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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节
    “好得很。”那人神情并不热切,见齐清让有了正经差事,就摇晃着身子干自己的事去。
    齐清让一路快走,走到吕家门外,对内喊了一声:“姨妈在吗?”一连喊了两声,只听见一阵迟钝的脚步声后,一个苍老的女子前来应门。
    “姨妈?”齐清让一怔,总算从那女子的眉眼里,辨认出两分薄氏的模样。
    “三哥,回头咱们再说话。”一阵恍若银铃的笑声后,一个约莫二十七八穿着一身素装的俊秀女子婷婷袅袅地走出来。
    齐清让认出是凌家下人里头的一个小寡妇,登时睁大双眼。
    小寡妇瞧了齐清让一眼,啧啧道:“这不是清让吗?”问了一声,就漠不关心地整理着鬓发走开。
    “姨妈?”
    “去外头说话。”薄氏叫挽着袖口,推着齐清让向巷子走,走出几步,就赶紧地问:“有音生的消息吗?”
    齐清让摇了摇头,忙问:“这是怎么了?吕三他……”
    薄氏眼眶一红,哽咽说:“别问了,将就着过吧,等音生出息了,我自然离开吕家。”
    齐清让心道邬音生未必肯养着薄氏,忙轻声地说:“姨妈替我去见一见八小姐,替我传一句话去。”
    薄氏呆愣愣地问:“什么话?”
    齐清让对薄氏说了,薄氏蹙着眉琢磨着,说道:“你在这等着。”就慢慢腾腾地向三晖院去,路过厨房那听赵嫂子嗤了一声,只当是嘲讽她,赶紧地加快脚步,离着三晖院还有些路,就见方氏来说:“你怎么来这边了?”
    “我有话跟八小姐说……还想见一见箫语。”
    “箫语好得很,你快走吧,小姐不会见你。”薄氏呆愣愣地站着,随即堆笑道:“只见小姐一面。”
    方氏叹道:“我劝你别去了,不然,岂不是给箫语难堪?想当年,你是咱们这一堆人顶尖的人物,如今落到这个下场……哎,我劝你别去了。”
    寥寥几句,说得薄氏局促不安起来,两只手掐着衣角,露出个小产之后始终不曾收回去的空肚子。
    “你又有了?”方氏瞧着薄氏的肚子说。
    “没、没有。”薄氏忙说,望了三晖院一眼,硬着头皮向那走了两步,见方氏还拦她,就轻声问:“箫语可还好?”
    “好吃好喝的供着,又不叫她干活,哪里会不好?”
    薄氏讪讪地笑着,却觉得身为婢女没分派到差事就是不好了,似笑似哭地转身去见齐清让,见到他第一句,就立时问:“清让,你还记得你跟箫语指腹为婚吧?当年我有音生、你娘怀着你,我们两家说过做亲家的。”
    雨珠砸在头上、肩膀上,齐清让睁大一双清澈的眼睛,澄澈的嗓音粗哑起来,“姨妈,怎忽然提起这事?”
    薄氏两只手紧紧地抓住齐清让,低声哀求说:“清让,你可千万不能忘了。等你出息了,一定要将箫语救出去。”
    救?齐清让立时明白邬箫语在凌雅峥身边的处境了,“姨妈,话说了没有?”
    “连门都进不得,怎么跟小姐说话?”
    “就是说,没说了?”齐清让一怔,低声说:“莫三少爷还等着呢,我先去了。”
    “清让,千万别忘了箫语的事。”
    “……知道。”齐清让晦涩地应着,快步走出凌家后门,上了马就去寻莫三,见莫三还在招牌下站着,不等下马就轻轻地对他摇了摇头。
    “她是有意的。”莫三忍不住咬牙切齿,竟好似明儿个莫宁氏就要遭难一般,立时上马赶回去家陪着莫宁氏吃饭去。
    那边厢,满心牵挂着邬箫语的薄氏慢慢腾腾地进了家门,瞅了一眼堂屋,就进了厨房里,心不在焉地一转身,咣当一声,带动一个篮子从方桌上掉下来,伸手去捞,却见篮子里已经流出黄白的蛋液。
    “你瞧瞧你。”吕三皱着眉头走进来,“还当跟先前一样,能随手就捡到钱?”
    薄氏一声不吭地去碗柜里拿了个海碗出来,要将藏在蛋壳里还没流出的蛋液撺进海碗里。
    “别弄了,活像个吃不上饭的死乞丐!”吕三走过来,抬脚踢开海碗,掐着腰问:“齐清让过来说什么?”
    “……没说什么。”薄氏咕哝道。
    吕三叹了一口气,拉着薄氏站起身来,拿着袖子去擦她脸上溅到的蛋液,“当真没说什么?这可要紧的很,三老爷垮了,立时就有人将我的差事抢了去,你若不说,明儿个咱们就揭不开锅了。”
    “三哥……”薄氏瞅了一眼吕三脖颈上的胭脂。
    吕三拿着袖子向脖子上一揩,“闹着玩的玩意,你还当真?”
    “……当真是闹着玩?我听兰芳说……”
    “你信那丫头的话?多少男人在外头花天酒地,糊涂到休妻的,又有几个?”吕三揽住薄氏的腰肢,手摸到那空肚子上,登时咬牙切齿起来。
    薄氏心里一晃,抬头望了吕三一眼,虽知道眼前吕三的柔情不过是海市蜃楼,但转念一想,又觉除了吕三,这世上再没人肯要她了,于是在吕三耳边轻声地说了。
    “莫三少爷这话是什么意思?”吕三问。
    薄氏说:“兴许是,先叫莫夫人遭难,八小姐再去解救的意思。”
    吕三点了点头,闻着薄氏身上的味道皱眉说:“如今下人的衣裳也归你洗了?一身的皂角味。”撒开了手,见外面雨越下越大了,就冒着雨向外去。
    “你去哪?别跟人……”薄氏喊了一声,没喊完,就先死心地住了口。
    吕三冒着雨出了家门,顺着巷子从东边裙房走到西边裙房,到了穆霖家门,在门上瞧了两下,等人应声了,就走进去,瞧着宽敞的院子,艳羡得直咽口水,见穆霖出来,就说:“新裁剪的衣裳?”
    穆霖皱眉说:“用往年剩下的布料裁剪的,只怕过两年,就穿不得新衣裳了。”
    “那也未必。”
    穆霖狐疑地看了吕三一眼,领悟到他的来意,立时对新娶的女人说:“快些弄些酒菜来,我陪着吕三哥吃上两杯。”
    “下雨天,往哪弄酒菜去?”穆霖家的懒洋洋地说。
    “去厨房。”
    “还当是以前呢,这会子过去,没得叫人笑话咱们打肿脸充胖子,落到这地步,还使唤人呢。”
    “行了行了。”穆霖尴尬地涨红脸,拉着吕三的手向屋子里去,边走边说:“你瞧见了?墙倒众人推,自从老姨娘不敢大声喘气起,我们都要装死人了。”
    吕三轻声说:“有一桩事,正好能叫老姨娘翻身——只是老姨娘翻身了,我们又不是嫡系……”
    “少不得你的好处。”穆霖忙说。
    里间里冷不定地响起一声“哼”,吕三心知自己叫穆霖家的瞧不起,就识趣地在穆霖耳边将莫三那句话说了。
    “这是八小姐的事,跟老夫人有什么相干?跟老夫人不许相干,就跟我们老姨娘更没关系了。”
    “怎么没关系?你先前不是说,老夫人能翻身,全靠着八小姐吗?倘若八小姐不中用了,以老姨娘的能耐,三两月就收拾得老夫人大气不敢出。”
    穆霖点了点头,笑道:“你这话在理,等我叫媳妇跟老姨娘说去。”
    “好,那嫂子,我先去了。”
    “唔。”里间里穆霖家的从鼻子里呼出一声。
    穆霖等吕三一走,就呼啦一声撩起帘子,骂道:“瞧你那样,险些坏了大事。”
    穆霖家的冷笑道:“怎么着,你要打我不成?”
    新娶的女子才刚刚过年过二十,穆霖哪里舍得打她,堆笑说:“祖宗,劳烦你去老姨娘那走一遭,帮着传个话。”
    穆霖家的翘着腿剔着牙,乜斜了眼看了穆霖一眼,“回头,你跟老姨娘借个二十两银子叫我兄弟娶老婆去。”
    “行,这事办成了,老姨娘不定给咱们多少赏赐呢。”穆霖两眼泛光地说。
    穆霖家的这才正经地听穆霖说话,听完了,换上一件青灰大褂打着伞就慢慢地走到穆老姨娘那。
    穆老姨娘的腿脚正因连日下雨酸疼无比,听了穆霖家的话,登时就觉腿脚请便了许多。
    “老姨娘,您觉得这事该怎么着?”
    “怎么着?”穆老姨娘笑吟吟地捻着佛珠,“事还没有,就先有了可疑之人,这么着,还不弄出事来,岂不是枉费了老天爷给的大好时机?”
    “老姨娘要什么时候……”
    “等着瞧吧。”穆老姨娘深吸了一口气,拿着手揉了揉膝盖。
    穆霖家的忙跪下来帮着揉捏起来,瞅着外面轻声问:“新二少夫人知道老姨娘腿脚不好,也不来伺候着?”
    穆老姨娘冷笑道:“哪里敢劳烦她去?她只认老夫人、八小姐,我、大夫人、七小姐,在她眼里算个什么?你去叫了白姨娘过来。”
    “是。”
    “就不信,就因名分二字,一辈子要叫那个贪生怕死的女人压在身下!”穆老姨娘咬牙切齿地说。
    大雨瓢泼,似乎总也没个停下的时候,眼瞅着过了七月,听闻各处闹起水灾,秦夫人约下雁州府各家夫人同去弗如庵里祈福。
    那一日,虽一早天上就堆积着无数黑云,到底没有落下雨水来。
    各家的轿夫、小厮们蹚着积水护送各家的夫人、小姐前去弗如庵。
    凌家队伍里,穆老姨娘跟白姨娘坐在一顶轿子里,穆老姨娘听着白姨娘叙说着在凌钱氏那受得委屈,就说道:“谁叫你是妾,她是妻,左右你有妙吾呢,先忍着吧。”
    “老姨娘,我这白字跟海宁白家的白字可有……”
    “想攀亲?省着些吧,没得画蛇添足,给妙吾丢脸。”
    “是……大少爷说他对白家没兴趣,妙吾的机会大着呢。”白姨娘眉飞色舞地说。
    穆老姨娘冷笑道:“大少爷当不得家,不必去理会他。今儿个的重中之重,就是……”
    “先陷害莫夫人,再叫八小姐去救,再叫莫家少爷们拆穿八小姐的把戏?”
    穆老姨娘点了点头。
    “不知姨娘要用什么法子?”
    “法子?”穆老姨娘轻笑一声,“进了弗如庵就只剩下女人,女人里头,会泅水的,除了她,还有谁?”
    白姨娘了然地笑了。
    前面的一顶轿子里,凌雅峥撩开帘子向外看,瞅着别人家的轿子,心里嘀咕着良娣嫁人了、良媛也嫁人了……
    “瞧什么呢?”凌雅娴问。
    凌雅峥放下帘子,瞥了一眼老神在在的凌雅峨,轻笑道:“不过短短一年,昔日的姐妹就有不少……”
    “知道你要说什么。”凌雅娴嗔了一句,手指捋着辫子不由地急躁起来,轻轻地推了推凌雅峨,“哎,在母亲那听说过我的消息没有?”
    凌雅峨蹙眉道:“三姐姐怎地成日里想那些事?”
    凌雅娴哑口无言,对着凌雅峨说不出话来,就拉着凌雅峥瞧着外面的轿子说起旁人家的事来,只听得弗如庵里一阵钟响,疑惑说:“这会子敲什么钟?”瞧着轿子外走动的各家子弟也疑惑地仰头向山上瞧去,随后凌雅娴忽地指向石阶边喊道:“有鱼有鱼!”
    “胡说,都到了山脚下了,哪里来得鱼。”凌雅峥不信,顺着凌雅娴的手指向台阶边看去,果然望见石阶边的涓涓细流中,一条一尺来长的大红鲤鱼正顺流而下,“定是别处的池塘满了。”
    说话时,那只鲤鱼就到了一双手上。
    “好一个……”不知何时凑到轿窗边的凌雅峨默默地吐出三个字,立时闭着眼、安安分分地坐下。
    “是谁?”凌雅娴将帘子拉低了一些,却还留着一道缝。
    “是莫家二少爷。”凌雅峥说话时,听人嘀咕了一句“方才我们怎么没看见鲤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