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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2章 血淋淋
    “唉,咱们颖都这些年,可是一直都不太平啊,你可听说了没,前日子的老御道街面上,砍了百多个王府护卫的脑袋,那地上的血,颖都府衙役是带着水龙车过来清洗的,但那味儿,可是到现在都没散去呐。”
    颖都前街的一座茶楼里,两个行商在这里喝着茶。
    “嘁,什么叫味儿没散去,又不是发了腥的猪下水,人血嘛,能有多大的味儿。”
    “唉,老哥啊,我这心里,可是一直心慌慌的。”
    “奇了怪了,你做你的买卖,别的不提,现在光是从咱这儿到奉新城那儿,带人带货拉个套一咕噜上去,兜转个一圈儿,回到颖都再分销个下去,也就是利薄利厚的事儿,断无亏本的道理。
    所以,你这心里慌个啥?”
    “你晓得的,我在这颖都刚置了个宅子,但看着这地儿恨不得每年都得生个乱子,实在是让人觉得日子不安生。”
    “这也是奇了怪了,去年是平西侯爷带兵入了一次城,看似破家不少,抓人也不少,但那都是小老爷们;
    今儿个,新太守入了城,打的是王爷的脸,死的是王府的人,前些日子宴请上被毒死的那么多个,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大老爷。
    小老爷大老爷遭殃,碍着你啥事儿啊?
    这生意没做到那个地步,产业没攒到那个地步,身上皮子也没换个色儿的,就琢磨着以后自己成老爷后日子不能过得安生了?
    我说你至于么你。”
    “你这样说的,倒也是。”
    “什么叫也是啊,就是这么个理儿,他燕人既然占了地儿,哪里有不收拾收拾的?别看这颖都今年流点儿血明年流点儿血,说白了,这也是因为当年躲过了一刀,可你躲过了初一你躲不过十五啊,该放的血总得放的,该还的债,也总得还的。”
    “额……李兄,你那笔货款,还得再压一压,我这阵子手头紧。”
    “直娘贼,你怎么这么不上道呢!”
    ……
    宴会中毒,皇子遇刺,石山上的圈禁,王府护卫当街被斩首;
    一件又一件在政治上影响极大的事,但对于这座刚刚从战争之中恢复过来的大城而言,似乎并未产生什么影响。
    至少,
    街面上,依旧是熙熙攘攘。
    虽说城外的难民依旧极多,但到底有城墙隔着,城内,其实真的是一番“盛世景象”。
    郑凡回颖都了,不过不是率亲卫入明火执仗地回的颖都,而是和剑圣陈大侠加上何春来四个人,以微服的方式进的城。
    不大张旗鼓地进来,是为了给新任太守留面子。
    现如今,郑凡身份不同了,提前放话要进城的话,少不得又是一番迎接,无疑会冲淡许胖胖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血气。
    颖都在接下来,毕竟是许文祖的主场,侯府现在无力且暂时也不可能过多的干预颖都事物,至多再埋几颗钉子。
    自己悄无声息地回来,无形中,就是给许胖胖撑个场子,
    看到没有,
    连名震天下的平西侯爷都得在咱们太守大人面前低着头!
    交情嘛,其实就是这么一点一滴地处出来的。
    四个人在城内找了间铺子,吃了午食,郑侯爷回到自己所居住的酒轩,稍后,才派人将自己的旗帜给挂了上去,告知这座城里盯着这里的眼睛,他郑凡,回来了。
    回来没多久,洗澡水才刚准备好,郑侯爷衣服还没来得及脱呢,那边就通报,说新任太守许文祖请见。
    自己给了许胖胖面子,许胖胖马上就回了面子,虽然郑凡不在意这个,但不得不说,许文祖能这般做,确实让人觉得很舒服。
    茶水、糕点款上,
    许文祖一进来就大大咧咧地就半解开官袍,这世上,绝大部分国家的官服在设计时,可能都更侧重于美感,而忽略了舒适。
    确切地说,太花里胡哨的衣服,穿得肯定不舒服。
    依旧没有热场,
    或许是为了体现关系好,所以二人都默契地去跳步。
    “郑老弟,我最近查了个账。”
    “哦?有何发现?”
    颖都在伐楚之战时,充当的是一个物资转运地的角色,每天都有海量的钱粮民夫在这里穿行。
    郑凡帮过田无镜打理过一段时间的军中俗务,其实军中的钱粮损耗,很多时候都是一笔糊涂账,想算都算不清楚,这里面,倒是先排除了贪污的因素。
    就算大家都清清水水的,数十万大军在前线的吃喝拉撒用,各种军械、战马、药材等等,根本就理不清。
    很多时候,是某部那边喊着自己缺什么了,郑凡就打个六折批条子送去。
    许是下面兵马也知道你会打折,所以报的时候往往会往多了报,反正每次六折送过去之后,下面就没回复说不够的,让郑凡有阵子想着要不要再打个折?
    而颖都呢,这么多粮食,这么多损耗,这么多民夫,这么多经手的官僚,账簿,能清清楚楚,那才真叫见了鬼呢。
    但账簿里,一些事情,还是可以看出来的。
    比如,
    早些时候,雪海关的钱粮,是足额的。
    这里的足额,指的是户部带着条子下来的,本就比别人的多,再加上颖都这边孙家的经手,再实打实地发给自己,撇开损耗不谈,雪海关一度的钱粮输送能比得上同等规模兵马的两三倍。
    差不离相当于别人家是一顿干的一顿粥,将将保持着拿刀的气力,雪海关那儿是隔三差五地可以开荤。
    不过,郑凡并不担心许文祖会拿这件事来发作自己,一是户部那边,自己这个六爷党的头号干将,不多吃点儿,真说不过去。
    这世上,最傻的领导就是那种一边喊着你是我的人一边还要避嫌一般地去一视同仁;
    很显然,小六子不是。
    至于孙家那边,自己如今是侯爷了,吃多拿要,本就是应该的,再加上类似的事儿当初许文祖在南望城时也没少对自己做过,军需分配,战俘分配,蛮兵分配时,许文祖可谓是对自己极为偏心。
    “郑老弟,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哥哥我是懂的,可问题是,这账面上分明浮着一层厚厚的油。”
    “太厚了?”
    “可不是咋的。”
    “有多厚?”
    许文祖犹豫了一下,伸手掐了掐自己的肚子,道:
    “哥哥我的两层肥肉厚。”
    “你有几层肥肉?”
    “算上胸的话,五层。”
    “那还好啊。”郑凡有些疑惑地抬起头,“好像,不是很严重的样子。”
    “但老弟你想啊,你们在前线打仗,他们竟然在后头还有精力去往自己兜里存点儿,这叫什么事儿?能忍?”
    “不能忍。”郑凡笑着说道,“但拿这个账簿去发作,不好弄啊。”
    政治斗争的话,可以将人整倒后以贪污去定罪,但最好不要以贪污去整人。
    这玩意儿,整一个无差别攻击,容易把事情弄得不好收场。
    许文祖笑了笑,
    道;
    “哪能啊,我这是打算把账簿整理下来后,呈送给陛下看。”
    许文祖到底是官场老油条,这个事儿,自然不需要郑凡去提醒,而将账簿整理出来后给燕皇去看,其实是最有效的方式,让燕皇陛下更清晰地知道,颖都这帮归附过来的官僚权贵们到底是如何为大燕“尽心尽力”的。
    再配合上如今大燕财政赤字和粮荒局面,足以将这个负面观感效果提升得更大。
    说到底,太守,是代天子牧民,只要有了天子的支持,许文祖就能够更自由地在颖都折腾。
    这其实就是许文祖自己的施政方略。
    “嗯,这是个好办法。”
    郑凡端起茶,喝了一口,如果只是为了谈这个事儿,顺带来应一下自己静悄悄回颖都,应该已经可以了。
    但许文祖马上又压低了声音,
    缓缓道:
    “还有一件事,和郑老弟你有些干系。”
    “老哥,请说。”
    “账面,被平过了,但哥哥我是谁啊,朝廷的记录,地方的记录,进城口的记录,出城口的记录,望江渡口的记录,再厉害的做账,哪能将东西凭空地真的变没了不是?
    想当年,攻乾战事,对晋战事,南北二侯,数十万镇北军靖南军,可都是哥哥我一个人将后勤撑起来的,接下来和大皇子又配合了一年,也没出过任何差池。”
    许文祖确实值得骄傲,因为他确实有做萧何的能力。
    事实上,如果不是伐楚时,还要应对来自乾国三边可能会出现的军事冒险离不开他,可能许文祖才是最适合在那时坐镇颖都的人选。
    只是,
    这话听起来有些不对劲啊,
    郑侯爷放下了茶杯,
    最大的一只硕鼠,不应该是自己么?
    怎么,
    许胖胖真的要清算自己?
    他脑子没发烧吧?
    “老弟啊。”
    “嗯。”
    “宫望部,是你手下的吧。”
    宫望?
    郑凡马上明悟过来,自己和孙家的事儿,许文祖必然早发现了,但人家跳过了,人家查到的,是宫望那一部。
    宫望部和公孙志部,被自己安置在了地盘的最西边,所以,是宫望那边出了问题?
    “老弟,咱们是自家人,虽说朝廷现在有意想燕晋不分家,哥哥我也知道老弟你心胸广阔,毕竟你老早就驾驭用蛮兵的。
    但,
    非我族类啊,
    毛明才或许知道颖都上下多少有些手脚不干净,但当时只要前线辎重运得上去,他为了大局着想,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但他应该不晓得是,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给晋营喂独食。”
    许文祖拍了拍自己的肚腩,
    道:
    “你说颖都上下的这帮家伙,贪点儿,吃点儿,这无伤大雅,谁家没老婆孩子小妾要养活?
    但你要说他们会不知道伸手进军队,哪怕是晋营,一旦事情败露会是个什么下场,呵呵,哥哥我是不信的。
    他们知道,但他们还是做了,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你说,他们图啥?
    宫望这个人,
    能信么?”
    “他儿子还在我这里。”
    “呵,这世上,送自己老子早登极乐的大孝子多的是,那视儿子如草芥可以随便丢的老子,必然也不………”
    郑凡猛地看向许文祖,
    许文祖一愣,
    随即明悟过来,
    马上抽了几下自己的嘴巴,
    这是连燕皇一起骂进去的,犯了大忌讳。
    “郑老弟,这事儿才是哥哥我这次来的目的。”
    郑凡点点头,
    道:
    “这事儿,我会处理。”
    “好。”许文祖挠了挠脑袋,“王府的事儿,接下来你觉得该怎么办?”
    “王府是一面旗帜,不说把这面旗给拔出来,这个得由陛下来做决定,但老哥你想不被束缚住手脚的话,最起码得把他给压趴下。
    司徒宇,年纪还小,翻不起什么浪花,那位太后,也只是一个普通妇人,但奈何有一群人就围绕在王府身边。
    反正一记耳光已经抽下去了,那就再来一记吧。”
    “嗯,是这个理儿,郑老弟,你说该怎么办?”
    “我听说,那群王府护卫,是被一个叫冉岷的巡城司都尉下令杀的?”
    “是,那个人挺激灵的,别说,在他身上我看到了些许当年老弟你的影子。”
    “他似乎在手下里的声望也不错。”
    “是,是个能做事儿的,也想冒尖的人。”
    郑凡点点头,
    道:
    “行,那咱们就再给他一个冒尖的机会。”
    ……
    冉岷的家,在城中西坊二街,他在这里购置了一个小宅,其实,他可以住巡城司衙门里,但衙门里人多,用后世的话来说,相当于是职工宿舍,居住条件自然不可能太好。
    他平日里下职没事后,就会回到这个宅子里。
    推开门,
    冉岷看见一个小娘子正在摆着碗筷,
    “爷,您回来了,我去把菜端出来。”
    “嗯。”
    冉岷在饭桌旁坐下。
    这个小娘子姓刘,本是流民,卖身葬父,他出钱帮其葬父,人,就自然跟了他,算是他的一个妾。
    她心灵手巧,女红做得不错,菜,也烧得极好。
    “爷,您尝尝这道菜。”
    “嗯。”
    冉岷接过筷子,开始进食。
    刘娘子就坐在旁边,面带微笑,看着他吃。
    她是真心喜欢他的,这个男人,能给她带来极大的安全感,在她眼里,他就是自己父亲最后给自己指明的人,可以托付终身。
    饭菜用过了,
    刘娘子开口道;“爷,妾身去给您打水洗脚。”
    “好。”
    “爷您等着。”
    刘娘子去厨房灶台那里打热水。
    这时,
    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比较细微,但冉岷毕竟也是练武之人,自然是听到了。
    他马上抽刀推开,来到院子里。
    作为巡城司的都尉,这两年可谓没少得罪人,仇家,自然也是有不少的,再加上前阵子刚刚亲自登门灭了王府的威风,堕了他们的体面,所以,这阵子冉岷可谓极其谨慎。
    院子里,
    出现了一个黑衣人,
    黑衣人手里拿着的是一把剑。
    “阁下是谁,可否报上名来?”
    黑衣人伸手指向了西侧,
    随即,
    想到了那个地方在东侧,
    又指向了另一个方向,
    很认真地道:
    “我从太守府来。”
    “太守大人?太守大人派您来找冉某,所为何事?”
    “太守让我,刺你一剑。”
    “太守要杀冉某?”冉岷不敢置信,这就要卸磨杀驴了?不应该啊!
    “不,不刺死你,刺伤你,然后你放那个哨信子,喊人,然后让他们来追我,我领着他们,去王府。
    这叫,祸水东引。”
    “是这么回事?”
    冉岷恍然大悟,随即道:“可冉岷如何相信阁下?”
    来者抖动了一下气息,当即,一股接近于四品剑客的气息流露而出。
    黑衣人开口道:
    “凭我想杀你,不用废话。”
    冉岷面露一抹苦笑,
    道:
    “冉某知道了,冉某也明白了,请阁下出剑吧。”
    “我刺了你后,在前街巷子里,等你的人追出来。”
    “好,冉某记住了。”
    “会有点痛。”
    “冉某是上过战场的人,只要能为太守大人办成事,就算是豁出这条命,冉某也在所不惜,何况这小小的一点伤痛?”
    “这话太假。”
    “………”冉岷。
    “说话的感觉,比他差远了。”
    “阁下说的是谁?”
    “看剑。”
    一点寒光先至,
    刺中冉岷的胸口,
    随即抽出,再在冉岷的右臂划拉出了一剑。
    胸口的伤,分寸掌握得很好,不触及脏器,毕竟这里不受点伤,有点太不专业了;手臂上的伤,没触及筋脉,但撕开了足够的口子,用以出血装样子。
    冉岷身形踉跄地后退两步。
    黑衣人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杰作,随即道:
    “我在前街巷子里等着,你喊你的人来吧。”
    说完,
    黑衣人闪身越过了院墙。
    ………
    “嗖!!!!”
    刺耳尖锐的哨信之音传出,
    一时间,
    附近几条街正在巡逻的两队巡城司甲士马上奔赴而来,他们都知道自家都尉的外宅就在这里,很多人还曾去过都尉家里吃过都尉家小娘子做的饭食。
    “砰!”
    院门被从外头踹开,
    巡城司甲士们冲了进来,
    “刺客刚跑,去前街了,啊啊啊啊!!!!!”
    都尉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巡城司甲士们看见,
    此时自家都尉坐在门槛上,浑身是血,伤势严重;
    怀里,
    还抱着已经死去了的刘娘子,
    正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