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姜羡余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他不知道任逍遥是否原本就认识那位柳先生,毕竟前世任逍遥同他提起自己的游侠经历时,并未提过一位学识渊博、藏书无数的柳先生。
但任逍遥前世隐瞒身份骗了他那么久,难保是故意没有提起。
此刻他也不好详细追问姜柏舟,只能闭口不提。
大哥,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家吧。
他看向姜柏舟,希望对方能明白他突然变卦说要回家的意图。也希望任逍遥识相,主动告辞。
姜柏舟自然明白姜羡余的意思,正要顺着他的话接下去,却听任逍遥道:时候确实不早了,任某正想寻个酒楼用饭,不知柏舟兄可否推荐一二?
话说到这份上,姜柏舟突然想起,当初他与任逍遥相谈甚欢,曾许诺对方如果来扬州,定要邀请他来家中做客。
但如今自家弟弟对这人的态度似乎有些冷淡
姜柏舟思索片刻,对任逍遥道:瞧我都忘了,先前分明邀了任贤弟来扬州做客,择日不如撞日,任贤弟到寒舍用个便饭吧。
说着不等对方回答,他转头看向微微诧异的姜羡余,道:小余你先回家,告诉爹娘家里来客了。
姜羡余愣了一瞬,颔首策马离去。
换做前世十七岁的姜羡余,嫉恶如仇,爱恨分明,不喜欢谁都会明明白白表现在脸上。如果听见姜柏舟邀请自己不喜欢的人回家做客,恐怕会直接表露出不满。
但如今的他,会想得深一些。
他猜兄长肯定看出自己对任逍遥的不喜,但碍于先前的交情,不得不请对方到家里做客。
同时兄长肯定也信他胜过外人,所以才让他先回家同爹娘通气。到时只要看爹娘的态度,就知道自己和任逍遥是否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从而决定是否继续和这人来往。
所以他没有犹豫,先一步回家。
这头,任逍遥眼见姜羡余突然离开,连忙对姜柏舟道:使不得柏舟兄!任某只需寻个酒肆饱腹便可,不递拜帖就去贵府叨扰,实在是太失礼了!今日还是算了,改日任某略备薄礼,再登门拜访。
姜柏舟:任贤弟不必客气。小弟脚程快,这会儿说不定都到家了。家父家母热情好客,不拘泥那些虚礼,任贤弟就随我走吧。
任逍遥又推辞了一番,最后还是拗不过热情的姜柏舟,被请到了姜家。
扬州书院。
午间下课的铃摇了两遍,谢承在饭堂遇见覃云汉和温清,却没见到姜羡余,正想上去问问,却见那两人朝他走了过来。
谢师兄,小余今日没同你一道来书院吗?他无故缺课,夫子说要罚他啦!
谢承蹙起眉头,答道:早晨我们遇见了姜大哥,小余同他去了陆山长那。
覃云汉挠了挠头:难道山长留了他校考学问?
谢承直觉并非如此,转身出了饭堂。
他喊来识墨去打听,自己则去了马厩。
骑马来书院的学子并不多,因此打理马厩的管事对姜羡余并不陌生,听谢承问起,答道:早晨你家书童确实牵了三匹马过来,但后头姜羡余自个儿来过,把他的马牵走了。他瞧着脸色不太好,许是家中有急事?
多谢。谢承点了点头,牵着自己的马离开马厩。
他如今可以确定,姜羡余不知为何提前离开书院,逃学了。
不知大师兄是否知情
谢承心绪有些不安,来不及多想,打算趁午间休息这会儿,直接去姜府问问。
但他没想到会在姜府门外,撞见姜羡余和姜柏舟把任逍遥迎进门的一幕。
他勒紧缰绳,座下俊马嘶鸣一声,引得姜府门前三人驻足回头。
姜羡余看见谢承眼前一亮,朝他跑了过去,你怎么回来了?
近身眼前,他才发现谢承沉脸看着自己,面色不渝。
怎、怎么了?
谢承扫了他一眼,抬眸看向任逍遥。
对方对上他的视线,浅浅一笑。
看似礼貌周到。
谢承却眸光一闪,脸上的阴霾更甚。他低头看了姜羡余一眼,一言不发,掉转马头走向谢府。
姜羡余一愣,想也不想就抬脚追了上去。
谢承。
姜羡余跟着进门,喋喋不休道:怎么啦?可是书院里又有人说三道四?你同我说,我替你套麻袋揍他。
谢承将马丢给门房,转身质问他:你今日去了哪?为何不在书院?
姜羡余顿了下,摸摸鼻子:我和大哥跑马去了,对不起啊,忘了同你说一声。
撒谎!
谢承一眼看穿他的心虚,心中无名怒火不受控制地升腾。
那任逍遥又是怎么回事?谢承问他,莫非你们半路偶遇,一见如故,于是盛情邀他到家中做客?
姜羡余:猜中了大半!
我也没想到大哥也同他相识
对!谢承因任逍遥的再次现身彻底失了冷静,将姜柏舟也骂了进去,所以你们兄弟俩都傻傻地相信那些萍水相逢、引为知己的江湖美谈,迫不及待要引狼入室!
姜羡余瞳孔一缩,不敢置信的念头一闪而过。
他看向谢承:你不喜欢任逍遥?为什么?
他握拳捏住了拇指,仔细观察着谢承的表情,等着他的回答犹如等待一场审判。
谢承却以为他向前世一样被任逍遥迷了眼,打算维护那人,心底不住地发寒,嗤道:他是你最崇拜的那种游士豪侠,我有何资格不喜?
我早该明白,你先前说的那些计划不过是心血来潮,实则依旧没定性,没长性!一有机会便逃学跑马,同游侠混迹一处,甚至随时准备浪迹天涯
谢承闭了闭眼,转身丢下一句沉痛决然的悲叹。
我早该明白,你我注定不同路!
第二十二章 今生:上门挑衅小余和我们一样,对吗
谢承绷着脸回到修竹院,满腔怒火无处宣泄,心中如有一头凶兽在挣扎嘶吼,憋闷之气涌上喉头,没忍住一拳狠狠砸到桌上
金丝檀木桌瞬间崩裂,木散屑飞,连同桌上茶具一块分崩离析。
怎么了怎么了!
听了门房禀报匆匆赶来的谢母听见这声巨响,惊慌地看着谢承,不就是同小余拌个嘴,怎么发这么大火?
谢承愣了一瞬,将受伤的右手藏到身后。
谢母却一眼看穿,难得疾声厉色:还藏?!都见血了!秋月!快去请大夫!
谢母身后的丫鬟连忙应道:是。
母亲且慢!谢承连忙阻止,这点小伤不必兴师动众,儿子屋里有药箱,自个儿处理便可。
谢母看了眼他的手,不算太严重,但指骨蹭破了皮,还有一根细筷子粗的木屑斜扎在手背上。
她心疼道:伤在右手,你自个儿怎么处理?药箱呢?
谢承无奈找出药箱,由谢母给他上药。
你说说你,多大人了,还这般闹脾气?
谢母一边用银针挑出木屑,一边心疼地数落他,就算是心里不痛快,也不该拿自己的身子撒气。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不是往娘心口扎刀子吗?
儿子知错。
谢母顿了顿,抬头见他垂头乖顺的模样,不禁叹了一口气,一边给他上药,一边道:我知你自小懂事,没让我费过心。
但我偶尔也发愁,你从来不哭闹、不撒娇,越大性子越沉闷,凡事憋在心里,甚少同我和你父亲袒露心声是不是因为我们,待你过于严苛了?
母亲谢承开了口,却不知该如何宽慰谢母,静了片刻才道:儿子生性寡淡沉闷,让您费心了。
谢母喉头哽了哽,反驳道:做母亲的,怎会不知自己儿子到底是什么性子?你若真是无怒无喜,今日又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谢承动了动唇,垂眸不语。
他逐渐意识到,自己今日确实过于反常了。
小余那孩子性情活泼,我原本以为你同他处不来,会渐渐生分。没想到你俩倒是亲如手足,越大感情越好。
谢母给他包扎好伤处,叹道:既然如此,小打小闹也就罢了,何必脸红急眼,伤了感情?
谢母劝他:娘也不是要你一味让着他。他是比你小两岁,但不懂事的地方也得改。你可以说说他,但别自个儿生闷气,嗯?
谢承眼睫颤了颤,嗯了一声,没敢看谢母。
如今谢母还不知道他对小余的心思,只以为他们兄弟情深。
但他自己清楚并非如此。
上辈子他藏得好,险些连自己都骗过。可这辈子重新睁眼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不会再放开那个人。
只是他不敢轻举妄动,想细细谋划,步步为营。
可今日却失了分寸。
他也是如今才明白,原来对方离开他的视线便会令他不安,言行反复便会令他失常,脱离他的掌控便会令他理智全无。
而任逍遥,就是逼疯他的毒药。
只要他出现在姜羡余身边,就足以让他像被侵犯领地的凶兽一样疯狂。
甚至因此,迁怒本该捧在手心珍视之人。
若是前世的姜羡余,今日这般受气,定会同他闹翻,甚至故意与他唱反调,偏要和任逍遥交好。
而他今日之所以敢这么冲姜羡余口不择言,也不过是仗着对方同他一样重生而来。他其实心中笃定,姜羡余即便不恨任逍遥,也不会再轻信此人。
他分明知道,却还是对姜羡余发了火,暴露自己对任逍遥的抵触,极有可能还暴露了自己重生的秘密。
如果少年足够敏锐,恐怕已经发现了。
谢母轻轻拍了拍他的手,万幸伤得不重,否则你这几日如何吃饭写字?下月如何参加科考?
谢承:是儿子冲动了,往后不会了。
见他已经自省上了,谢母轻叹一声,我让厨房给你送饭过来,若还是心气不顺,便向书院告假,在家歇着。
多谢母亲。
这厢谢承食不知味,隔壁姜府的客宴也不太顺利。
姜羡余闷闷不乐,根本没工夫搭理任逍遥,连待客的礼数都懒得应付。
他吃了半碗饭就搁下筷子起身,你们慢用,我先去书院了。
这孩子!姜父佯怒,客人还在呢!
姜母略带歉意向任逍遥解释:任少侠勿怪,这孩子被我们宠坏了,不懂礼数。
任逍遥笑道:伯父伯母言重了,是任某突然到访,给诸位添麻烦了。
说着,他举杯对姜父姜母道:多谢伯父伯母和柏舟兄盛情款待,任某以茶代酒,聊表谢意。
饭后,任逍遥告辞离去,姜柏舟没再挽留,将他送到门外。
出了姜府,任逍遥脸上谦和的笑容就消失了。
他瞥了一眼隔壁谢府,眼眸微暗。
另一边,姜羡余赶去书院,在秀才甲班等到午后上课,也没能等到谢承。
这才意识到,谢承恐怕不会来了。
他想回谢府找人,却被刘夫子逮个正着,押回童生班上课去了。
课后还被夫子留堂,硬是将上午缺的课补齐了,又被盯着写完功课才得以脱身。
离开书院时天色已晚,上弦月高悬,夜市喧嚣热闹。
姜羡余正好饥肠辘辘,便去聚仙楼买了一只叫花鸡,又提了一坛酒,准备回去找谢承。
前世他与任逍遥交好,耽误了课业,谢承也曾表露过不满。所以他不确定,谢承今日的怒意,是担心他不务正业,又想去闯荡天下,还是真的同他一样重生了。
但谢承与任逍遥只有一面之缘,就将后者视作狼子野心,重生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所以那会儿姜羡余没敢去追谢承,如今冷静下来了,也不敢去问。
若是对方也重生了,姜羡余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可逃避也不是办法,无论如何,他都不打算同谢承冷战置气。
谢府,修竹院。
谢承拆了右手的绑带,忍着手背的疼痛练了几张大字,心绪慢慢沉淀下来。
却在此时,听见院外扑通一声异响。
他拧眉停笔,识墨?
是我。
房门突然被推开,一身黑衣的蒙面男子负剑站在门边,拉下面罩,笑着看向谢承,唤道:谢临渊。
谢承面色骤冷,咬紧了后槽牙:任逍遥!
午时在姜府门前那一眼对视,谢承便发现了任逍遥的异样,这一刻心中的猜测终于得到了证实。
别来无恙,谢临渊。任逍遥脸上的笑容依旧谦和温润,笑意却不达眼底。
谢承眸中迸发出燎原烈火般的恨意,转身抽出架上长剑,朝任逍遥刺去。
任逍遥退到院外,抽出背后长剑抵挡。
谢承瞥见躺在地上的识墨,心中怒意更甚。
任逍遥笑道:别担心,我只是把他敲晕了。
但谢承并不打算放过他,招招致命,杀意凶凶。
任逍遥且战且退,似乎只为试探,无意纠缠,闪身飞上屋顶,准备抽身离去。
谢承追上去,不打算放任他自由来去。
长剑碰撞迸出火花,脚下一阵踏瓦之声,谢府的下人被惊动了。
就在此时,任逍遥突然听见疾风呼啸,连忙侧身避开,就见一个酒坛砸到屋顶之上,铿锵一声巨响。
若是再迟半分,那酒坛就要砸在他脑门上了。
他诧异地看向酒坛来处,对上了姜羡余怒火生生的眼。
姜羡余的出现令谢承慌了一瞬,继而杀意更浓,誓要趁此机会取下任逍遥首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