他看诊还是很靠谱的,高娴君因为长期服食避孕之物导致的宫寒十分严重,但是因为人还年轻,之前也看过各种大夫吃了很多补品,所以好好调养,还是有怀孕的希望的。
    听到这个诊断的高娴君,两眼都在放光。
    而这时候她的大宫女紫苏端了一个盘子走进来:“娘娘,东西送来了,已请人试过,是否现在给陛下送去?”
    许麻子离得近,好奇地多看了一眼,见是几个包着菜和肉还有酱的长条状物,表皮烤得脆脆的,是从没见过的吃食,挺难看的。
    而且他鼻子灵,总觉得这吃食的香味之中,有一缕十分奇怪、令他觉得不详的气味。
    本着大夫的职业精神,他好心提醒高娴君:“贵妃娘娘,您如今要好好养身子,吃进嘴的东西都要谨慎,会导致宫寒的万万不能碰。”
    “放心吧,本宫对这种玩意儿才没兴趣,”高娴君懒洋洋抚摸着丹寇色的指甲,因着心情不错,她多说了两句解释,“若不是陛下喜欢,本宫才不乐意派人去冷宫……”自知这话不该说,后头的话她便顿住不讲,转而道:“许大夫若是看完了,还请开方子去吧。”
    许麻子自然恭敬应了,除了开药方之外,他还写了食补方子和针灸之法,宫中也有女医,只要仔细说了针灸事宜,女医便能照办,不需要他亲力亲为。
    有钱有势就是好啊,许麻子一边偷偷感叹,一边在心里想着那古怪的吃食和端贵妃没说完的话。
    听说那个南诏王女最近被皇帝打入冷宫,难道这吃食是她做的?端贵妃和南诏王女都是皇帝的女人,两人应该是竞争关系,端贵妃居然会让冷宫中的女人做食物给皇帝吃,不会惹皇帝生气?或者让皇帝重新想起这女人的好?
    宁愿冒风险也要把这吃食弄来,可能性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帝真的很喜欢吃这玩意。
    可是……为什么呢?莫非这吃食有何特别之处?
    奇怪,太奇怪了。
    想起自己刚刚闻到的那一抹古怪的气味,并非是香味,却让人闻了还想再闻,细思恐极的许老头将此事暗暗记在心中,决意回去告诉顾乐飞。
    毕竟是人家初恋,他身为驸马的朋友,应当替驸马好好关心一下嘛。
    阿弥陀佛,希望驸马不要因为这件事被大长公主罚跪搓衣板,阿弥陀佛。
    许麻子入宫看诊的这天上午,顾乐飞并没有待在公主府中等他消息,如果这样就显得太刻意了,一定会被这老不修的家伙误认为他是关心高娴君的近况。
    那样的话他会又想掐死许麻子。
    为了避免惨剧发生,顾乐飞陪着司马妧去了楼府。
    自楼宁外放之后,司马妧有空便会回楼府看看外祖和外祖母,看看表嫂宁氏和可爱的小表侄子、表侄女。
    这天上午也是一样,司马妧和赋闲在家的楼重谈论时下最重大的南诏王犯边一事。她知道司马诚不可能派自己去,于是和楼重谈论的也只是打南诏的战略方法,一老一小两个将军凭此聊以自、慰。
    和朝堂上的主流意见不同,司马妧认为目前最大的威胁不是南诏,而是虎视眈眈的雅隆部人,他们活动的地区比南诏大很多,上可跨过祁连山脉入侵河西走廊,下可兵犯川西占领剑南,南诏更像一个先头卒子,探一探大靖实力。如果发现大靖的兵软可欺,雅隆部一定会毫不犹豫大肆举兵犯边。
    故而此次打南诏不该只盯着西南一角,而应当与西北的哥舒那其联合行动,一方盯着雅隆部向他们持续施压,另一方或者对南诏速战速决,或者拿准南诏王初上位还不稳的各种内部矛盾、分而化之。
    是的,要么速战速决,要么按兵不动实施离间计。正所谓上兵伐谋,南诏距离帝都太远,地形不熟悉,补给跟不上,北边又正在遭遇水灾,司马妧不赞成带太多兵去,战线拉长、步兵太多,对己方不力。
    楼重一边听一边点头,深感自己这个外孙女的确是最优秀的将领,那种只知道冲锋陷阵、砍人如切菜的猛将只是莽夫而已,真正出色的将领具备良好的大局观和前瞻意识,懂得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
    “可惜,可惜啊……”楼重一面摸着胡须一面叹气,亲自端着点心过来的楼老夫人狠狠拧了一下他的耳朵:“死老头子,妧妧今天来看你,你老是在这里唉声叹气干什么?妧妧现在皮肤细了白了,整个人都变美了,也有女儿家模样了,你难道不高兴?”
    楼老夫人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皇帝爱派谁去打南诏就派谁去。他们楼家现在人丁单薄,妧妧虽然姓司马,那也始终是她最宝贝的外孙女,她可不想外孙女上战场给司马诚那小子卖命。
    楼重知道妻子的意思,便也转而哈哈笑道:“是我老糊涂。来来,妧妧,让外祖瞧瞧,最近都吃了什么好的,这皮肤光滑水嫩得,不像被西北大戈壁的狂风吹过的啊!”
    话题转移太快,还沉浸在南诏问题中的司马妧没反应过来,直愣愣地回答:“我不知道,都是小白做的。”
    小白?
    哦,就是正在和他那两个曾孙子孙女玩儿的胖子,妧妧的驸马嘛。
    楼重眯眼,看来这小子还不赖,把妧妧照顾得挺好,妧妧也挺喜欢他的样子。
    妧妧叫他“小白”?嗯,是挺白的,不过体积这么大,怎么着也是个“大白”吧?
    比起楼重不着调的发散思维,楼老夫人想的问题更实际一些。外孙女那句“都是小白做的”让身经百战的老妇女楼夫人浮想联翩,大家都明白,女子要变得美美哒,有古人说,采阳补阴最好不过。
    所以……
    所以楼老夫人说出口的感叹比楼重更无厘头:“一眨眼妧妧也是大人了呢,已经成家一年,是该生个大胖小子延续香火啰!”
    大胖小子?
    司马妧眨了眨眼,不明所以地看了一眼满脸感慨之色的外祖母,然后偏头朝顾乐飞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