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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永嘉气息不定,她看着拦在身前的王然,忽抬手推开他,大步跑出御门。
    永嘉跑下台阶,迎面打来的是冰冷的雨,细密的雨丝像是一张网,笼罩过来,要将她溺-死似的。
    王然站在殿上,见永嘉头也不回的冒雨跑出去,不知是发生了何事,他左右寻伞想着人给她送去,却一时找不到,再一抬头,暮夜雨中已不见了永嘉的身影。
    永嘉迎着雨,一步步向宫外走,今日,她才彻底明白,沈邵变了,变得面目全非,她不肯舍的年少情谊,皆是可笑妄念,他们,永远也回不到过去。
    冷雨将她淋透,除了衣裳,除了身子,连着心一并也冷了。
    宫墙甬道,又深又长,走不到尽头似的,永嘉开始跑,又摔倒,爬起来继续跑,再摔倒,她放声大哭,被这倾盆夜雨掩盖住了所有声音,像极了会被溺死的鱼,进不能退不得,她的生路也是死路。
    许久,永嘉从地上爬起来,她不再向前走,而是慢慢转身,回首望去,天地风雨,百年宫殿的最中央,无垠夜色下,灯火最明亮处,是宫中御门。
    第6章 交换
    永嘉回了御门。
    王然站在廊下,瞧着突然而至的夜雨,心里念叨着今晚这些怪事,他正想着方才冒雨跑走的永嘉,忽然瞧见宫门外走进一道人影,迎着如注风雨,一步步走近了。
    王然险些没觉得自己眼花了,他看着又折返回来了永嘉,半晌说不出话来,她的衣裳鞋子皆湿了,发髻也被雨打的散乱,一绺一绺垂下来,不停的淌水,眉眼上也皆挂着雨珠,整一张小脸都是惨白。
    永嘉低头朝殿上走,她未看任何人,径自上前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还是那道幽暗的房廊,永嘉回去见内殿无人,一旁的浴室亮着,似有水声,她走过去,见大门敞着,行过层层纱幔,她听见铜铸鹤嘴中的流水声愈发清晰了。
    永嘉停在最后的纱帐前,隔着这层纱,她似乎可以看见后面池中的人,她缓缓抬手,拨开身前那缎纱,走出来。
    沈邵早已瞧见立在薄纱后的人影,他静静的盯着,不动做也不开口,像是天罗地网编织的最后一步,所幸,他的猎物没有让他等得太久,纱幔一点一点撩开,沈邵渐渐眯眸,他望着,永嘉一步步走了进来。
    他们的视线,隔着遥长的水池对上,沈邵上下打量永嘉一番,眼中趣味渐浓,他笑了一声,接着目光一错不错的盯着她,似在等她接下来的举动。
    永嘉垂下眼,绕过大半个池子,停在沈邵背后,她低身跪在池边,拾起水瓢,舀了温水淋在他的肩膀上。
    他的肩背比记忆中的宽厚了许多,她垂眸看着那上面一道道,或深或浅,或长或短的疤痕,手中的温水一次又一次的浇淋下。
    漫长的夜,数不清的火烛将浴室照亮的似白昼,水声潺潺,隐匿了外面的风雨。
    永嘉持瓢的手忽然一顿,沈邵半转过身来看她,他的长臂从池水中伸出来,沾了水的指腹轻蹭着她的下颚,似是褒奖:“朕没想到,皇姐竟这般会伺-候人。”
    永嘉闻言垂了垂眸,她欲继续舀水,手腕突然被握住,紧接着一股力道袭来,她被从岸上拽了下去。
    她溺了水,又很快被托起,鼻腔的酸呛着气管,火辣的疼。
    永嘉受了惊吓,待回神时,身子蓦然僵了。
    沈邵察觉到永嘉的反应,他倒是极有耐心,抬手先将贴在她额前颊侧的发丝一缕缕拨开,露出整张小脸来,他唇畔带笑,轻拍了拍她的腰教她凝神,哑着嗓音问:“想通了?”
    她只会盯着他,苍白的唇瓣在抖,久说不出一个字来。
    沈邵耐着性子等,最后五指穿过她的发丝,搂着她的脑袋,贴向自己:“你不说话,那朕便当你答应了。”
    好似盛夏夜的莲,逢上急来的寒流,娇弱的花瓣,片片剥落,漂浮在池上,溺在仅存的温暖里,独留鲜嫩的芽。
    永嘉背触到冰冷的池壁,激得她身子一抖,本能的想跑,被沈邵按回去,他双臂撑在池上,身影笼罩处,连空气都是稀薄的。
    永嘉不敢去看那道灼-热的视线,阴影笼下,池水袭来,淹没之际,她听见他在笑,很肆意:“让朕猜猜…还是雏吗?”
    永嘉眼睛红了,不知是哪里疼得。
    雨打枯荷,风折海棠,大作风雨,月意阑珊,近黎明。
    ***
    永嘉睁开眼是在榻上,她望着陌生的床顶有一瞬的失神,渐渐涣散的目光聚凝起来,她侧过头,见沈邵已经醒了,他支着手臂侧躺在榻上,正盯着她看,指尖缠着她的发丝。
    永嘉拥紧被子坐起,贴着墙壁缩了缩身子:“给我药。”
    沈邵将永嘉醒后的所有反应尽收眼底,没有一处是教他满意的,他瞧着她冷淡至极的态度,心底的那点温存淡了。
    沈邵笑了笑:“好说,伺-候朕一个月。”
    他话落,果见她急了,一双略有红肿的眼瞪过来,他笑意更甚:“你若不愿,穿好衣裳走,朕不拦你。”
    “无耻。”她红着眼骂他。
    他听在耳里,侧目瞧她,笑意填了点冷:“真当自己是什么金贵玩意?既做交换,总得值个吧?”
    他话落,她埋着头没了声响,许久,露在被子外的半截香肩轻颤:“…母妃…等不了那么久了。”
    沈邵听了,从榻上支坐起身子,他抬手去掀被角,拢住她的发,将她纳到怀里:“放心,朕会命人去送药。”
    他耐着性子等她平息,正想重温昨夜滋味,忽听怀中人低着嗓音求他。
    “我想回去看看母妃…求你了…让我回去看一眼…”
    沈邵心底其实是不悦的,但低眸,瞧见怀中的人难得这般娇柔小意,便忍了忍,发回慈悲,放了她。
    沈邵留在榻上,观赏永嘉梳洗穿戴,瞧见她拼命往脖子上铺香粉,只觉有趣。
    等她收整好了,便一直盯着他,沈邵见了,懒了懒才下榻,他走到外殿书案旁,从柜子里拿出一个药匣,当着永嘉的面打开,里面安静躺着一颗完好的还魂丹。
    沈邵‘啪’的一声将药匣合上,递给永嘉。
    永嘉见了,伸手去接,却久久拿不到。
    沈邵握着药匣的手渐紧,他盯着永嘉,开口要求:“明晚再进宫来。”
    永嘉闻言暗咬了咬唇,她低下头,轻应了一声。
    沈邵的大手一松,他再不看永嘉,也不停留,转身朝内殿走去。
    永嘉手握着药,她亦不曾回头,径直朝外走,出了御门,离开皇宫。
    ***
    永嘉乘车回行宫,一路上双手紧紧抓着药匣不放。
    她独坐车内,清晨的长街寂静,耳畔只有滚滚的车轮响,昨夜的记忆漫上来,永嘉只觉得胸腔堵得透不过气来,她努力压抑着,克制着,她不敢哭,生怕会教人瞧出异样来。
    马车停下,永嘉大步跑下车,正要进宫门,忽听背后有人唤她。
    几十米远,是策马而来的陆翊,他奔向她,面上皆是喜气。
    永嘉不解的看着,忽见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匣,打开递到她面前:“殿下您看,这就是还魂丹。”
    陆翊话落,迟迟不见永嘉反应,不由伸手到她眼下晃了晃:“殿下?”
    永嘉猛地抬眸,她怔怔的盯着陆翊,一时僵着不动,不哭不笑也不说话。
    陆翊反倒是被永嘉这反应弄愣了,他抬手饶了绕额头,瞧着自己手上的还魂丹:“殿下是觉得这药有什么不对吗?这…这是臣从肃王爷那亲手换得,当不会有错……”
    陆翊说完,仍不见永嘉反应,正不解着,忽瞧见她身形一晃,便摔了下去,幸而他眼疾手快,连忙扶住,他才发现,她的身子冰冷的厉害。
    陆翊着急起来:“殿下…您是不是病了?”他扶着她,知道自己只一松手,她必要从台阶摔下去,左右两难之下,陆翊一咬牙,告罪一声:“殿下恕臣僭越了。”
    陆翊将永嘉打横抱起,推开行宫的门,快步直奔太妃殿宇。
    永嘉晕倒了,请刘太医把了脉,说是受惊又着了凉,喝几服药下去便无碍。
    陆翊闻言松了口气,他看了看榻上还昏睡着的永嘉,随刘太医走到屋外,他将从肃王爷处换来的药递给刘太医:“您瞧瞧,这可是还魂丹?”
    刘太医接过来瞧,眼眸顿时一亮,他诧异的望着陆翊:“您这是从哪得来的?”
    陆翊闻言想了想:“算是与同好交换来的吧。”
    “还魂丹珍贵罕有,想必能交换之物也定是世间珍奇。”刘太医叹了一句,接着便拿着药疾步往淑太妃房中去:“有了这宝贝,太妃娘娘便有救了。”
    第7章 交换(二)
    沈邵下朝后回御门,见整一早上王然皆是战战兢兢,跟在他身旁大气不敢喘。
    沈邵未动声色,回到御门后照常批折子,待王然上前奉茶,他忽开口,语气随意:“昨晚上,你人在哪呢?”
    王然闻言,却恍遭雷劈,他猛地跪下,伏在地上,整个人抖得像筛子:“陛…陛下,奴才什么都不知道…”
    沈邵瞧着王然将茶盘都摔了,他却笑说:“朕许你知道。”
    “奴才不敢!”王然抖得更厉害,一时汗如雨下,拼命的磕头:“陛下…奴才保证一个字都不会说的…奴才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邵听了,垂眸盯看了一会儿地上的王然:“你能管住自己的嘴是极好,但也要管好旁人的嘴,若是管不住,生了事,朕便要你的命。”
    王然忙磕头谢恩,他从地上爬起来,颤颤巍巍捡起掉落的茶盘,正欲退下,忽听沈邵开口。
    “你挑个合适的人,替朕去行宫送样东西。”
    ***
    永嘉惊醒,躺在榻上愣了片刻,接着猛然坐起,在身周摸索寻找。
    “是在找这个吧。”
    永嘉正焦急着,眼下忽递来一方锦盒,她忙抬手拿过来,紧紧攥着,后过了许久,似乎才回过神来,慢慢抬起头,见到身前陆翊有一瞬的怔愣。
    她望着陆翊瞧了一会,脑海中记忆涌上,她低下头看着手中的药匣,开口问:“你的…还魂丹……”
    “殿下放心,方才臣将药给了刘太医,已让太妃娘娘服下了,太医说,最晚明日娘娘也能醒了。”陆翊说完,看着永嘉苍白的面色,又犹豫开口:“殿下您…您还好吗?要不要臣将刘太医请来?”
    永嘉垂头,一动不动盯着手上的药匣,她紧紧攥着,未染蔻丹的指甲似乎能陷入木头的纹路里,她听见陆翊的问,摇了摇头。
    “王叔…如何肯将药给你?”
    陆翊闻言,一时沉默,他想起昨日自己不死心的又回了教坊司。
    难得肃王爷没有因为他们方才的擅闯而怪罪,反而请他坐下喝了杯茶,他重提还魂丹的事,再一次被肃王爷一口拒绝。
    他听了没办法打算告辞,肃王爷却留下他,貌似对他格外感兴趣,或是说对他腰上的佩剑格外感兴趣。
    他很早就听说过,肃王爷向来不问朝事,只醉心佳人美酒,所以才能从先-祖朝那场惨烈的夺-嫡斗争中活下来,活到今日。除此之外,肃王爷多年的爱好,便是收藏各类名玩古器。
    他腰上的佩剑,是父母留给他的。小时候他人小剑沉,只能拖着抱着,后来长大了就挂在腰上,因为是父母留下的唯一遗物,他一向珍惜,从不离身,但倒是从来未考虑过市价如何。
    肃王爷借过他的剑,捧在手里左右细看,先是夸赞一番,接着说想出千金价问他卖不卖。
    他自然不卖,后来,肃王爷又加了价。
    他只好说明缘由,肃王爷表示遗憾,倒不强人所难,他们复坐了一会,他便起身告辞。
    待回了家,他左思右想着还魂丹的事,竟忽然萌生出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