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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人在侧 第81节
    章昺对吴选不待见,对吴宫人终有几分真情,这是他此生第一个喜爱的女子,处处都长在他最爱的点上。章昺没有想过处置吴宫人,处置完了吴选,吴宫人还是他的爱妾。
    吴宫人当地一跪,吴选也机灵地跪了下来,谢宫人随后赶到,依样画葫芦。
    章昺皱眉:“这是要做什么?”
    吴宫人叩首道:“妾也不知道事情会落到这般田地,竟是……无地自容。请殿下恩准,妾请削发为尼。”
    章昺斥道:“胡说。”
    吴宫人仰面看他,一身素服配着梨花带雨的模样,最是惹人怜爱:“殿下,一切因我而起,也不是因我而起。王妃只是瞧见我就气不顺,我不在您身边了,她也就消停了,她是您的妻子,您要不好了,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错在妾。我不过是个引子罢了,我走了,您与王妃便和睦了。否则,那是您明媒正娶的妻子,是写在玉牒上的王妃,是您儿子的母亲,她要是气不顺,再做出些什么来,您会更为难的。我不能让您陷到如此境地。”
    一语更是提醒了章昺,事都是因为吕氏乱吃飞醋!章昺道:“你不用管这个!她,我来处置。”
    “您要怎么对她呢?家和万事兴,她只要有一丁点儿不好,折的是您的脸面。妾卑贱之人,死不足惜,您的名誉比什么都重要。”
    章昺心里又酸又暖,一片心软软的:“还是你为我着想。”怎么老婆就只会拖后腿呢?
    吴宫人续道:“所以啊,还是让我走吧。也是让我避避风头,这件事于贵人们不算什么,妾再也受不了闲言碎语了。祸水的话我听过很多次了,不想再听了。唯愿殿下以后事事称意,不要有人再像我一样的下场。”
    章昺眼眶一红,低声道:“我也不会让你没了下场的。”
    吴宫人只是呜咽。
    章昺又看了一眼吴选,吴选洗干净之后也顺眼多了,只是眉眼之间仍带了些许柔媚之气,还是有些违和。章昺别过眼去,道:“乐平侯去见容太常了,给他报个疾病暴毙,让他陪着你去吧。”
    吴宫人实在太可怜又太识趣,章昺这样的人也难免被感动。他虽不想吴宫人离开,但是吴宫人提到的吕氏也确实是个麻烦。他须得先回东宫,将后续风波平定,而后才能给吴宫人一个安稳的环境。
    章昺道:“我让五郎送你们。”
    五郎章旭,天生的好弟弟,一直跟着章昺打转。太子妃对延福郡主这样的女儿不太上心,对章旭这样的儿子还是很注意的,亲自抚养,章旭小的时候跟着章昺同吃同住,凡事也都有章旭的一份儿。直到章昺娶妻生子,兄弟俩才没有成日呆在一起。
    今天出游宴饮,章旭也还是来了。出了事之后,姐夫钟源将他也一同连到了王府,然后姐夫去忙事儿,章旭就被闪在了府里。现在章昺想起来这个弟弟,正好派他做这件私秘的事情。
    章旭领命,匆匆赶到,听了大哥的吩咐,问道:“大哥,你要将宫人送去哪处庵堂?是带发修行,还是剃度讨一张度牒?”
    吴宫人道:“寺院不必太大,只要能住就行,不必太繁华,免得惹人眼,能有几间客舍就好,方便舍弟居住。只要寺里愿收留,带发也罢、剃发也好,我都可以。”她又看了一眼弟弟,见吴选低着头,只能看到吴选的发顶。吴宫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个弟弟,怕是耽误了。
    章旭还在那里发呆,他从小亲娘不在了,是太子妃给养大的。太子妃养庶子虽没有亲生的那么慎重,也是让他活在锦绣堆里的,他只知道什么大报恩寺、大相国寺、大xxx寺之类的,别的他都不知道。而且他才十五岁,年纪也不大,懂的也不多。
    章昺问道:“有难处?”
    章旭不及回来,门上来报——计进才来了。这还是钟源走前的安排。
    章旭的眉头舒展开来,他刚才听姐夫钟源讲了计进才的来历,计进才既是在市井里打滚的,让他来办,自己看着就行。他对章昺道:“计进才必然尽心。”
    章昺勉为其难地召了计进才来,四目相对,章昺想起来!计进才这个名字,他听过,这个人,他见过。连同吴选!
    就在前不久,就在公孙家的别院。往事一幕一幕的浮上心头,章昺有些懊恼,当时公孙孙已将吕济民的小厮都抓住送到眼前了!计进才也是,吴选也是,都曾跪在他面前。是他疏忽了!
    章昺沉声道:“既然他们是你老师的血脉,你就要尽心。”又命账上去取钱帛,交给计进才安顿吴氏姐弟。计进才欣喜地:“你是九娘吗?”吴宫人含泪点头。计进才连声说:“那就好、那就好!”
    章昺安置自己的妾,这笔钱计进才就不假扮清高了,他收了。又听说章昺与纪炳辉要将吴选给出脱出来,虽然是“假死”,不是正大光明的。但是能离了那个地方,计进才觉得就是件好事了。
    还很懊悔,自己当时怎么没想过这个呢?又或者买个年纪相仿的,权充是吴选,将吴选给替换出来……
    计进才颇感激章昺。
    吴宫人则在与章昺做最后的道别,她为章昺整理了衣襟,说:“我这一生波折不断,想来是前世不修,今去吃斋念佛,洗一洗前世的罪孽,对我也是好事。我会日夜为殿下祈祷的。殿下,小谢与我一同到殿下身边,一向尽心,容我僭越,也将殿下托付给小谢。殿下以后有事要倾诉,好歹有一双耳朵。”
    谢宫人听到提她,上前跪下。
    章昺的眼泪终于滚落:“苦了你了!”用力将吴宫人拥在怀里,轻声说:“等着我!等着我!我一定将你接出来!”
    吴宫人终究是走了,吴选与她同乘一车,计进才与章旭同车,章旭还要问计进才拿主意呢。
    计进才想了一下,对章旭道:“殿下要的这个地方,我倒知道一个,不过只是初建,不知道九娘住不住得惯。”章旭道:“什么地方?”
    计进才说的地方,正是公孙佳命人兴建的那个可以称之为养老院的寺庙,专门收留一些旧相识,以及与旧相识有点联系的老宫仆。建庙的工匠有方保张罗,寺庙总要有些楹联、匾额,建庙还要立个石碑,写满了出钱的善信的名字。
    这庙现在是公孙佳一个人出钱,就得写个夸金主的文章,计进才因租住的关系,知道有这件事,也赚了这一项润笔。这庙不是平地起,而是用了一个有旧框架的已经有些破败的旧寺庙,将寺庙盘下来,整修一下就能用。地方恰是不远不近、不穷不富,其他的住客都是些养老的人,也不好打听,还有几间多余的客舍,很符合吴宫人的要求。
    章旭想了一下,说:“就它了!你指路!”
    计进才小心地问了一句:“不要问问道生和九娘吗?”
    章旭道:“问他们做什么?”
    计进才心道,看来九娘过得也不好,不知道她年纪轻轻的,以后要怎么熬。
    他在担心吴宫人,另一辆车上,终于可以单独相处的姐弟俩又哭了一声。吴宫人什么都看在眼里,却一字都没提,只说:“以后会好的。”
    吴选抬眼看向她,说:“他骗你的。”
    “嗯?”
    “他不会接你出来的。”
    “你、你在说什么?”
    吴选道:“阿姐,广安王是个凉薄的人,你要为自己打算。你方才说的话,他一时动情了,你不在眼前了,他又会抛到脑后的。先前我见过他,他什么都没问,当我就是张桌子、一条板凳。”
    吴宫人惨笑:“我知道。不说他了,那是以后的事,至少现在,咱们姐弟团聚了。”
    第67章 担当
    马车越来越颠簸, 吴宫人伸手撩开车帘的一角,小心翼翼地往外看去,三角形的视野里, 一片青翠。吴宫人觉得心里好像有点事, 又想不起来是什么。忽然之间,她猛地将车帘整个儿扯了下来!
    吴选吃惊, 问道:“阿姐?你怎么了?”
    吴宫人将头凑到车窗边上, 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深深地吸着带着夏天热度的空气,再吐出来。吸气的时候腰背跟着挺拔,呼气的时候腰随意地弓着。喘不几口气, 低低地笑了出声,笑着笑着, 眼泪又落了下来。
    吴选凑近了她,将她拖离车窗:“阿姐?”
    吴宫人抬手擦了擦眼泪:“我没事儿,我没事儿,我好久没见过人间了。”
    吴选低声道:“九重宫阙, 确如仙境。”
    “呵呵, ”吴宫人低笑两声, “你不知道。”
    吴选与这位姐姐分离十余年,已称不上熟悉,犹豫着,并没有接话,换了个话题,问起母亲与其他的亲人。吴宫人默然:“都死啦。”吴选想起母亲,那个慈爱贤惠的女人,总是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从来都关爱他,如今母亲也没了,他不禁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吴宫人又陪着哭了一场,哭得累了才收了泪,说:“会好的。”
    吴选心中更悲,他姐姐也是个柔弱女子,“会好的”这种乐观的安慰没有一个字落在实处,如何能好?他自己身上还背着个贱籍,现在知道吕氏才是广安王的正室,他突然想起来当初公孙佳身边那个毁容怪人说过的话“只消一封帖子,容太常就能治得吴小郎叫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了”。以前觉得这种事落不到他的头上,他是个小人物,不值当吕氏、容太常对付的。如果算上他姐姐与吕王妃之间的恩怨情仇,那就很有可能了。
    吴选身在乐籍,常年行走高门大户,知道许多内宅的行事,自己个儿也带点儿内宅习气,很是担心吕氏再拿他动手。
    但是姐姐现在这个样子,也不像是个能顶事的,跟她说了,她大概也只是个哭泣。还是等安顿了下来,与计叔父商议吧。或者……
    吴宫人也在思索接下来的生活,离开章昺身边,算是暂时保住了一命。虽然不知道要去哪里,但是她提的那些条件筛选出来的寺庙,一定是最不起眼、京城内外数量最多的一类寺庙。就算有人有心找她的麻烦,光找她都需要费一些时日。且这样不大的寺庙,游人香客也不会很多,盯着她的人也少。
    她现在也不知道下面的路要怎么走,无论章昺最后会不会来接她,她都能够得到一顿安宁的日子,好好为将来打算打算。还有弟弟,弟弟沦落贱籍,这十几年虽然有计叔父照顾,终究是荒谬了岁月,趁这段日子,也好叫他重新将书本捡起来。从王府里支取了不少的钱帛,生计如今也是不成问题的,如何从中截取一部分,至少置办一处小屋子、几亩薄田,攒个小康的家业出来作为退路……
    吴宫人在宫里的岁月,最初几年是与母亲等亲人在一起的,母亲昔年是掌过家务的,不自觉也会教她一些。过过小日子,她还是会的。
    车到庙前的时候,吴宫人已经规划好了未来一两年内的生活,只要不被打乱,她就能把这小日子过下去。至如章昺的宠爱,他能想起她来,自然是好事,如果想不起来,就当他做了一件好事,将她放生了吧。她就在这庙里,日日为他颂经,谢他好生之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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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座翻新的寺庙,旧有的僧人被打发走了,新的可靠的僧人尚就位,阿姜口中的“张翁翁”虽没有度牒,却也暂时管理着这里。听到有动静,他先出来。
    计进才先前给这里又是写匾又是写碑,张翁认得他,客客气气一拱手:“计先生,这是来进香?”
    计进才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听说这里是收留人的?”
    张翁道:“是收留我们这些陛下的老家奴的,不留外人。”
    章旭从车里跳下来,问道:“什么‘陛下的老家奴’?”
    计进才赶紧对张翁介绍了章旭,张翁跪下行礼。他是皇帝的老奴,章旭是皇帝的孙子,他比一般的大臣还要恭敬,跪下来将公孙佳建这个庙的理由讲了。章旭先就对公孙佳有了一个极好的印象:真是一个心善的好姑娘!
    章旭道:“进去说。”
    老主人的孙子,要进自己昔年同僚的女儿盖的庙,就是主子要进奴才家,这是没法拒绝的。
    张翁留了个心眼儿,将他让到偏房里去,说:“才修葺的庙,到处乱糟糟的,只有这里才收拾了出来。”然后才问计进才有什么事。
    计进才听了张翁的介绍,也有了底气:“这里正有一位从宫里出来的宫人,不知是否够格寄居在这里?”
    张翁看了一眼吴宫人,连连摇头:“这里是留给老人养老的地方,都住了年轻的,老人来了就没地方住啦。且主人家也没打算开多久,只要全了当年一段情谊而已。等我们这些老货都死了,人家也不必再管这里了。”
    章旭道:“我看你这里也没几个人,让她先住下!过不多久,大哥还会接她回去的。”
    张翁不敢当面阻拦,又不敢出言质疑章旭的身份,只好拿计进才和吴选说事:“这两位呢?可不是宫里出来的吧?”
    吴宫人比章旭、吴选等人更明白如何与人打交道,出言道:“只赁几间屋子居住,您只管开价。”
    “那也不行!这里是我们老人养老送终的地方,不是给宫里或者王府收留犯罪宫人的地方!”张翁对吴宫人就没有对章旭那么客气了,直接将疑问说了出来,“你年纪轻轻看起来也没病没灾了,莫不是犯了什么忌讳才打发出来的?怎么敢来扰我们老人家的清净?你若不讲明白,我是不敢招惹是非的。”
    吴宫人低头道:“是妾命薄,前番小产,自请出家为尼。”她含糊给了个理由,公孙府与钟府是亲戚,今天的事亏得钟源在,才没有闹得太难看。公孙家想要查证,也是很容易的,不如自己先说一点。
    接着,吴宫人命人摆上了从王府里带出来的钱帛,将上面盖的印子亮给张翁看。张翁识得印子,知道东西是对的。章旭恍然,将自己的一方印也给张翁看了。张翁道:“您暂住可以,可是这里不是王府的别院,使奴唤婢随您,只要您自己有奴婢。带过来的奴婢要是多了,这里也没有多余的住处。”
    吴宫人一口答应了下来。她对京城已经不熟了,有个地方就不错了。虽然这位老翁明显不快,是计进才做事失计较,如今也少不得厚着脸皮先赖下来。当即定了靠边的一处小院子,三人居住,留了两个奴婢,一个小丫环是伺候吴宫人的,一个小厮是打杂兼伺候吴选和计进才。
    吴宫人先取了丰厚的钱帛给张翁。
    张翁连连摆手,只取了他们五人的房租与一些柴草之类的费用,然后对吴宫人说:“小娘子既是宫里出来的,有些事儿比我老头子明白。给人钱财太多,不一定是好事。再者,无论日后有多么富贵,如今你还是要些钱帛傍身的。记着,细软自己收着,多亲近的人都不要给。”
    说完,摇头离开了。
    他拖着脚,鞋底一直擦着地面拖行,哀声叹气的。围过一个弯儿,吴宫人的视线看不到的地方,他的脚步轻快了起来,抓着一个小厮:“快!去府里找阿姜!”
    小厮从后厩里牵出一头驴来,翻身骑上,赶在关城门之前进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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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日天长,天还没有黑透,小厮就进了府里,被引到一处小院子里见到了阿姜。
    阿姜道:“你怎么来了?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小厮道:“阿姜姐姐,咱们家庙里来人了!”
    “嗯?我怎么不知道?”阿姜是与这类人直接联系的人,无论是有旧人来投靠,又或者是经旧人介绍的宫中人出来养老,都是先找的她,她来给安排。现在庙刚建好,只有张翁等两三个人,也没听说过有谁打算介绍别人来的。
    小厮道:“张翁翁让我来告诉您,麻烦来了!今天,那个姓计的死穷酸……”如此这般一讲。阿姜怒道:“这个死王八,当初就该叫姓吕的拿去打死算完!”
    小厮道:“谁说不是呢?我看那个宫人倒还是个标致小娘子,说话做事也和气,她那个弟弟,看起来不像个正经人。对了,翁翁还说,宫闱里的事,别掺和!让姐姐你上禀主人,来的这几个人,不像是能靠得住的。”
    “怎么说?”
    小厮道:“翁翁说,都知道春天种地,夏天锄草,秋天收粮。累个半死好歹能糊口。可要是一开始洒的种子不是米麦,而是草籽儿……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