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葭将桌上的碗筷撤下，端了茶壶茶杯过来，亲手给穆昇斟了杯茶，然后父女两人坐着说话，自然说的内容跟从前在蜀地的时候父女两人闲话家常是有所不同的。
    “爹爹，今日你入宫面圣，不知万岁爷都跟你说了什么？”穆葭问道，“万岁爷可有让你承袭祖父官职的意思？”
    穆葭一开口，穆昇就心下一惊，一则是，他跟穆葭的对话，从来都不会涉及政事，即便是跟穆长风，他一向说话也是谨慎，轻易不会透露朝中要事，不让家人搅扰进去，这是为官的谨慎和自觉，可哪里想到，穆葭竟一开口就提到了面圣的事儿，二则是，穆葭的判断，虽然穆葭是在询问他，但是穆葭的口气明显很笃定，看来穆葭已经猜到了万岁爷要让他承袭礼部尚书的打算。
    穆昇惊诧错愕的目光在穆葭脸上顿了顿，片刻之后，穆昇点了点头道：“不错，万岁爷，的确是这个意思，只是葭儿……你怎么会知道这个？”
    穆葭抿了口茶，淡淡笑道：“这并不难猜到，祖父暴毙，这礼部尚书的位置便就空了下来，按说这么要紧的位置，是断断空不得人的，即便是万岁爷一时还没想到合适的人选，那也得先让礼部侍郎暂时顶着，但是万岁爷却没有这么做，这就说明，万岁爷的心里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只是这人暂时还不在京师，但是却也应该快到京师了，所以连暂时顶着都是没必要的，这么看来，这人选自然是爹爹无疑了。”
    穆昇闻言，一时震惊无语，他是已经意识到穆葭的改变，但是却断断不想，穆葭的改变会这样大，而且穆葭的眼界也是大不同了，从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少女，如今却能揣摩万岁爷的心思了，而且还揣摩的丝毫不错，要知道很多人在终其一生，都做不到这一点。
    穆昇没觉得有多喜悦，心里有震惊，也有愧疚，正如穆葭所言，他的确是希望穆葭可能无忧无虑、一生无虞，他断断不想穆葭有一天会变得如此深不可测、见一知十，因为这种睿智心机的背后，往往是危险与疲累。
    但是他又能说什么呢？是他亲手把穆葭推进了虎狼窝，穆葭的处境跟改变都是他一手造成，而今既然穆葭在回不去从前那条所谓无忧无虑的道儿了，他也不能自欺欺人地认为穆葭仍旧天真无邪、心地单纯，如今他能做的是接受穆葭的改变，尽可能地顺着穆葭的心思，或者是着手培养穆葭，即便穆葭如今的心思很大，大到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穆昇点点头：“你说的不错，穆府正值多事之秋，先是二房犯了案子，再是你祖父暴毙，万岁爷不想看着穆府就此倒台，所以扶持咱们长房是必然，说起来扶持咱们穆府长房，对万岁爷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从前穆府二房暗中支持四皇子，只怕万岁爷早就心有不爽，如今二房彻底倒了，万岁爷面上没有表示，可是心里未必就不畅快，藉此机会，让我接任礼部尚书一职，既名正言顺，又免去其他势力的争夺。”
    “不错，万岁爷的确是看重穆府长房，让爹爹接任礼部尚书一职，自是比别人更能放心，毕竟穆府长房从不站队，这一点最合万岁爷的心意，”穆葭点头道，抿了口茶，顿了顿，穆葭忽然话锋一转，“可是爹爹，你真的从未想过站队的事儿吗？”
    穆昇被穆葭这么一问，先是一愣，倒不是在犹豫，而是实在没想到穆葭会问这个问题，顿了顿，穆昇摇头道：“没有，自我与你母亲成亲之后，就再未想过站队一事。”
    从前康府门庭显赫的时候，几乎大夏一半的武将都与康府交情匪浅，这不单单只是交情，也是一种无形却有力的站队，以康府康恩祖为首的武将，都是先皇策略的拥护者，他们对于当今万岁爷封远图重文轻武、削弱地方甚至边陲兵权、一味儿加强中央集权的政策极为不满，而这最后是以康恩祖人头落地、康府倒台而收尾。
    事发之时，穆昇年纪还小，但是却全程目睹，康府的事对穆昇的影响极大，这也对他日后的为官之道产生了影响，后来跟康如眉成亲之时，康如眉不要聘礼，只要他一句承诺，就是不许他站队，这与穆昇的理念不谋而合，而为了保护敬府，还有苏府，不站队，也是必行之道。
    穆葭点点头，道：“经历外祖一家当年劫难，不站队的确是对家人最好的保护。”
    穆葭对康如眉还有穆昇都十分理解，毕竟若是换了她，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忠耿之臣的确有，名留青史的更是不少，而那些能够有资格名留青史的，又有哪个不是用鲜血换来的？甚至是一家子老小的鲜血？就比如康恩祖。
    而更多的却是活生生的人，对于他们而言，家人胜过一切，这不是没有血性，没有担当，只是在他们心里，仕途上的追求，要排在家人安危之后，在保证家人安全的前提下，他们才能够安心去实现仕途上的追求。
    当然，今时今日的情形又不同了……
    穆昇打量着穆葭沉思的面孔，微微蹙眉道：“葭儿，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些来了？”
    穆葭放下手中的茶杯，看向穆昇：“爹爹，你为了保护家人，所以选择不站队，那么如今同样为了保护家人，你会不会做出截然相反的选择？”
    穆昇又愣了，今天的穆葭一次又一次地让他感到震惊，穆葭的意思，他是能听懂的，但是却又有些疑惑，穆葭为何要问这个，她是知道了什么？又想着让自己做什么？
    穆昇想着穆葭的话中的“为了保护家人”，脑中迅速地想到了康如眉跟穆长风。
    不，不是他们两个，康如眉跟穆长风如今并没有任何安全隐患，也根本谈不到为了康如眉跟穆长风而选择站不站队的事儿。
    所以不是康如眉跟穆长风，那么又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