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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琬琰美玉,有着美玉的名字,美玉一般的人,说要照顾她一生的夫君,却和柳眉一道害了她。
    这个骗子!难怪他总不耐提起小时候的事情,原来是因为曾是乐户,在太常寺呆过。
    千花记得他手臂上有道碗口大的疤,狐之琰总说是幼时调皮所致,想来该是剜去乐户烙印时留下来的罢。
    千花不觉起身,跟在了那群少年身后。
    “小娘子,您这是?”她突然变得怪怪的,崔录事有点担心。
    千花却不理他。她虽跟着他们走,却又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一定距离,不教他们发现。
    音声人们方才训练完毕,回到住处去休息。到得住地前,人群便散开了,千花想记着狐之琰住在哪里,不料却见到他被另外几个少年围在了角落里。
    “你脖子上挂着的,是什么好东西?”为首的少年不怀好意地问道。
    “这个不能给你。”千花听见狐之琰的略显低沉的声音,似乎很是紧张。她觉得很新鲜,前一世的狐之琰在人前可比谁都嚣张,竟也曾这样害怕过?
    “你说不能给,就能不给么?”为首的少年不是善茬,根本没打算给他拒绝的机会,伸手便去抢。
    狐之琰双手紧紧护在胸前,不让他有机可趁。
    “按住他!”少年对身边的人发号施令。那几个人大约是他的狗腿子,便扯开了狐之琰的手,将他按在地上,令得少年轻而易举地扯断了他脖子上的细绳,抢走了他紧紧护着的宝贝。
    少年看了一眼,嫌弃地踢了他一脚:“呿!一块值不了几个钱的破玉,亏我还以为是什么值钱的玩意。”
    “还给我!”狐之琰被人压在地上,愤怒地低吼。
    “到了我手里,还想拿回去?给我打!”少年对狗腿子们号令道,顺手将那块玉塞进怀里。
    狐之琰才挨了一拳,千花就跑到了少年跟前,大声道:“谁敢打他?”
    男女音声人一贯是分开的,是以少年听见女童的声音,立即转过身来。
    仅看千花的穿着打扮,便知她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再看到她后面黑着脸挂着录事腰牌的男子,更无须猜测她能不能惹了。
    “谁许你们私下闹事的?都给我把袖子卷起来!”崔录事喝道。
    少年及其狗腿子们显然很害怕崔录事,乖乖地站成了一排,卷起袖子,露出左臂的烙印及编号。所有的乐户都有这种烙印,而编号则是为了方便管事的人记住他们。
    他们这样的音声人没有任何地位,人们连他们的名字也不屑于去记。
    崔录事忙着收拾他们,千花则缓步走到少年面前,小小的女童气势却不弱:“东西拿来。”她看着那少年说道。
    尽管她个头不大,少年却不敢轻视她,赶紧将从狐之琰那里抢来的玉双手奉上。
    此时狐之琰也从地上爬起来了。他当真狼狈得很,头发松散了,身上的衣服也脏乱了,看着更是滑稽。
    前世的他只有揍别人的份,从没有被别人欺负过,真难以想象他竟然也有这样弱势的时候。千花看着这个陌生的狐之琰,五味杂陈。
    千花看了那玉一眼——只是一块普通的玉石,无论材质造型还是雕工都没有可圈点之处。前世可不知他还有这么个宝贝,他从未将她放在心上过,所以才会什么也不肯告诉她吧?
    “还给你。”她嫌弃地将玉石丢还给他。
    狐之琰小心翼翼地接过,一脸感激地向她道谢:“谢谢小娘子。”
    千花哼了一声,扭过脸掉头就走;崔录事记下了闹事的人的编号,也随着她离开。
    “崔录事,他们都是罪人之子,是不是?”千花忽然仰起头问崔录事。
    “是的。”崔录事很是疑惑:“不知小娘子问及此事,所为何故?”
    “被籍没的罪人之子,也可以被发配到官宦之家为奴,对不对?”千花眼睛睁得大大的。
    “不错,只是……通常入了太常寺的,不会再被发配至官宦之家为奴。”崔录事仍未能明白她想做什么。
    “方才那个被欺负的音声人很可怜,我想让他到我们家做下人。”千花笑眯眯地说:“你先帮我将他扣下来,我去同阿爹和阿兄说。”
    整个太常寺都是阿爹在管,偷偷地除掉一个人的名字,找人放到另外一个名册上,并不是什么难事。
    千花不是见不得别人欺负他,而是想自己狠狠地欺负他。
    在遇见狐之琰之前,她脑海里从不曾有“报复”两个字;直至见到他,内心角落里那点火光忽地点燃了每一处,若不做些什么,好像永远也不会止息似的。
    狐之琰前世能脱去乐户之身,若不是得了某位权贵的宠信,便是寻了机会立下大功。而这一切,因为他是音声人,有机会时常接触到权贵才能得以实现。因而若放任他呆在太常寺,这辈子仍旧能飞黄腾达。
    那个骗子,她才不要他那样好过,须得让她好好欺负一番。
    等她何时心里舒畅了,才会放过他。
    “哎,小娘子……”崔录事眼睁睁地看着千花一溜烟跑了,顿时纠结于是去追赶千花,还是按照千花的意思,先将那个少年扣下来。
    孟氏父子有个宠到天上去的小娘子,整个太常寺都知道。
    小小地纠结了一番后,崔录事便依着她的意思,回身走向了那个少年。
    其他人早就跑了,唯有方才被欺负的少年正弓着腰,向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仿佛是恭送他们似的。他看来十六七岁,眉目周正,即使穿着那身滑稽的衣裳,也难掩起清冷的气质。
    “你,过来。”崔录事走了两步,开口道。
    少年听见他的声音,起身望见是他,略有些诧异:“录事找我何事?”
    因着千花的青眼,崔录事多看了少年几眼。他未开口说话时,有点冷漠不近人,可他一开口,那目光又澄透纯净得很。
    装模作样!崔录事不屑地想,这种人他见多了。太常音声人虽婚同平民,但身份仍是低贱的乐户,非征讨之功不能除籍。在权贵跟前搔首弄姿以期获得额外赦免,虽说很难,但仍是许多人为之争破头的捷径。
    但崔录事并不担心眼前的少年有这种痴心妄想,因为有孟纶和孟随在,他们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把衣袖卷起来。”崔录事指着他的左臂命令道。
    少年便卷起了衣袖,露出乐户烙印以及他的编号——二三一。
    “你在这里等着,稍后我会叫人来传你。若是叫我发现你乱跑,着紧你的皮肉。”崔录事记下他的编号,撂下吓唬他的话后,突地想起千花是头一遭来太常寺,一定找不着路,赶紧去追千花。
    千花虽是第一次来,可太常寺四处有人走动。她衣着华贵,容貌神态一看便是娇养大的小姐,当她对人说自己是孟纶之女,要去找孟纶时,那人丝毫怀疑也没有,不仅为她指路,还亲自带她去找。
    等崔录事追上她时,千花已走到了孟纶所在的房间外。
    在太常寺卿孟纶每日办公之处,他正与儿子讨论即将到来的祭祀,小女儿突然推开门闯了进来。
    千花进到房间里才发觉自己冲动得忘了礼貌,又退回门边,敲了敲门,一脸无辜地假装刚才的强闯没有发生过。
    “进来吧。”孟纶哭笑不得。
    千花一路小跑过去,趴在阿爹面前堆满卷宗的案几上,急匆匆地对他说:“阿爹,我想问你要一个人。”
    孟纶和孟随都惊呆了。
    她神情十分认真,一点儿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千花,你不是想要丰家小儿吧?”孟纶紧张得很:“他不合适。”
    孟随也以为她说的是丰界玉,很不赞同:“虽说他是我好友,可我也认为他太爱胡闹。你年纪尚小,不必这样早考虑婚事。”
    且不说千花早就不记得丰界玉了,如今方见了狐之琰,哪里还能想得起他?
    父兄两个想得也忒远了!
    “我说的不是他!”这回该千花哭笑不得了:“方才看到个音声人,我想带回去做家奴。”
    上一世他骗了她,还同柳眉一起害死她;这辈子一世为奴,是他该得的报应。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狐”姓:春秋时狐偃助晋文公重耳当上霸主,狐偃也是某鱼的男神之一,所以一直很想写一个姓“狐”的人xd
    ======深井冰的话痨======
    本来想白天摸鱼写下午更新的,没摸到鱼,更新晚了,不好意思,么么哒!
    ☆、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
    仲春暮春之交,天气异常得很,忽而下起雨来。少年站在崔录事叫他留下的地方,衣服已经被淋得湿透了,可他低着头几乎一动不动地站着。雨水从他额头不断滑下,沿着下巴滴落,连睫毛也被雨水沾湿透了。
    远远看去,还有几分可怜。
    等千花一顿撒娇兼撒泼搞定了父兄,撑着伞带着崔录事回来找狐之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狐之琰站着的地方,仿佛就是她离开前所在的地方,她离开这么久,他就一直在那里傻站着?
    附近并不是没有屋檐可以的躲雨,他拄在这里淋雨是几个意思?
    “走几步就是屋檐,你站在这里装可怜给谁看?”千花瞧了瞧离他不过几步远的屋檐,看着他装模作样,心头便是一阵火,于是对着他怒气冲冲地说道。
    难怪前世能哄得她晕头转向,原来从小他就这么假了。狐之琰此人最是狡猾,吃亏的事从不做,怎么可能傻乎乎地在这里淋雨?
    自然是假装成这样,好教别人觉得他可怜。真是看着就可恨!
    一旁的崔录事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这位孟小娘子看起来乖巧得紧,先前说话一直和和气气的,没想到也是个火爆脾气,虽说她的本意可能只是关切少年。
    少年见着她过来时,眼中本盛满欣喜,谁料她突然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还说出那样的话——尽管那凶恶被那双笑眼减弱了不少——他垂下眼,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他这副模样被千花看在眼里,只觉得更厌恶,虚伪得令她作呕。
    崔录事不敢告诉千花,这里的人对二三一这样的乐户并不够宽容。即使婚同百姓,音声人仍是贱籍,太常寺的人对他们发脾气往往不需要任何理由,而他们犯了任何一点微小的错误,都有可能引发一阵狂风暴雨。所以对于下达给他们的命令,乐户们通常不敢有丝毫违背。
    先时崔录事叫少年在这里等着,少年定是怕受罚,才不敢私自去别处,哪怕仅是几步之遥。
    他很是紧张,生怕二三一将真相说出来,又博同情,连忙插嘴道:“这雨不知要何时才会停,小娘子且先回去,我一定将二三一送到府上。”
    这次虽说是孟小娘子主动要求帮助这个乐工,可归根结底是他没看好她才叫她看到那个场景,回头难免要吃一顿训。要是少年引发小娘子更多同情,令小娘子有其他荒唐的念头,他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我不,我要他给我驾车。”千花瞪着他:“我现在就要带他走。”
    狐之琰讨厌任何形式的体力活,她偏要叫他从此只能干体力活,将他踩到泥地里,一辈子都爬不起来。
    少年微微抬眸,继而又垂下。
    “小娘子,你放心,我打包票不会再叫别人那样欺负他。”崔录事不知她的真实想法,以为她怕若不及时带走少年,少年又要被那群人欺负,连忙给她保证。
    “我现在带他走不是省了你的事么,为何你一定要他多留一会儿呢?”千花不解。
    “这……小娘子有所不知,虽说有太常寺卿行的方便,脱去二三一的乐籍不是什么难事,可若是随随便便就将人带走,只怕日后被有心人追究起来,会是桩麻烦。还望小娘子理解则个。”崔录事一脸讨好的笑容。
    千花哪里想到过这么多,听了崔录事的话便松了口:“你这里需要多久?”
    “音声人入乐籍,乃是因有相应技艺,只需消除与他技艺相关的记录,当作他并无此项才能,届时要带走就无碍了。此处涉及多项文书,怎么也得半日时间,所以我以为小娘子还是回去等的好。”崔录事努力将事情解释得能叫十一岁的女娃娃听懂。其实还有一桩要紧的事去掉少年身上属于音声人的烙印,但这事对一个小姑娘来说可能太过可怕,无需她知晓。至于入了孟府以后要增加新的烙印,那可就不关他的事了。
    “这雨这样大,小娘子又大病刚愈,要是再有个什么闪失,我可就没脸再见太常寺卿和太常博士了。”
    千花都恨不得立即将狐之琰滚了面团扔到锅里去炸,怎么可能静得下心回去等?她想了想,提议道:“反正我今日无事,就等半日好了。”
    崔录事拿这种善心泛滥的小姑娘毫无办法。看得出太常寺卿与太常博士两个对她太过宠爱,不知民间疾苦,连尊卑也不懂得分。这少年再可怜,也不过是贱籍,天底下卑贱受欺负的人多了去了,少年方才挨的几下拳脚算得了什么?
    再说了,他看起来是那么不值得信任的人么?都说了会将人好好地送过去,她竟这样不放心地坚持盯着,崔录事觉得心碎成了八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