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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节
    乐正心头一跳。
    叫中书舍人来,自然不是为了商议政事,本朝自打有这个官职起,就是为了草拟诏书而存在。
    这是要……?
    ……
    步出宫门的时候,夏侯渝不由长长出了口气,风一吹,感觉身上一凉,全是冷汗。
    饶是他胆子大,敢在跟皇帝说话时偶尔插科打诨,可也并不代表他不带脑子和心眼。
    尤其是在面对这么一位聪明而又多疑的皇帝时,往往自以为表现良好时,到头来却只会证明是自作聪明。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坦诚。
    夏侯渝想娶顾香生是真,一片真心毋庸置疑,但他对皇位也不是毫不在意,两项权衡,自然前者更重要一些,所以在前者的事情上说实话,后者则打马虎眼,七分真,三分假,才显得更真。
    皇帝自有自己的一套判断标准,他不会因为你表示自己无意于皇位,就不把你列入考虑。
    当然,他也不会因为你想要皇位,就真把皇位给你。
    夏侯渝大病初愈,又要在方才应对的时候处处小心,真可谓是如履薄冰,此时松懈下来,便觉得浑身乏力,恨不得回去睡上个三天三夜才罢休。
    他刚回到王府,上官和与黄珍等人便迎上来,众人担心他在皇宫里的表现,像以往一样,夏侯渝每次从宫里回来,都要跟幕僚聚在一起,将皇帝说过的话拿出来捣碎了琢磨研究,揣测帝心。
    今天他觉得心里有些憔悴,说没两句上下眼皮就直打架,上官和等人见状便劝他去歇息,结果夏侯渝还没动,外头下人就来报,说宫里来了人,宣诏的。
    夏侯渝一愣,心里隐隐猜测可能跟自己方才与皇帝的谈话有关,但又不肯定,没来得及多想,赶紧带着人出去迎诏。
    过来宣诏的是礼曹一位官员,双方寒暄几句,对方打开诏书照本宣科。
    出乎意料的是,诏书非止一道,而有三道。
    ☆、第133章
    第一道诏书是改封诏书,将夏侯渝封爵里的“远”字改为“肃”字,也就是说,从今往后,远王就成了肃王。
    远这个封号,原先在本朝是绝无仅有的,顾名思义,夏侯渝从魏国远道而来,千里迢迢归国,皇帝就赐了个远字,可想而知当初有多随意。
    肃就不一样了,刚德克就、执心决断曰肃,这个封号在一定程度上,是表明了皇帝对夏侯渝渤州之行的肯定,那些听得出弦外之音的聪明人,自然就不敢再叽叽歪歪,上疏弹劾了。
    夏侯渝出身再低,毕竟也是皇子,放眼齐国这些成年的皇子,唯独夏侯渝的封号最是寒酸,难免让人觉得皇帝厚此薄彼,对夏侯渝不是很看重,这次改封,也算是弥补了。
    第二道诏书,则是任命夏侯渝为柴州刺史。
    柴州在齐国北面,因常年与回鹘交火,而处于最前线的位置,还曾经被回鹘人攻占过。别人当刺史,就算地处偏远苦寒,起码还是货真价实的一方长官,去柴州当刺史,则等于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随时有掉下去的风险。每年吏曹门庭若市,官员们踏破门槛打通关节想往上走,就是柴州和彭州这种直面回鹘人的地方无人问津,朝廷倒贴都未必有人想去。
    如果说前面那一道诏书,众人还惊喜交加的话,等第二道诏书一出来,所有人看夏侯渝的目光,就不是贺喜,而是同情了,王府上下更是大惊失色,半点喜色都没有了。
    夏侯渝捧着诏书微微苦笑,几乎要以为自己方才在宫里头是不是哪句话说得不妥,将皇帝大大给得罪了。
    帝心难测这句话,此时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
    他婉拒参与伐魏战争,皇帝就直接将他踢到柴州去直面回鹘人,夏侯渝简直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庆幸好,还是应该为自己抹一把辛酸泪好。
    “第三道诏书呢?”他咳嗽几声,感觉从宫里回来之后,头晕好像又加重了。
    宣诏的官员笑道:“第三道诏书,原是有两份,陛下不让马上宣读,说是要等宫里头来人,才决定读哪一份。”
    旁人听得莫名其妙,诏书还有两个版本,哪里见过这样的奇事?
    上官和忍不住上前询问:“敢问这两份诏书分别说的是什么内容?”
    因方才已经收过沉甸甸的钱袋,夏侯渝又刚刚改封,官员也未敢过于拿大,便笑道:“陛下有命,不可说,还请不要让下官为难。”
    夏侯渝却隐隐有所预料:“你不能说,我不为难你,你将诏书给我,我自己看便行了。”
    那官员面露难色,管家张芹及时又将一个精致绣袋塞过去。
    对方这才将诏书递给夏侯渝,还再三交代:“殿下看看也就罢了,还请不要声张。”
    夏侯渝哪里顾得上回答,他发现这所谓的“第三道诏书”,其实是有两道,也就是对方说的两个版本。
    一个版本与他无关,与顾香生有关,是将顾香生的“济宁伯”,晋封为“济宁侯”。
    按照“公侯伯子男”的顺序,伯爵为正四品上,略低于侯爵,当初顾香生他们这帮从邵州来的人里头,只有徐澈一人被封为侯,但这也是应当的,因为从名义上来说,徐澈本来就是众人之首。
    但现在无端端的,却又有一道晋封的诏书,这未免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皇帝要封赏,用不着他自己想理由,底下的人总会将诏书写得漂漂亮亮,上面洋洋洒洒一大堆溢美之词,将顾香生夸得天下无双,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其实什么有用的内容都没有,尽是些浮华修饰。
    夏侯渝眉头微蹙,想不通皇帝为何忽然会想起要晋封顾香生。
    他又拿起另外一道诏书,不看倒还好,一看之下,面色微变,连带着呼吸也为之一滞。
    上官和与黄珍见他脸色不对,也都凑过来看。
    只见上面写着:
    维承光三十二年五月廿五日,皇帝遣使持节册命曰:於戏!惟尔济宁伯顾香生,地胄清华,志怀高远,地宅南交,心悬北阙,文教聿宣,声绩备举。式遵典礼,作俪大藩,是用命尔为肃王妃。往钦哉!其光膺徽命,可不慎欤!
    上官和与黄珍登时傻了眼,面面相觑。
    自家郎君倾心顾氏,他们自然是知道的,先时还帮郎君谋划过要如何才能让皇帝同意他抱得美人归,只没想到这好事会来得如此之快,皇帝竟连册文都准备好了。
    黄珍细心一些,他甚至还注意到这道册文与以往不同的一些细节。
    论理说,这种册封王妃妃嫔一类的诏书,格式都大同小异,无非是换个人名,像册封王妃,人名后面跟着的一般就是“质性柔顺,训彰礼教,誉表幽闲”之类的词句,用来形容该女子闺德出众云云。
    然而在册封肃王妃的这道诏书上,却出现了一般只会用在男性功臣上的遣词造句,譬如“文教聿宣,声绩备举”。这样的字眼,从前是绝对不可能用在女子身上的。
    正因为顾香生的爵位不同以往,所以诏书自然也特殊一些,不能按照惯例来,拟诏的官员也算是费尽心思不遗余力了。
    一道册封诏书,一道赐婚诏书,看得黄珍有些糊涂。
    夏侯渝却有些明白了,他抬起头问:“陛下是否召了济宁伯进宫?”
    奉诏官员点点头:“正是。”
    皇帝的意思是,这第三道诏书,最终以哪一道为准,取决的是顾香生入宫面圣的结果。
    夏侯渝不由苦笑。
    他觉得皇帝的思路真是完完全全异于常人,以他不算蠢笨的脑子,尚且猜不透这位老爹的下一步,如此看来,他大哥会被耍得团团转还不入皇帝法眼,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
    官员见夏侯渝的面色有些不好,便道:“殿下不如先去歇息,待宫中来人,下官再请殿下过来也不迟。”
    夏侯渝摇摇头,将头上一把虚汗抹去:“我且等等。”
    陛下会问什么,而香生姐姐又会如何应答?
    ……
    此时的大庆殿偏殿,顾香生坐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终于得到皇帝召见的通报。
    越是高位之人,越喜欢讲究排场,下位者求见,不让对方等个一时半刻,好像就说不过去似的。
    然而这同时也是一种心理战,下位者在等待的过程中,心中难免惴惴不安,等到见面的时候,就会更加紧张,心思也容易被上位者掌握。
    乐正从内殿出来的时候,正好就看见顾香生坐在那里,面色沉静,好像在思考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静水流深,令人望之心绪不知不觉宁静下来。
    她不缺美貌,但第一眼被人注意到的,却绝对不是美貌。
    对方抬眼朝乐正颔首微笑,起身拱手:“乐内监安好。”
    乐正也笑:“济宁伯安好,您快进去罢,陛下等着呢。”
    顾香生道了一声谢,随他入内,没有多余言语。
    皇帝倒没有故意晾着她,顾香生一进去,他便呵呵笑道:“济宁伯来了!”
    顾香生行了礼,皇帝没说来意,她便也静静等着。
    仔细算起来,这其实还是她第二回与皇帝进行私下的会面,上一次则是与徐澈他们一起,皇帝日理万机,区区一个顾香生,并不值得他多费心神。
    皇帝道:“你在长春观住得可还习惯?”
    顾香生:“托陛下洪福,臣一切都好。”
    皇帝:“若是有什么不习惯的,就只管说。朕知道你在魏国过的也是金枝玉叶一般的生活,道观再好,也难免清苦,你为了避开流言蜚语,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顾香生:“陛下过奖了,臣在邵州时,也不是没过过苦日子,如今比起来,已经十分舒适了。”
    皇帝唔了一声:“听说你擅长种花,尤其是茶花?”
    顾香生:“也谈不上擅长,只是喜爱而已。”
    皇帝笑道:“那可巧了,朕也喜欢茶花,尤其是一斛珠,不过齐国境内的一斛珠极为罕见,这花又极娇贵,能栽活的寥寥无几,是也不是?”
    顾香生:“正是,一斛珠喜爱湿润温暖之地,多长于吴越和魏国。”
    皇帝点点头:“可惜了,朕号称天子,却还没见过一斛珠里最珍稀的‘紫珠’,传闻这个品种只有在魏国皇宫才有,你想必是见过的罢?”
    顾香生:“是,臣曾见过,的确称得上国色天香。”
    皇帝饶富兴致:“比之牡丹如何?”
    顾香生:“春花秋月,各擅其场。”
    皇帝抚掌而笑:“那便好了,待齐军攻克魏国,朕定会让人好生留意保存这花,将其送到齐国来,到时候济宁伯可要帮朕掌掌眼,看究竟是不是那传说中的‘紫珠’啊!”
    顾香生一愣,很快答道:“愿为陛下驱遣!”
    皇帝挑眉:“你听说了伐魏的事情,难道就没有什么话要说么?朕知道你的父母亲人俱在魏国,难道你就不为他们求个情?”
    顾香生想了想,道:“沙场征战,各为其主,死伤在所难免,臣无从劝起。至于臣的父母亲人,并无在沙场征战的武将,日后魏国若战败归顺,他们定也位列降臣之伍。陛下乃有为明君,就算臣不说,陛下也不可能妄杀,但若陛下想杀他们,便是臣求了情也无用。”
    直到此刻,她仍旧没有弄明白皇帝今日将她召入宫的用意。
    若说是为了试探自己对齐国伐魏的想法,那皇帝未免也太闲了,因为她现在无兵无权,完全左右不了大局,想法是什么更不重要。
    皇帝笑了起来:“你倒是实在!好啦,朕也不与你兜圈子扯闲篇了,今日五郎入宫,向朕说了要求娶你之事,你可知道?”
    顾香生这才吃了一惊:“臣不知。”
    先前夏侯渝也曾与她提过此事,但她万万没想到对方会如此胆大妄为,直接就向皇帝提出来了。
    那最后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想及此,顾香生不免忐忑,再也伪装不出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