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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人在侧 第289节
    余盛问道:“那陛下和政事堂?”他现在也知道了,许多事情不能一蹴而就,改革的事,哪有不出岔子的?
    公孙佳道:“你以为我没劝过?能劝,早就劝动了。于政事堂各派,这是利益相关,你让谁割肉?除非真的撕破了脸,不然打一巴掌就得给一个枣儿,我哪儿来的枣儿给他们?陛下?他有心结,解不开的!除非你能一手遮天让他做傀儡,可权臣从来没有好下场,不是纂位成龙,就是诛灭九族!我还不想死,更不能对不起太祖太宗!三王开府,已是我能做的极限了!”
    “可……”余盛还不死心,“没有折衷一点的办法吗?百姓太苦了。”
    公孙佳道:“先帝登基之后,谁不是想开创一个盛世的?我是所有重臣里最年轻的,我不但能参与其中,我比他们更能看到那一天、享受到那一天。现在这个鬼样子,我亏大发了!”
    一起来议事的彭、单、元等人也是心中黯然,尤其彭犀,他也是预见盛世的人,比别人更明白公孙佳的遗憾。彭犀道:“小余,丞相自有打算,你也不要催促了。”
    公孙佳道:“让他催!催什么催啊你?告诉你,乱世里,兵马为王,我怎么干都行。太平年景,我就是政事堂里最弱的那一个!天下,能乱吗?”
    余盛马上摇了摇头,心里难过极了:“那就,只能糊一糊了?”
    单良打起精神来,努力调动了缺德的智慧,说:“能守好雍邑就是为国立功了,君侯还要设法常驻雍邑,尽量少回京师。这个时候,恐怕人人都想你当他们手中的刀呢!”
    元铮道:“要不,我这就北上?”
    公孙佳道:“不,你再等一等。北上也要安排好了。”
    公孙佳干脆借口北地似乎有点异动,又说不能被动等待,得主动打探消息一类,请求常驻雍邑。她动用了两宫太后,以及延安郡王等几条关系,成功游说章嶟同意了她的请求。原本章嶟心里,她也是主持北方事务的最佳人选。
    公孙佳于是第一次在雍邑过了年。
    自此,无论京城如何,她就在雍邑不挪窝了,每年夏天请章嶟来避暑,章嶟连着三年都没来,他在忙着折腾官员。
    他倒是好心,眼看政事堂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天天打架给他看就是不干正事儿。他就亲自动手,给各地官员制定了标准要求执行。然而,他出镇地方虽有经验,这经验却不很脚踏实地,霍云蔚说的“知道皮毛”是很了解章嶟了,执行的时候就被底下不满的官员摆了一道。你说要征粮,我就一粒都不能少,还要颗粒饱满,给你过筛子。
    你对征布匹有要求,要足尺,我就要求这布它得截得一丝都不斜,斜了就是不合格,要打回去重缴标准的来。
    不但折腾百姓,还折腾小官小吏,层层加码。公孙佳修个雍邑,连同水陆交通都干完了,整个国家没觉得加重了负担。到了章嶟手下,人人受罪,你要修路我就拣个风雨日子逼人上工,有人吃苦受罪累死了人,还要报一篇“辖下人人尽力效死,鞠躬尽瘁,皆是感念陛下教化之功,真是忠臣”的奏表,要旌表其门。
    霍云蔚忍无可忍,要求章嶟不要插手,君臣俩当朝吵了起来,霍云蔚表示这活他不干了。
    丞相要辞职,皇帝是要扣留的,哪知章嶟也是铁了心,他不挽留了,反正是你要辞职的不是我给你免职的!霍云蔚几年辛苦逼急了发个脾气,也是想拿捏一下,谁知皇帝不受拿捏,没给台阶。
    霍云蔚不是个受气的人,到章熙陵前大哭一场,章嶟也开始生气了,更不肯给霍云蔚面子,他命人赐给了霍云蔚大量的金帛当路费。
    等公孙佳得到消息的时候,霍云蔚已经踏上了回贺州老家的路!快得让公孙佳都没回过神来!
    君臣二人吵架她是知道的,按照常理推算,不应该是现在就出事的。照公孙佳的估计,等边关战事一起,什么争吵都得先停下来。她急忙写信问章嶟,您为什么这么做呀?霍云蔚的忠心是不需要怀疑的。
    章嶟的回信委屈又愤怒:他是先帝的忠臣!从没对我尊敬过!整个政事堂,就你没骂过我,江平章骂得少点,郡王是我叔我忍了,赵司翰还算圆滑,只有他,一个人骂得超过了你们四个人加起来。他还跑到先帝陵前哭,是说我不值得先帝托付江山么?
    公孙佳看到最后一句,就知道霍云蔚这事儿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再回信就只能安抚章嶟,霍云蔚没有对您无礼的意思,他也是着急,请您看在先帝的面子上,与旧臣善始善终。而且即使要他走,你吏部交给谁?周廷资历是肯定不行的,他现在还不能服众。
    信还在路上,公孙佳就收到了新的公文——赵司翰兼了吏部尚书。
    赵司翰在守孝之前就已位至尚书,干这个事儿资历是肯定够了的,他又素有人望,仕林风评也不错,完美!
    这就是断了霍云蔚回来的路了。一个皇帝狠起来,哪怕他再蠢,也是有办法让人如鲠在喉的。
    公孙佳摆了摆手,不让余盛读下去,说:“好了,可以安生一阵子了。要闹,也是以后的事了。他至少有办法暂时平息风波,你关心的百姓也能缓一口气了。”
    余盛一向信服她,咧开了一个笑容:“嗯!”以后乱起来他也管不上,他尽自己的力,能帮多少人就帮多少人。他放下公文,说:“我找妹妹玩去!”
    他说的“妹妹”就是公孙佳的女儿公孙寿,刚生下来没正经起名字,余盛嘴碎,天天妹妹妹妹地叫,公孙佳也随意:“小名就叫妹妹吧。”养过了三岁,要想正式名字了,公孙佳的文学素养也不高,也没找别人,直接定了个“寿”字。
    听到女儿,公孙佳也不免快乐了起来:“去吧,你也别太由着她了。”
    “嘿嘿。”
    姨甥俩都没想到,他们俩这短暂的放松期会是那么的短,就在余盛带着妹妹满地疯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跑、在跑个什么鬼的时候,一个人被领到了吴选的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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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选在书房里转着圈子,脚步越来越快,越看越有点疯狂的样子。
    张幸站在门口,长揖到地:“侍中。”
    吴选猛地抬起头来,阴恻恻地说:“吏部尚书不是我!霍云蔚被赶出去之前,你来找我说,霍云蔚已经得罪了陛下,他就要完了,所以你来投我!你说我必能一飞冲天,现在呢?”
    张幸不慌不忙地道:“侍中休急,不就是赵司翰么?他的资历、人望原也够了。”
    “我叫你来不是为了听你说风凉话的!”
    张幸仿佛成竹在胸:“侍中不就是想要个尚书吗?这有何难?一个尚书就够了吗?您不要进政事堂吗?”
    吴选冷笑道:“一部尚书的实权尚且没有,何谈其他?”
    张幸道:“倒也不难,只是下官……”
    吴选道:“只要你能助我入政事堂,除了兵部和户部,其他的你随便选。可是政事堂在……”
    “霍云蔚一走,就容易了。”
    “进来说。”
    张幸这才放心地进了书房:“霍云蔚一走,政事堂就剩四个人了,常例,政事堂都是单数,必要再添一人的。您很有希望,因为咱们的陛下是个爽快的人,只要您有一政见合了他现在的心愿,您已是侍中了,再入政事堂也是水到渠成。”
    吴选还是说难,他心里想的是公孙佳,口上说的却是:“我与政事堂诸公无法比。”
    张幸道:“您在朝中势单力薄,朝中几股势力也不是一心,您现在至少要联合其中一股势力,不能把所有人都得罪了。不能联合,也要把他们都拆开,拆散了,才能有您纵横捭阖的余地。政事堂几位如果联手,是能拦住您的,但是拆起来也容易。”
    “怎么拆?”吴选心不在焉地问。
    张幸道:“下官建议侍中联合公孙氏,她手中有兵,在朝臣中没有什么心腹门生,赵氏也是看中这一点才求娶了她的母亲。一旦拆了这门婚事,文臣赵氏也好拿捏了,公孙氏也需要朝中有人为她说话,她已与这些大族有了嫌隙,她的表兄钟源,也是武将,她就只能成为您的盟友。下官仔细打量过这位君侯,武将出身,更容易守承诺、不背叛盟友,比其他人更适合合作。”
    吴选眼睛一亮,问道:“怎么拆?!”
    第282章 嬗代
    张幸给吴选分析了一下,钟秀娥和赵司翰本来就是为了利益结合的,当初是为了对付纪氏,现在纪氏已然垮塌,这个合作的大前提就不存在,也就是说,他们有不必继续合作的可能了。
    吴选连连点头,合作对会纪氏这一点,哪怕是他,也是能看得出来的。“不过,纪氏伏法之后,他们都从中继续获益了。利字当头,恐怕不会想分开的。”
    张幸摇了摇头:“非也非也。他们谁都不会做对方的附庸,迟早有分道扬鏣的那一天。侍中请想,如今朝野开口的时候说的是什么?京派、贺州派,街上三尺孩童都不会说他们是一家人。只要有嫌隙,就能分开。譬如宫中,赵相公等人必是倾向于维持皇后娘娘的体统的。安国公会向着谁?”
    一说到宫中,吴选就想起来他姐姐背后可没有这么大的势力,他们姐弟迫切需要掌握一股真正的势力,有点心烦意乱地说:“说了这么多,你倒是说个办法!难道要让德妃与皇后打起来?”
    “她们打起来也没用,早些年她们又不是没有争斗过,赵相公和安国公也都没有动呀。不是她们,还是要从夫妻上入手!赵相公续弦本也不是为了美色,如今他已贵为丞相,怎能……”
    吴选脸现失望之色,他对男人好色的脾性是非常了解的,但是赵司翰这个人不同,此人私德倒可称得上是君子,如果不是情势所迫,他甚至不会续弦。
    张幸道:“这是最容易的,如果侍中觉得不妥,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吴选已经有点不耐烦了:“什么?”
    张幸不敢再卖关子,马上直接核心:“据侍中看,前妻后妻,哪个对他更重要?”
    “嗯?”吴选来了点举。
    张幸道:“下官的本意是,夫妻之间此许不悦断不至于能拆散他们,要的也只是一个引子,为的是引大长公主入局。霍云蔚曾说过,钟家有一个毛病,护短,极爱护晚辈。大长公主长女早逝,她对女儿、外孙女就尤其疼爱呵护。赵相公也要体面,一旦顶撞起来,这婚不离也得离了。既然赵相公洁身自好,那就……”
    “他的前妻已经死了!”
    “死了才是最好的!就问侍中,死后二妻如何排序?”
    “嗯?当然是依礼而行。”
    “不不不,”张幸见吴选还没听明白,就挑明了,“排序不止是排序,譬如陛下的三个儿子,排前面的就是以后的万乘之尊,排在后面就生死由人。如果一样东西,两个人里只能有一个人呢?譬如封赠。侍中悄悄地向陛下进言,赵相公有功于国,赏以爵位。”赏爵是另有赐服的,但是一般而言是给妻、母。你有两个老婆的话,那就很难办了。
    那就是一件值得怄气的大事了!就必得再闹一闹,如果赵家能够马上低头认错改过来呢,兴许还有救,不过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了。且赵司翰与前妻育有独子,赵俭才是未来承担祭祀的人。以钟家的脾气,至少得把钟秀娥接回娘家。能让这两家闹上一闹。而且这种暗地里在什么礼法习俗上使阴招的手段,很符合世家的作派。
    吴选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这世间前妻后妻,前夫后夫,大家子为争个嫡庶先后谁正谁偏,人头打出狗脑子,闹到皇帝跟丞相为此专门如今大臣开会的事不乏先例。可惜钟秀娥没有再跟赵司翰生一个儿子,那样铁定热闹!
    他说:“妙!”
    张幸总结道:“两家既有拆解的可能,趁着公孙氏不在京师,尽早动手拆解!只要大长公主已然不悦,等公孙氏回来了,也只有顺着这条路往下走了,她动起手来,可比下官利落得多……”
    吴选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接口道:“也比我利落。”
    回过神来,吴选又有些羞恼,冷下脸说:“此事若成,不会亏待你的。”
    张幸面露喜色:“那下官就静候佳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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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候了半个月也没有佳音传来。
    因为吴选对章嶟说了赵司翰不少好话,章嶟内心对赵司翰并没有那么的满意。也不是他吝啬,而是他觉得,这个时候再增加赵司翰的份量,就更不容易推行他的新政了。章嶟对吴选说:“你不懂政务,这个话以的不要提了。”
    无论吴选怎么说,章嶟都不肯同意。哪怕说为了拉拢赵司翰好给章嶟效力,章嶟也还是摇头。章嶟自己心里的一笔账算得明明白白的,只觉得吴选政治幼稚。
    卡在了第一步,吴选一口气没提上来,被章嶟给憋回去了!
    吴选无奈,只得先将此事搁到一边,他想起来张幸当时说的是两件事。一件事是拆了赵、钟联姻,当时他由于诡异的心思只问了这一件。一件走不通,他就想到了另一件“陛下是个爽快的人,只要有一政见合了他现在的心愿,再入政事堂也是水到渠成”。
    那就干这个!
    吴选马上有了新的目标!
    这个“政见”其实是现成的,与其说是“政见”不如说是“方法”!吴选最近晚上总睡示好,时常做梦,梦境支离破碎,但总有一个不变的主角——公孙佳。一时是公孙佳知道他背后搞鬼,将他发配充军。一时是公孙佳给他安排外放他又回来的时候。忽然之间,曾经到公孙府里帮助阅卷的事又漫了上来!
    对啊!
    考试!
    当时公孙府的选拔是怎么弄的来着?考试合格了给官。对了,当时是从燕王旧属里选,后来还有一次,她选属官的时候还放话是:仕林皆可应试!
    这个好!
    什么京派、贺州派、南派,统统见鬼去吧!个个自诩高贵瞧不起我家,我就引入一群狼来咬你们这群狗东西!
    吴选越想越美,本来嘛,史书也有记载,更古早的时候,帝王下诏让各地推荐贤士,使“野无遗贤”,召了到京也不是马上就给官的,也要策试,即问问政见。从古礼上也能找出先例来!
    不不不,不要让地方上推荐了,地方上推荐也必是些大族优先,譬如京师,让官员推荐首推必须是赵、容、李、江等大族,其次是勋贵人家,能轮得上几个白丁?就是要白身,出身也不够好,只能依附于我!
    吴选又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的细节,觉得自己也能办这个事儿。第二天上完朝,他没有马上走,而是去找了姐姐,陪吴宣东拉西扯了一阵儿,说:“想给大郎订门亲,又怕人家不愿意。与李家已是亲戚了,不想再与他亲上做亲,永远只有一门亲戚又算什么?想从高门另娶。”
    吴宣对侄子倒是上心,说:“这样怕有些难,得为他求一官职才显体面。”
    姐弟俩正说着,章嶟与政事堂掰了一回腕子果然到了吴宣宫中,看到吴选,说:“你也该来陪陪你姐姐,让你娘子得空也过来,她在宫里寂寞得很。”
    吴选与章嶟搭上了话,趁章嶟在姐姐这里心情好,很快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章嶟对他这个提法本身就很感兴趣,他才趁机把霍云蔚弄走,没了最大的刺儿头,今天就与“说话委婉”的赵司翰对上了。因为赵司翰虽然与霍云蔚不太对付,但是在辖制章嶟这一点上,并没有什么不同。
    霍云蔚觉得章嶟步子迈大了,赵司翰还是觉得章嶟步子迈得大了,赵司翰对章嶟说“治大国如烹小鲜”,请他文火慢炖,别着急下铲子一通乱铲。赵司翰说话滴水漏还引经据典,章嶟说不过他,回了一句:“丞相也会做饭吗?君子远庖厨。”当时笑嘻嘻地把事儿给盖过去了,心里其实很不痛快。
    他不同意吴选提议的给赵司翰赐爵位,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他或许“操之过急”,人却是在正路上的。而这一回,他觉得吴选这个主意就是在正路上了,章嶟也不吝于夸奖:“你这就有点样子了,仔细说说。”
    吴选搜肠刮肚讲了一堆,说:“臣当年蒙丞相召见,调臣到相府阅卷哩。臣选出来的人,先帝也都说合适。”章嶟忽然大悟:“哦!对!是药王调你去的吧?药王做过那应该就没什么不妥了。”他不大信得过吴选,但公孙佳不同,公孙佳还没失过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