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那双含了烟雨般的明眸,朝霞下,波光潋滟,典型的江南水上人家的瓜子脸,稍一露唇,便如一仕女从画走出,眸光一转,仿似就能将人的魂魄吸食殆尽。
“以晴,久等了吧,怎么不让护院通报一声,竟让你在府门外将就了一夜。”郦海瑶轻摆腰肢款款走来,一身庄重的华服,虽初孕,身姿依旧妙曼,眉不染而墨,唇不点而嫣,笑意连连地迎上,并伸出手,牵了周以晴下马车。
周以晴素手轻揉鬓发,眉宇间尽是温婉,“我们今晨子时末到,怕是吵了府里人休息,不敢叨扰,便在此暂且歇上一宿。”
这时,身后的两辆马车许是听到动静,轿帘掀开,跳下八个清一色蓝衣丫鬟,围上前,齐齐向周以晴施礼,“奴婢等给郡主殿下请安。”
接着,朝着郦海瑶施礼,“郦夫人早安。”
谢晋成领着两女子媛媛走到门庭前,门口护院的视线一下全直了,没有一个发现谢晋成的存在,刷刷刷地尽顾着上下打量周以晴,眼底是震不住的惊艳之色。
谢晋成重重一哼,开口道:“不得无礼。”
护院这才一瞧,脸色一变,心躬身行礼,“二老爷,您回来了。”
“去,拿个担架过来,大公子在马车上,把他抬回去。”
护院忙领命而去。
“小门小户,没见识,让郡主见笑了。”谢晋河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此时,谢府外堂的丫环嬷嬷早已忙开,有的打扫庭院,有的忙着倒夜香,有的拿鸡毛掸扫着门窗桌子。
扫地的婆子是谢府的老人,远远见有人走进宅子,便眯了眼,费劲地瞧着,直看清脸后,扫把一扔,粗着嗓门马上嚷开,“杏丫,快去给倪嬷嬷通报一声,二老爷回府了。”
谢府的规距大,外堂的丫鬟婆子是不能直接进主子的行苑,有急事也只能通报给内堂的管事。
周以晴脸上的笑意始终不落,她眼波淡淡流转,视线过处,尽是楼台亭榭,水光山色,不谓叹出声:“这里,真美。”
“听说这宅子多年前,曾是宁家的产业,后来被当今皇太后折价卖出,想不到,谢家也有今日。”谢晋成三年不曾归来,于他,谢府的新宅也是第一次见,不免心中暗暗称奇,想不到,这几年,谢家的生意扩张至此,在西凌皇城,居然能住得起这么大的宅院。
一行人至内堂时,谢晋成便听到倪嬷嬷的喊声,“老夫人,您慢点,慢点走。”
谢晋成心潮瞬时翻覆,也顾不得讲究礼节,撇了两女便阔步前行,迈过门槛时,一眼就看到被绿莺和百命搀扶在中央的谢老夫人。
“母亲!”谢晋成眼角一红,半跑了过去,直接跪倒在谢老夫人跟前,看着谢老夫人憔悴的脸,哑声道:“不孝子三年不归家,让母亲牵挂,实在罪该万死。”
“不能怪你,你孤身一人在外,难处多。”谢老夫人一夜未合眼,胸臆中始终有一口气吐不出来,这时,见了心心念念的儿子,枯瘦的手轻抚过儿子的脸盘,一时控不住情绪,老泪纵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题外话------
咳,才七千更,月厚颜来求月票了。天天求,月都有些不好意思。
☆、73 激流暗涌(求月票)
秋阳似火,刘氏就站在一株柳树下,看着梨花树下那个梳着已婚发髻的绿衣妇人,女子天生的敏感让她心头掠过一丝丝惘然。
刘氏转开视线,探向不远处的甘泉湖,在花影扶柳之中,仿佛看到在扬州湖畔,昔日的自已,与温柔的夫君双双的水中倒影。
那时,她仿似在站水中央笑,而他,是她生命中的摆渡人。
绿衣妇人一脸沉静,一直站在一旁,神情含着淡淡的矜持,毫不在意谢晋成只记得和母亲续亲情,而忘了向众人介绍自己,致招来频频丫鬟婆子打量的目光。
周以晴看到谢老夫人身后的倪嬷嬷,脸上闪过一丝喜欢,半提了裙裾走了过去,娓娓一福身,娇声道:“倪嬷嬷,您老人家可安好。”
谢府风光虽好,周以晴却发现,她离开谢家多年,外堂内堂的丫鬟婆子全部是生面孔,无法探听妹妹周玉苏的情况。此时又不好打断谢晋成与谢老夫人的母子续情。
“小姐,您是哪位?”倪嬷嬷细细打量,眼前的年轻女子约二十出头,一袭青色儒裙,衣襟袖襟上全是精绣花鸟纹饰,秋风吹来时,裙裾层层叠叠荡漾开来,如同湖畔深处的荷叶,再看那一双泛着水波般的明眸,觉得有些面善,而口音,软软糯糯,带着扬州地口音,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周以晴的侍婢马上道:“郡主殿下在此,为何不见贵府跪迎?”一进门便坐冷板凳,这样的待遇,一路上所过的驿站,所接待的西凌朝庭命官都以礼相待,谁知到了谢府,竟无人过问。
“向雪不得无礼,倪嬷嬷是看本宫长大的老人。”周以晴笑意如常,握了倪嬷嬷的手,娇嗔道:“倪嬷嬷,我是以晴,以前最爱看倪嬷嬷做胭脂的周以晴,周玉苏的姐姐。”
“周以晴,你是说当年那能歌擅舞,还写得一手好字的周以晴,周家的大小姐?”倪嬷嬷眯起了眼。
周以晴眨着一双水色烟眸,连连颔首,“倪嬷嬷,以晴这三年来,一直给义母和妹妹去信,谁知从不曾收过她的回信,要不是这回凑巧遇到二叔,以晴还不知道原来你们迁到了西凌皇城。”
谢老夫人年纪虽大,耳朵却极灵敏,闻言,转过身,看着周以晴。
事隔多年,当年未长开的青涩少女此时已是娉娉亭亭,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当初的五官轮廊。
倪嬷嬷“哎哟”一声,拍了一下大腿,携了周以晴的手走到谢老夫人跟前,“老夫人,您瞧瞧,这女大十八变还真是没错,真是越变越俊。”
周以晴朝着谢老夫人深深一礼,抬首,那盛满点点繁星的剪水明眸注视着谢老夫人,“给祖母请安,以晴不孝,多年不归,但以晴从不曾忘谢家对我姐妹俩的养育之恩。”
谢晋成含笑道:“母亲,这一路,以晴一直念着妹妹和大嫂,对了,玉苏和大嫂呢?差个人去叫一下。”
谢老夫人不语,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转首,这才发现到,梨花树下还站了一个绿衣妇人。
单从气质神韵而瞧,这女人约有三十左右,但一张脸却极为年轻,约摸不到二十五。
绿衣妇人见老夫人终于留意到自已,莞尔一笑,神情自如,举止也是不卑不亢地微微欠身后,姗姗步至谢晋成身旁,虽没有明显的亲密举动,却让人有一种无声的契合感。
谢老夫人是什么人,她一眼就瞧出,这女人觉不可能是上门的客人。
首先,这女人梳的是妇人的发髻,那就说明她是已婚。
其次,她穿得虽华丽,却有意着了绿色的衣裙,在西凌,未婚女子穿绿色上门作客,并不讨人嫌,但已婚妇人穿绿色,那就有不敬之意,除非,此人自愿表明是妾氏的身份。
第三,谢晋成这一次三年未归,他一个男人远在他乡,时间长了,身边添个女人来照顾,也是合情合理。
所以,谢老夫人马上断定,这是儿子新纳的妾,带回来的目的就是想定下她的身份。
如果单纯从母亲的角度上看,谢老夫人对儿子的行径毫无异义,可对刘氏……。
谢晋成刚想开口,便听到谢老夫人轻轻柱了一下拐杖,淡淡道:“都别站在这吹风,进内堂再说吧。”说着,又吩吩绿莺,“你去一趟书房,让大老爷和三老爷来内堂,就说,老二回来了。”
谢晋成这时候回来,总归是个好事,至少,兄弟之间多个人出出主意。
谢老夫人回身时,刻意走到刘氏的身旁,刘氏无声地搀住谢老夫人,谢老夫人虽不曾开口,但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刘氏的手背,以示让她放宽心。
谢老夫人刚走几步,身后突然传来婆子的急唤声,“哎哟,这是怎么一回事,老夫人,大公子出什么事啦。”
谢卿书一夜宿醉,被护院抬出马车,放到担架上,这一折腾,睡意就浅了几分,朦朦胧胧间,耳畔全是丫鬟婆子的吵杂声,睁开眼,阳光落进双瞳,刺得他急忙用手挡住。
透过指尖缝隙,人影彤彤,只见一袭青衣在人群中,似画中走出的模糊影子,唯一双眼睛亮得让他的心怦怦跳,差点失声唤,“惜儿……”
但,视线模糊中,那女子瓜子的脸型轮廊让他知道,那不是夏凌惜。
心头失落,闭了闭眼,再看时,见那女子的视线始终跟随他,皓亮的眸光带着让他不解的关切。
不知觉,谢卿书移开手,极力想看清她的模样,刚撑起身,一阵天悬地转后,护院已抬着他拐向廊道右侧……。
谢卿书颓然闭上双眼,脑子里时不时晃着那身影,一时之间,竟不知身在何方。
谢晋成这成想起,自已在半途中带回的谢卿书,忙道:“母亲,您别急,卿书只是喝多了,适巧路上被儿子遇到,就带了回来。卿书不胜酒力,在马车上睡着,儿子便吩咐护院用担架抬着,没什么事,一会差厨房给做碗醒酒汤便好。”接着,神色带着些许愧疚看向一旁失神的刘氏,见她默默低头,形单影孤,便走到她的身边,牵了她的手,十指紧扣,轻声道:“阿芝,我回来了。”
身后不远处的郦海瑶嘴角一撇,眼底的柔情霎时被一股阴戾所替代。
谢家内堂八仙桌正中央放着一盆石榴,此时,正适结果季节,花朵艳红似火,花瓣上,还残留着晶莹水珠,籽红似玛瑙,香气极淡,却是带着甜润润的气息沁人心脾。
谢老夫人坐在正堂右位,双手支着拐杖,脸上神情微淡,已没有初见儿子时的喜悦。
八仙桌上方摆着一副字“有容乃大”,这四个字便是当年谢晋成考上举人时所题。对于谢府这个商贾之家,能出一个举人,是莫大的喜事。
原本谢老夫人想全力支持这个儿子走仕途之道,为他捐了一个六品的县官,还为她说下了一门官宦家小姐的亲事,谢晋成不负老夫人所望,在当地做出点成绩,加上谢晋成岳父大人的顶力相助,四年后升了知府。
后来,谢雨离被南宫醉墨强行带回东越,谢老夫人担心女儿在异地无依无靠,便费尽心思,在东越建立谢家分号,希望能时不时知道东越的消息。
在一个异国建一个商号并不容易,必需有人亲力亲为,可那时候,谢晋河和谢晋元刚从谢老夫人手里接过生意,分身无术,所以,谢晋成毅然辞官,前往东越筹备谢家商号事宜。
这些年,谢晋成频频往返于东越和西凌,所幸,扬州距东越较近,路上来回也只要三五天,所以,夫妻俩虽聚少离多,但一年加起来,也有三五个月在一起。
但,三年前,谢家迁往西凌皇城后,路途实在遥远,所以,夫妻这一别说是三年。
时辰尚早,众人都未用早膳,这时候喝茶伤胃,百合便让厨子给大家各上一碗莲子百合,润润喉。
谢晋河和谢晋元昨晚回府后,两人便到书房对帐,看看这三年,从谢卿书手上流出的赝玉大致是多少的数目,此时,两人坐在左首位上,脸上倦容明显,也没什么胃口吃。
“母亲,这是海瑶,她是儿子在东越时纳的妾氏。”谢晋成话刚落,郦海瑶便款款行至谢老夫人跟前,微微一福身,“郦海瑶给母亲请安。”言毕,双手缓缓收于腹下。
谢老夫人淡淡地开口,并不拿正眼瞧她,对身旁的绿莺道:“来的都是客,不必客气,坐吧,绿莺,给客人看座。”
绿莺会意,让两个婆子搬来两张太师椅,放在了正堂的左下首的客位上。
郦海瑶脸上露出笑意,“不必客气,祖母,我站着就好。”
谢晋成知道谢老夫人对他一声不吭便带个妇人回来表示不满,可他也没办法,大人能拖,郦海瑶肚里的孩子可不能拖,怎么说也能早早定下名份。
谢晋成刚想说什么,谢晋河已先开了口,“老二,你们路上辛苦了,先坐着喝碗汤。”
“祖母,这郦当家也是以晴在东越的朋友,她是女商,这一次回来,也是托了二叔和郦当家的福,否则,以晴不知道从何探访知道你们的下落。”周以晴明显察觉到谢家的气氛似有些诡异,眼波流转,娇笑:“祖母,孙女这次回来,西凌的朝庭原是给孙女备了驿馆下榻,只是孙女心中实在思念大家,所以,刚一进城,就来给祖母请安,但盼不要扰了祖母的清宁。”
谢晋成万分感激周以晴打破了话题,忙接了口道:“以晴如今已被东越封为郡主,她这趟回来,东皇专为她颁了通关文碟,所以,西凌的礼官为她备了驿馆。”
谢老夫人轻咳一声,“郡主殿下有心了。”
“以晴不敢,只是以晴恰巧走了运势罢。”周以晴展颜一笑,神情勾芡几丝淡淡的矜持。
内堂依旧沉静如水,唯有蔡氏大惊小怪地嚷了起来,“以晴?郡主?了不得呀,这要是大嫂知道这消息,准是得乐疯了。不过,你妹妹就……。”说到此处,脸上才显现出极为担忧的神色,抿住了唇。
周以晴花容失色,惶然道:“玉苏,玉苏她怎么啦?”
蔡氏重重一叹,“你妹妹前阵离开谢府,说回淮南外祖母家,走了几个月,不见她回个信,这阵子,府里出了些事,我们也联系不到令妹,也……。”
谢晋元重重地连咳几声,昨日拍卖行的事,蔡氏并不知情,所以,还以为周玉苏害了夏凌惜后,逃离谢府。
蔡氏马上会意到自已可能说错了话,讪讪一笑,端起身旁茶几上的莲子百合汤,心不在焉地吃着,眼角余光四扫,心底全是疑惑不解。
难道昨天拍卖行出事了?大伯和丈夫的脸色阴沉得厉害。
还有钟氏和夏凌惜怎么不见踪影,这都一夜过去了。
谢卿书为什么会被抬回来,还是被谢晋成带回。
再偷偷打量坐在她身边一脸落寂神色的刘氏,蔡氏心里难抑兴灾乐祸。
她和钟氏不合,是两人有得一争,所以,在谢家,两人不合早已是摆在台面上的事。对刘氏,蔡氏心里是妒忌的,因为谢老夫人这些年,对刘氏母女的关照,远远超过她们三房。
加上谢晋河和谢晋元都纳了几房小妾,唯独二房无子,谢晋成这些年却安份守举,并没有弄个女人回来给刘氏添堵。
再从娘家上看,蔡氏一直在钟氏面前有底气,也为娘家的生意兴隆引以为傲,可到了刘氏面前,虽然刘氏娘家并不富足,可官家小姐出生,光是名声就甩了蔡氏几条街。
最后,论子女,虽然她有儿有女,两个儿子,今年十三岁,跟前谢卿书学做生意,一个还在念私塾,女儿大良媛一岁,刚过及笄,个个身体健康,可就是上不了谢老夫人的心。
何况,现在的谢良媛受一皇家的青睐,二房的身坐在谢家百倍递增,她已经连攀比的欲望都没有了。
可现在不同了,谢晋成居然带回一个女人,瞧这女人,绝不象小门小户里的小家碧玉,作为嫡妻,最忌的就是丈夫要纳的妾氏身份过高,将来在宅门里不好管制,生出的儿女也有了娘家的依仗,身份地位水涨船高,如果再加上嫡妻无能,很可能连正妻的位置也保不住。
所以,这些年,她和钟氏这一点倒旗鼓相当,小妾基本上是从通房丫鬟里选。
谢晋成万没想到,今天回府会陷入这么一个氛围中,他原以为,在母子、兄弟喜相逢中将郦海瑶介绍给家人认识,顺便报喜,告诉母亲,郦海瑶怀了他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