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凌没有用司机，自告奋勇地要自己开车。
    林晓看着他还带着稚气的脸庞，怀疑地问道：“你会开车吗？有驾照？”
    问完了，才觉得自己想到太狭隘了。
    像厉凌这种富家子弟，不到十八岁就会开车的人大有人在，如今他成年，肯定也拿到驾照了。
    果然，厉凌从小汽车的手扣里翻出个小绿本递给副驾驶的林晓，“看看，如假包换。”
    他说话的时候一点儿也没有影响手脚的动作，一手把着方向盘，踩脚油门，汽车发出一阵轰鸣，冒着白烟绝尘而去。
    从市里到山村正常情况下需要开三个小时，厉凌开得快，不到两个半小时就到了。
    他车技不错，这么快的速度倒是还能保持平稳，林晓回头看了好几回奶奶，发现老人家一点儿也没有晕车的迹象，后来居然还靠在后座上睡着了。
    行驶过一条又一条的盘山道，经过一个又一个的长隧道，小汽车终于在中午11点多到达小山村。
    此处背靠大山，溪间流水潺潺，是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
    因为封闭，村子里的人都没有见过什么世面，此时看到一辆气派的小轿车行驶进来，顿时纷纷投过来好奇的目光。大家都在议论到底是谁家的小汽车。
    “肯定是林家的，咱们村也就林家大小子最出息。”村子里最年长的爷爷捋着胡须说。
    其他人纷纷附和，有些腿脚快的跟在小汽车后头跑。林晓摇下了车窗和大家打招呼。
    “哎哎，原来是林晓啊，你爸也回来了吧？”
    小汽车行驶的速度到底比人的腿脚快，最后这半句便散落在风里-林晓完全没有听到。
    汽车停在一处老旧宅子跟前，林晓下了车，看到站在门口那个脊背挺直的老人的时候，热泪瞬间溢出眼眶，颤抖着声音喊了一句“爷爷”。
    “哎哎！”老人笑呵呵地应了一声，紧走进步过来牵起林晓的手，仿佛这还是那个七八岁在自己跟前撒娇的小姑娘。
    这时候，厉凌扶着奶奶下车了。
    老两口见面也没啥客套话，一个问“回来了”，另一个答“嗯，回来了”，就算完事。
    林晓向爷爷介绍了厉凌，说对方是自己要好的同学。爷爷乐呵呵地端详了厉凌两眼，颔首道：“小伙子挺精神啊！”
    好像挺满意的样子。
    厉凌得意地看了林晓一眼，把脊背挺得更直了些。
    这次回来，奶奶就会长久地留在村里，因此带了许多行李来，林晓要和奶奶一起收拾，被老人拦住，“你跟你同学出去转转吧。”
    林晓回头，就看到了厉凌期待的眼神。
    -
    小山村依山傍水，颇有些世外桃源的意思，林晓和厉凌一前一后沿着溪水往上游走，耳听流水潺潺，只觉内心一片静谧。
    “我也去京城。”身后突然这么一声，打破了短暂的宁静。
    林晓停住脚步，转身看向厉凌，“厉叔叔不是想让你出国吗？”
    厉凌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看她站在那里，亭亭玉立却足够淡然。明明在眼前，却似乎怎么也够不到。
    好半天，他才回了一句，“不想出去。”
    林晓哦了一声，点了点头。
    “这样也好，国家会越来越强大，总有一天会屹立在世界之巅。你留在国内会发展得更好。”
    她转身，继续往前走。
    苗条细瘦的身影就走在他的视线里，也走在他的心里。
    与此同时，市里某妇产科医院送进来一名病人。两个护士一个男医生扶着床往手术室跑，病床上躺着的女人双目紧闭，下身处的床单被鲜红的鲜血濡湿一片。
    林志鸿跟在后头跑，只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就在一个小时之前，班小霞在家里翻出他签署的房产过户同意书，立刻炸了毛，不顾自己即将临盆跟他吵了个天翻地覆。
    林志鸿失手推了她一下，她的后背磕在桌子上，当时肚子就疼得不行，羊水鲜血也都顺着裤子流出来。
    等120赶到的时候，班小霞已经人事不知。
    林志鸿心里无限悔恨，跟着跑到手术室门口，被医生拦住，“家属在外面等着”。
    手术室的门被关上，林志鸿只觉得浑身发冷。
    他的儿子啊，儿子可千万别出事。他慢慢地蹲下去，双手抱住脑袋。
    “姐！姐！”
    随着一个高亢的男声传来，紧接着林志鸿就被一股大力扯起来，抬头对上的是小舅子班鸿飞通红的双眼。
    “我姐怎么了？好好地怎么会这样？”
    林志鸿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另一边胳膊就被人狠狠掐住，是班小霞的母亲-他的丈母娘。
    丈母娘只比他大十几岁，以往见着也是个干干净净的妇人，此时却头发凌乱，脸上都是泪水。
    她扯着他的胳膊乱晃，“小霞预产期还没到，怎么会突然有危险？是不是你做了什么？”
    林志鸿被两个人吵得头疼，加上心慌和愧疚，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他不由得后悔给这两人打了电话。可是不打又不行，如果班小霞有个三长两短，他没法跟岳家交代。
    班鸿飞见他不说话，认为这是心里有鬼，把自己娘扒拉开，一拳揍了上去。
    林志鸿惊叫一声，鼻梁骨仿佛就要端了，两行热热的液体从鼻子里流出来。
    班鸿飞却根本不解恨，一拳又一拳地揍个不停。等到医生护士们把他拉开的时候，林志鸿已经被揍了十几拳。
    浑身的骨头跟要散架似的，脑袋也晕乎乎地。
    班鸿飞，还借着他的钱，好几万块呢。
    晕过去之前，林志鸿这么想。
    林晓是从二叔嘴里听到林志鸿的消息的。二叔在县里工作，每周回村里看看爹娘。
    吃饭的时候，他说：“嫂子生了个女儿，早产，孩子情况不好，现在还在保温箱里呢。”
    “我哥好像被他小舅子打了，还不轻。”
    奶奶正要问什么，看了一眼林晓，最后什么都没有问。
    林晓扒拉一口炖肉，吃一口米饭，再就一口大蒜。
    这搭配，就一个字：香！
    新生活，就要开始了。
    第36章
    接下来的暑假， 林晓过得十分惬意。早晨跟着爷爷下地，中午赶着天气转热之前回家。
    爷两个洗完手上炕，奶奶正好把饭菜摆上炕桌。
    老人家大概是想到不久之后要和孙女离别， 所以每天可着劲儿地做好吃的。红烧肉，炖排骨，家常炖鱼……几乎天天不重样儿。
    不仅林晓吃得不亦乐乎，爷爷也吃得眉开眼笑， 说自己一把老骨头是跟林晓沾了光。
    这么说其实也不算错， 林晓刚回来那天就给了奶奶2000块钱，当着爷爷的面给的。这些日子家里的吃食都是用这钱买的。
    倒不是林晓小气不肯多给， 主要是给多了怕别人惦记-毕竟她很快要上大学， 而爷爷奶奶身边还有四个儿女呢。
    四个儿女过得都一般，若是哪天跟老两口开口，依照林晓对爷爷奶奶的了解， 两位老人肯定舍不得不给。
    她目前挣了不少钱，可除了奶奶爷爷之外， 她谁都不想给。
    日子过得飞快，很快就到了八月下旬。奶奶开始三不五时带着林晓去县城赶集，只要后者的目光在什么东西上多停留一会儿， 老人家二话不说就付钱。
    小到烧饼麻叶冰棍糖葫芦，大到衣服鞋子书包， 最近一次奶奶居然给林晓买了个头花。
    红彤彤的那种，一看就是十岁以下的小孩子戴的。
    林晓哭笑不得， 奶奶却正色说：“你小时候，咱家没有钱，啥都没给你买过，现在我孙女儿能干， 自己挣了钱，奶奶再不给花，也不配做你奶奶了。”
    说完了，老人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背过身抹眼泪。
    其实，林晓和奶奶都知道，在她小时候，林志鸿在市里已经是个小官了，多了不说，每个月一两百的工资是有的。八十年代，村里人一家人过日子一年也花不了多少钱，林志鸿哪怕每月给寄个几十块，林晓的吃食和衣裳就都有了。
    可林志鸿没有。
    他那会儿还没有再婚，前世的林晓以为是为了自己才不再婚的，现在想想真是自作多情了。如果林志鸿心里真的有她，怎么会放在她在乡下过苦日子不闻不问呢。
    当然了，如今两人的父女关系已经不复存在，这些林晓也就是略微想了一下便抛诸脑后。
    又过了三天，林晓坐上去市里的大巴。山村里不通火车，她要去京城必须得在市里坐火车。
    下了大巴她先去找了一趟陈志安，后者见了她很欢喜，“正好要找你呢，房子有了卖家，我明天陪去去见见买主，可以的话就交钱过户。”
    这倒是意外之喜，林晓还担心自己去了京城，以后回来过户太折腾。
    第二天，她和陈志安见了买主，彼此价钱谈拢。这会儿还不兴房屋贷款，给的都是现钱。整整12万，沉甸甸地放在黑色塑料袋子里。
    陈志安陪着她去银行存了，出来就去房管局过了户。
    1998年8月28日，林晓拎着行李独自座上了去京城的火车。
    这会儿还没有高铁，路上要十个小时，林晓不想让自己太委屈，提前买了一张卧铺票。上了火车，把事先准备好的床单铺好。
    她躺下来，伴随着耳边有节奏的火车经过铁轨节点的声音，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竟然睡得无比踏实，再醒来天色已经亮了。
    女乘务员行走在车厢里，一句一句地喊，“京城就要到了，请大家收拾好行李准备下车。”
    林晓掀开白色的车帘子往外看，这片土地熟悉又陌生。
    京城，她回来了。
    林晓去洗手间快速换上轻薄的衣裳，收拾行李等在座位上，又过了十几分钟，火车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停了下来。
    她随着人流下车，出站。在出站口一抬眼看到了不远处的一排年轻男女。
    他们个个朝气蓬勃，手里各自举着一块木牌子，上面用各种字体写着xx大学的名字-这是各个学校派来接站的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