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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150)
    神庭虽传有鬼神修行之法,但若欲得到神庭所传之法,却需要先达到相应的要求,这同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便如水固镇中的药神娘娘望月、大青山脚的移山大王金六山,哪个不是为了凝聚神位得到神庭的修行正法苦熬多年?
    更何况凡尘众生化鬼,多为怨戾之执,怨戾迷心,神智不清,所行所作,无一不是走在与神庭相悖之道上。唯有少数所执非在怨戾之上的鬼魂,才能够自发走出鬼神之道。
    故而,世间分散鬼修的情况,大多是一群小鬼依附于一地大鬼,成一方势力。
    大青山脉中有鬼王女须,其他地方亦有统御一方的大鬼。若想联合诸鬼修之力,从这些大鬼开始,比寻找遗落各方的鬼道散修要快捷有效得多。
    东方有大鬼王,居于无底峡。无底峡并非无底,其底部有一洞,此洞无底,名无底洞。无底峡因此洞而得名。据闻无底洞中常有黄泉气息泄露。此地鬼王名郗沉岸,自号无底洞主。女须缓缓陈述道,我欲从此开始。幽冥之事,暂托于明灯教。
    仰苍明白女须为何先选择此处,幽冥早就有不稳之相,只不过最近才爆发出来。东方无底洞中若有黄泉气息,便说明此地或许与幽冥有所交集,其必是最易受到幽冥之变影响之处。
    只是他也早已听闻过各方鬼王的传闻,据闻郗沉岸性情桀骜,是诸鬼王中最不好相与的一位。在大劫开始后,为避免麻烦事端,更是以大雾封峡,立下了严苛的规矩,不许座下诸鬼随意外出,更不许外人进入,唯有每月一次的峡口鬼市,许内外物资交换流通,但在鬼市之中,是不可能见到鬼王的。
    你与他有交流吗?仰苍问道。
    女须摇头。郗沉岸是积年已久的大鬼,资历比她要老上许多,此前双方并无交集,值此大劫愈演愈烈之际,以郗沉岸的个性,估计也很难因为同为鬼王而见她。但
    无底峡虽封,却还有一处天险是无法封锁的。女须道。
    倒天梯仰苍明了道。
    这是一条自无底洞中一直延伸向峡顶悬崖的路,因其通往无底之深处,故称倒天梯。
    倒天梯上,有异力笼罩,倒天梯无法被隔绝,却也不必隔绝。据闻自有以来,只有郗沉岸通过此道进入过无底洞中,见过其中景象。
    女须双目幽邃,眼底欲燃:
    我欲闯倒天梯。
    入幽冥,本身就是目的。辟动地说道。
    幽冥是切实存在的,却又是本质虚存的,它不是一个空间、一处密地,若强之为名,或可称之为一种境地。故而,虽然黄泉两岸就是幽冥,幽冥却能见不能触。幽冥当中没有距离,唯有黄泉为引。幽冥虽在,却无法进入。通常所谓的进入幽冥当中,不过是在黄泉之上,这些黄泉客栈,也只能建立在黄泉之上。
    若要真正进入幽冥,就要使幽冥诞生出距离,诞生出空间,从其极广大却又极微茫,笼罩了整个世界,也细微到每一个角落的境地中脱离出来,化作一个切实地方。
    当入幽冥这件事开始进行之后,不必再做其他事,就已经是在颠倒幽冥了。
    可是,颠倒幽冥不是没有代价的。这些人要使幽冥由虚转实,自身便会由实转虚,影响是相互的。辟动地会变成现在这般模样,正是因为多次入幽冥的缘故。
    犀角通幽,他天生便具有能通幽冥的神通。辟动地在进入黄泉客栈之后,就觉察到了这里的问题,想要离开。但客栈掌柜看上了他所具有的这一神通,强行将他留下,驱使他带着一波又一波欠住宿费的修士入幽冥。
    黄泉客栈似乎给予了身受天人五衰却又不想化身怪异的修士们一个选择,但这最终的结果,并不会比化身怪异好多少。
    一座黄泉客栈,便似一根钉在黄泉之上的钉,以其为根,撒出无数越陷越深的修士为它在周围开辟新地。怪异如鞭子,止衰为饵,浑沌便凭着这两者,将世间修士化作他所奴役的牛马。
    等到九座客栈客栈都钉住了九道黄泉之后,黄泉不流,阴阳逆乱,幽冥颠倒。至于浑沌,他亲不亲身入幽冥已经没有必要了。幽冥颠倒之后,他自可取来。
    九道黄泉,五座客栈。李泉抬了抬眼,现余四座。
    社土之力已贯通此道黄泉,李泉广袖一扫,交叠于此的阴阳两世便分离开来,四周彻底化为黄泉景象,唯余一条通往凡尘的小路。
    白青崖心中了悟,这是告诉他该离开了。可是辟动地的情况只是止住了恶化,却并没有解决,他心中却一急,求问道:这位前辈,请问辟动地现在的情况,有没有恢复的方法?
    他既逆了幽冥,便沾染了扰乱幽冥的因果。李泉伸手对着辟动地的前腿一拍。
    辟动地有所悟,垂头屈膝。他身上的因果不了,便无法恢复正常,若要了因果,还在幽冥中。
    李泉旋身落在黑犀坚润如玉的脊背上,对白青崖道:你若有心,便去隋地看看吧。他拍了拍辟动地的脊背。
    辟动地对白青崖嗡鸣了一声,转头踏入黄泉之中,通往下一处目的所在。
    白青崖遥遥目送,直到坐在黑犀上的抱琴修士消失在黄泉远处,才回过头沿着小路返回凡尘,贯通阴阳的小路在他身后倚步消散。
    隋地吗?
    第137章
    隋王宫中。铁木案上,土蝼皮纸铺开,四座墨黄相间质润如蜡的角制镇纸压住四角,平展开一张广阔的地图。
    隋王应不负站在桌案后,金冠束发、王袍威重,一双杏目崭然,寸寸磨过整张地图。
    土蝼皮质细润坚韧,利刃难伤、水火不侵,可以存千年而墨色不枯、皮色不暗。不过这张地图的年岁还不到千年,这是七百余年前,殷一统天下后绘制的。绘制之后,便再也没有改变过。
    大殷位于中部偏西,其西北接于闵,西南接于冀,东南接于梁,而东北接于隋,隋梁之外,相隔于卢。
    隋、梁、卢三国,以大青山脉与淮水为天险相隔。
    大劫起后,冀从于殷、闵附于炎君、卢国托庇于神庭,梁国已乱,才登位没多久的梁王胥桓不知所踪,现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中,幸而之前国中乱象已被平复,诸多邪派不存,其他胥氏血脉虽有蠢蠢欲动之心,但一方面胥桓此前雷霆手段余威犹在,另一方面玄清教的突然覆灭也会给这些发热的头脑泼上些冷水,梁国的大臣们依律而行,暂且也还撑得住。
    想到这里,应不负也不由心中暗叹。梁王胥桓是个大才,他走的道路与自己截然不同,应不负是凭依王气,借武英殿与勇胜塔,集权于己身,镇住隋国的将乱之相,这是隋国当时的情况与她身为女子之身而共同导致的结果,凡俗多轻视于女子,若无大权在握震慑人心,诸般无礼的质疑会拖慢政令的上下通行,阴奉阳违者将不计其数。唯有集权于己身,她才能最快地将隋国当时的烂摊子给接下来。但这般结果导致的就是,隋地缺不了她,若她不再,则必须要选好继任者,否则无人能够以王气辖制武英殿与勇胜塔,隋国必将大乱。
    阿鹿是应不负别无选择的结果。阿鹿虽然聪慧,却没有成为一国君主的心,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她刚开始的时候,不也是没想做这个隋王吗?隋不像梁,血脉单薄,阿鹿是个意外,她出身的不光彩,父亲当时已经有了两个孩子,而且正意气风发,值身强力壮之年,认为应氏数代单传的结果将从自己这里打破,便不想要认她。应不负她那时还叫应长安,应长安就把阿鹿接到自己身边养大。
    不想后来接连意外,如今应氏五服之内,只有她们两个了。梁国现在境内因为胥氏血脉众多而蠢蠢欲动的情况,倒让她有点心情复杂的羡慕。
    此前别初年只掌控了她,便为隋国惹下巨大的乱子,这同样是她集权于己身的结果。若为如今的梁地,有胥桓立下的律条在,便不可能轻易乱来。若非这些细致广博的律条在,如今梁国便不可能在失其君主已久的情况下仍暂未生乱。
    但这是梁国走的路,不是隋国能走通的路。
    应不负收回神思,若无君主,没有一个可以集国运与王气所在之人,凡人们便没有可以与修士抗衡的地方。梁国若一直这样下去,也迟早会生乱,梁国原本的大公子胥康不知为何现在寄身于卢国之中,请卢国国主陆宏助其归国登位。
    此事若成,梁国困局自解,但日后也难免会成为卢国的附庸。不过,卢、梁两国相隔大青山脉,二者之间的关系未必会有多紧密,若有心谋算,想要脱离也不是难事。可现在正值大劫之中,怪异频出,梁国的情况也并不好,那位将继位的大公子胥康若是分得清轻重,就会维持好关系,借助卢国与神庭的关系,同托庇于神庭。
    而今,也只剩下了隋国无所依。
    若非值此劫中,这倒也不是件坏事,可是现在大劫却愈演愈烈,纵使凡尘众生之劫已过,修士之劫对普通人造成的影响却并不少。
    应不负目光沉沉,从传承了七百余年的土蝼皮图上刮过。土蝼食人,隋国的先辈们便剥其皮、折其角,做了这张地图与四枚镇纸。而今修士所化怪异,吞噬生灵,便如土蝼。何以斩其颅?
    她的目光落在殷地上,此前殷天子使别初年谋算于她,以隋为矛欲攻于卢。殷不恤隋民,不可为依。
    闵地依附于炎君,亦与隋相接,这位常驻于人间的天神本来是一个好选择,但前些日子闵地出了乱子,她得到消息,方才惊觉,这场怪异大劫,竟是连高高在上的天神也卷入其中了吗?
    炎君并不需要再多一个隋国,闵地自身也陷于劫中多有麻烦,恐怕是看顾不上隋。
    神庭是一个好选择,神庭诸多神明需要信仰修行,前段时间所展示出的雷法诛灭怪异干脆利落,实在由不得应不负不眼馋。隋地修士众多,怪异亦多,虽然也有不少神庭的神明,却难以搜查处置整个隋国。
    可神庭要庇护卢、梁两地的话,恐怕也未必能够腾出多少精力给隋。
    薛先生。应不负忽然道,先生与我隋国相谐已久,如今大劫难捱,先生师门可愿与隋相交?
    盘坐一旁的薛成波睁开眼睛。他并非散修,出身于千仞山挚雷洞中,也并未与师门断绝联系,只是因为所选之道的缘故,才前往隋国历练自身。
    作为勇胜塔上最顶尖的一个,他自是清楚隋国眼下的困境所在。这已经不是隋王倚靠自身智慧努力可以解决的问题了,隋国需要一个可以助其清理怪异的盟友。他明白应不负此言之意,若有一国相助,对千仞山自然是好的,可惜
    我门中有许多修士身上降临天人五衰,恐无余力。薛成波道。
    应不负暗叹,却也没有太失望。此段大劫针对修士,普通人只是被波及,诸仙门腾不出功夫也是正常的。她还有一个选择:
    依先生所见,丁芹背后的存在,可以为隋国依靠吗?
    她们相识于之前别初年谋算隋国伐卢之事,事后应不负一一宴请谢过这些在此事中相助的修士们,极力想要将他们挽留下来。
    淮水诸神各有其辖域,在享用了隋国的供奉后便一一离去了。明灯教虽然愿意与隋互为倚助,但这本来就是一个极松散的教派,同样有其他事情要忙,因此所能带来的帮助十分有限。那位以琴音震醒她神智的鬼神余简倒是留下了,他生前便为隋地之人,有一份香火情在。
    而这些人中,最令应不负重视的,便是最后在淮水中出现的丁芹与白鸿。
    她们虽然在整件事情上参与不多,却正出现在关键的时候。应不负不傻,自然看得出这并非巧合,而是早有人预料后的安排。
    而后隋地之内怪异频出,她请两人相助,又收到了一份不小的惊喜。
    修士转化为怪异是一个过程,只要其心中仍有挣扎,就不会彻底化为怪异。但道心之衰与怪异之力对神智的影响,会导致他们不断滑向这个深渊。而丁芹所拥有的神力,却可以摒除怪异之力对神智的影响。这对于许多因为天人五衰而不可避免的产生了道心之衰的修士们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他们并不想选择化身怪异这条路,但在道心衰微的过程中,一念差错,可能就堕为怪异,此后便再难挣扎出来了。
    前来求救的修士有很多,丁芹却只有一个,这样的情况本来最易生出乱子,应不负从她的眼睛能看得出来,这小姑娘是真的年轻,而非驻颜有术。修士并不代表着都是通达讲理的人,道心衰败的修士比普通人还要难缠些。生死之际,面对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他们不去使手段才是怪事。
    但结果却是这些修士们被她理顺归拢。这并非依靠她身边那位大妖强行以武力镇压,而是切实将这些修士都化为可用之人。
    能成此事的根基在于,她将自身所侍奉的神明之道传了下去。这必然是其背后神明所应允的,但就算有了此法,想要归拢这一群来自天南海北性情各异的修士,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应不负自然先看过了丁芹所传之道,让阿鹿为她讲解。她对丁芹背后的神明的了解也是自此而始。
    那竟是一位天神。
    天神以其道为身,道不增不减不生不灭,人们信与不信、修与不修,于道来说,没有任何影响。人们依道而行,便可达道所指引。
    这位天神会使神使插手隋国之事,当是同炎君一样参与进了大劫之中。
    隋地或许可以倚靠他吗?
    或可一试。薛成波谨慎地答道。
    他是修行人,在这方面知晓得比应不负要多一些。之前地脊重定,天神现世,便有修士想要前去拜见求教,然而天神居于山首之顶,新立的通天之脉威势深重,难以攀登,故此这些修士最后全都不得不放弃了。关于这位天神的来历也一直有人想要探寻,只是所知者甚少。
    薛成波也是凭借着诸多散碎线索与门中流传下来的许多旧日传说,才有了些许猜想这位天神声名不显,恐怕是许久之前就不曾出现了。而翻遍史册,会让天神消隐比较有可能的节点,便是十二万年前的一次大劫。
    可惜千仞山的传承不够久远,对许多古老的秘事都知之不详,薛成波的猜测也只是猜测而已。
    他也看过了丁芹所传之法,这才确定了这位天神的名讳为长阳。
    隋地想要依附长阳,这个选择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虽然天神高邈不可亲,然而从神明之力可观其道,从神明之使可查其意。这位神明的神力温暖光明,又不乏浩大威严,神使代行神明意志,从丁芹身上来看,这位天神无疑是有济世之心的。
    只是有济世之心与愿意庇护隋国,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
    这件事成与不成,并不取决于隋,而是取决于天神。
    薛成波为应不负讲解了一番自己所知的有关这位天神之事,可惜他所知道的,也实在称不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