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先前在宋子恒身后伺候的丫鬟跪在地上,刘夫人的奶娘皱眉问:“你究竟是如此伺候宋大人的?”
丫鬟不敢隐瞒,忙一五一十的说了:“奴婢才过去,宋大人便叫奴婢退下,宋大人家的下人叫奴婢在一旁候着,他家大人不爱用丫鬟,后来宋夫人又叫了个婆子来伺候,那婆子一来便把奴婢挤走……”
奶娘又问:“那婆子可还说了甚么?”
丫鬟摇头:“她并未瞧奴婢一眼。”
刘夫人看了奶娘一眼,奶娘随即缓和了语气,温和的笑道:“夫人知道了,这事不怪你,你下去歇着罢,这月月例多加一成。”
丫鬟听后非但没多少喜悦,反而脸色白了白,只在夫人跟前不敢造次,勉强点头谢过了,这才离去。
原本按照夫人的意思,她今夜伺候了宋大人,叫宋大人满意的话,说不得就随宋大人走了。
听闻宋大人后院简单,除了正室夫人,连个妾室也无,又是年轻俊秀的风流才子,自打知道夫人安排她伺候宋大人,姐妹们别提多羡慕了,比起以前那些个来府上的贵客,宋大人这般人物,谁不想伺候?
若以后都随了宋大人,从此过上安稳日子,岂不更好?
当时在宴上既委屈又失落,听得夫人有请,她才重新燃起希望,夫人想替老爷拉拢宋大人,既然点了她,想必会想办法让宋大人收了她。却没成想夫人只这一番问,便再也不说要她好生伺候宋大人的话了,加一成的月银,无非是安抚罢了。
丫鬟难受又失落的离去,原先羡慕嫉妒她的姐妹们,得了消息指不定该怎么笑她。
屋子空下来,刘夫人身后只两个丫鬟在给她捶背揉肩,奶娘立在一旁道:“这宋大人待宋夫人一片情深,倒不是传言。”
“可不是,我倒还想见识一番,能将宋大人这般人物牢牢抓在手里的女人,有何等手段。”刘夫人揉了揉太阳穴,语气里不免有些羡慕,“没成想这等事根本用不着宋夫人动手。能嫁与这般的男子,她倒是幸运。”
“谁不是从新婚燕尔走过来的。”奶娘见刘夫人心情低落,又安慰道,“宋大人是长情之人,也是因着宋夫人还年轻,漂亮鲜嫩,又有少年相伴的感情,宋大人现在眼里瞧不见其他,也实属正常。只是待她年老色衰,怕就没这般幸运了,男人永远最爱年轻漂亮的姑娘。”
刘夫人扯了嘴角笑道:“与咱们无关的事,不提也罢,现在宋大人自个儿不喜那丫鬟,你去叫人瞧着别让她弄出祸事来。”
“夫人吩咐得极是,若丫鬟不甘心,闹出些什么来,惹得宋大人与其夫人都不悦,倒真就给老爷添乱了。”奶娘应着,匆忙出去着人吩咐下去。
苏婉给小家伙洗完澡,又给自己洗了个澡,刚躺到床上,刘妈便回来报了。
宋良辰听得懂她们在讨论他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兴奋的喊道:“爹爹。”
刘妈还以为小少爷睡下了,冷不丁瞧见精致的小脸凑到自己眼前,差点惊了一下,忙道:“小少爷还未睡?”
宋良辰挥了挥小拳头:“回家了!”
小绿便在一旁道:“头一次回老家,小少爷也兴奋呢。”
“再兴奋也得睡觉,明儿一早起来,直接上车回宋家村,养足精神,见了爷爷奶奶和曾奶奶,记得好好表现了。”苏婉将小家伙抱起来,拍了拍他的小屁股,然后一把塞回被子里。
小家伙装着苏婉的手腕,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告状道:“爹爹不睡。”
“是,爹爹不睡,他不乖,咱们良辰早点睡,比他乖。”
宋良辰咧着嘴笑了,他小人儿精明的很,不会轻易被几句夸奖忽悠,开始提要求:“娘不亲爹爹,亲良辰。”
苏婉便在他小脸蛋上亲了一下,“娘只亲最乖的人,要不要睡觉?”
“要。”宋良辰点点头,这才听话的闭上了眼睛。
小绿和刘妈也退出去了,吹灭灯替他们关上门。
苏婉怀里抱着热乎乎软绵绵的小身子,跟个小火炉似得,不只是暖和,热得有些叫人发热,又加上少了宋子恒宽厚的胸膛,苏婉睡得有些不安稳,迷迷糊糊被热醒的,一睁开眼,房门也吱呀一声开了。
“相公?”
宋子恒放低了声音:“吵醒娘子了?”
“没,热醒的。”苏婉小心把宋良辰挪到里头,半坐起身,歪着头等宋子恒走进来,外头月亮不大,夜色很暗,关上门更是一阵漆黑,宋子恒也没点灯,只摸着黑进去,而后碰到一只手,柔软修长,小巧玲珑,他一只大掌便能将其紧紧包裹。
宋子恒的手掌干燥,温热,大拇指在手背上轻轻划过,触感幼滑,令人爱不释手。
苏婉轻笑:“相公酒量越发好了。”
“我并未喝多少,倒是大哥,几乎被灌醉了。”
话罢,宋子恒顺着苏婉的手,慢慢贴着她在床上坐下。
“你儿子睡觉喜欢贴着人,小身子又热得跟火炉似得,晚上你睡中间。”苏婉往外挪了挪。
宋子恒却没直接睡到中间去,脱了外衣,直接掀开被子压在苏婉身上,轻笑:“我也怕热,如何办,不如让他一个人睡最里头??”
苏婉却话锋一转:“相公今日好艳福,听闻给你斟酒的那位姑娘,脸蛋秀美腰肢柔软,声音如黄莺般清脆?”
“今日委实没仔细看,娘子若真好奇,不如我明日把人叫来,好好看个够,也好仔细说与娘子。”宋子恒声音里不免遗憾。
“何至于等到明日,相公若想,现在便去瞧瞧罢。”
“这如何使得,在下家有河东狮,若敢一夜不归,委实要被剁了扔河里喂鱼。”
宋子恒的话刚刚落音,鼻尖便被苏婉狠狠咬了一口,宋子恒也没呼痛,只是被苏婉放开口,说了一句话。
“娘子越发像良辰了。”没事就喜欢乱咬人。
苏婉却道:“相公放心,你若真做了那事,我也不会剁了你喂鱼,杀人偿命,没得赔上我自个儿。”
“不是说要同生共死么,怎的又不愿了?”宋子恒捏了捏苏婉的鼻子,“出尔反尔。”
苏婉双手从被中伸了出来,抱着宋子恒的脖子,鼻尖蹭着他的鼻尖:“相公若不想我出尔反尔,就一辈子只守着我一人便好了,否则我随时会变卦。”
宋子恒叹气,一副认命的语气:“我这辈子也就有精力守你一人罢了。一个已经叫我焦头难额,哪敢再要别的?”
“相公竟如此有觉悟,我便放心了。”苏婉轻笑,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宋子恒的脸,故作轻佻道,“待到了上任之地,比刘大人热情妥帖的比比皆是,我没空盯着这边,相公可得好好保护自个儿,若不注意被人占了便宜去,小心……”
苏婉的话还没说完,嘴唇已经被满满堵住了,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倒是宋子恒喘着气,上下忙活不停,仍游刃有余的回道:“娘子只管放心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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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良辰今天早上很不高兴,从起床时起,小脸蛋就绷了一个早上。
他昨天跟娘说好了,爹不乖,那么晚了还不回来睡觉,以后他们都不理爹,结果他爹趁他晚上睡着了,偷偷溜进来,还故意分开他和娘,睡在他们中间,他早上醒来发现自己不是窝在娘亲香软的怀抱里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爹爹不要脸,趁虚而入!
还有更不要脸的,不让娘亲他,他就跑去亲娘,亲的是嘴巴——连他都没有亲娘的嘴巴!
宋良辰很生气,自起床后,见了谁进来都要告他爹一状,别看他人小,却口齿清晰说话流利,还很有条理,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于是宋有根大牛刘妈小绿他们,都知道了宋子恒昨晚的“恶行”。
有个小话唠又学会了见人就告状的儿子,宋大人光辉的形象正在一点点跌落,原先还只是在家人面前没脸,今日一早,刘夫人作为热情好客的女主人,亲自来客人屋里问候,又“知道”他们这回是顺路回乡探亲,还备了给宋老爹他们的礼物,叫一道带过去。
可谓是面面俱到。
刘夫人搭着奶娘的手往里面走,还未走进就听到屋里小家伙口齿清晰的在罗列他爹的一桩桩罪行,声声控诉,叫人无法忽视。刘夫人正要踏进屋的脚一顿,有些不知是该进该退,还是小绿眼睛尖,忙把人迎了进来。
“弟妹昨夜睡得可好?”刘夫人只有片刻的尴尬,脸色瞬间恢复正常,笑盈盈的问道,“我方才在外听得一耳朵,小侄子昨夜竟是同弟妹一道睡的,可是屋子备的不好?”
“叫嫂夫人笑话了,良辰平日就爱与我们睡。”
宋良辰旁边纠正道:“我只想与娘睡,爹好讨厌,每次都打扰我们。”
刘夫人掩唇一笑,而后又道:“小侄子年岁小,与大人睡倒也正常,弟妹倒不如叫奶娘陪他睡,你趁着年轻多要几个孩子,年纪大了便不好生了。”
宋良辰却眨着眼睛问苏婉:“奶娘是什么?”
“就是除娘亲外,从小给你喂奶,帮你洗澡替你穿衣裳的人。”
刘夫人本想问苏婉是不是未给孩子准备奶娘,不然他不会不清楚。却听得宋良辰冷不丁一声:“我知道了,就是爹爹!”
苏婉清了清嗓子,差点没笑出来,忙忍住了,笑着提醒道:“奶娘是女子,爹爹与你一样,都是男子汉。”
刘夫人先还想小孩子说话就是这般没头没尾,听得苏婉后一句提醒,才反应过来,想是宋大人平日这般照顾了孩子,这孩子才会觉得他爹就是奶娘。
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还是家丁来报马车备好了,请太太和小少爷上车,苏婉这才带着儿子告别刘夫人,踏上了宋家村的路。
还是必经县里,盖因热情的江州知州,宋子恒再不想到县里又被折腾一晚,是以午时经过泸县时都未停下来用饭,直到出了城,队伍才歇了一刻钟,用了些干粮,马都喂了粮草,这才整装上路。
泸县的知县得知消息,叫人追到城门外,仍没人把一行人追回去。
马车从县里到宋家村,本不用一个时辰,只是路上带了个小朋友,队伍放慢了些速度,这才堪堪一个时辰才到宋家村。
其实还未进村,早在队伍到了松林镇,整个镇上的人便出来瞧热闹了,镇上的林员外还亲自来请他们去他家歇歇脚,喝杯热茶。
听得大牛来报,宋子恒眼皮都没抬一下,叫他直接回拒,他们还赶着回家。
赶着回家倒未必,马车从松林镇到宋家村,不过一炷香的时辰,宋子恒觉得自个儿委实没必要去林家喝茶,他自认不是记仇之人,现在小妹过得不错,林家先前算计他们宋家的事,他便一笔勾销,至于两家交好,却是绝无可能,他不恶言相向已是有风度了。
林员外满心欢喜,以为凭着近水楼台,能与五品官老爷结交一二,他先前也是欣赏宋子恒的,不然不会在他还没中举之前,便同意与他家说亲。
后来却不知为何没成,他孙子娶了另一家秀才之女,他委实叫妻子把张罗此时的大儿媳妇好生骂了一顿,此后对宋家仍是抱有亲切感的。
松林镇宋家村出了位状元,身为同乡他也感到与有荣焉,委实好好打听过宋状元——也就是现在宋大人的性子,知晓他为人端方却不古板,此番请他去来家坐坐,本是很有把握的,他亲自来邀,即便被拒绝,照宋大人的性子,也该露个面与他寒暄一二,不至于这般给他没脸。
苏婉听得林员外亲自来邀,一开始也惊讶,后来却想明白了,难得瞧见宋子恒生气的样儿,觉得有趣,便戳了戳他的肩:“相公,瞧着林员外的样儿,许是当年的事他并不知情,与其让他怪咱们傲慢,倒不如提醒叫人提醒他自个儿去找真相。”
宋子恒被苏婉说得脸色略有缓和,却仍坚持道:“我不欲与他家打交道。”
“分明是他自家惹的祸,怎能叫咱们背黑锅?”
宋子恒顿了顿,苏婉又道:“毕竟他林家在杭州产业甚多,认识的人也多,爹明儿也想往苏杭一带做生意,那时有林家帮衬,也能省许多事不是?”
最后宋子恒仍是没说话,一副赌气的样儿,苏婉叫大牛来对他吩咐几句话时,却也没拦着她。
得了吩咐的大牛在林员外耳旁言语了几声,对方恍然离去,回乡探亲的队伍这才顺利到了宋家村。
自在松林镇起,有好热闹又无所事事之人,便跟了在马车后面,离宋家村越近,跟着队伍的远近村民便越大,好一大串,衬得队伍更加庞大壮观了。
宋良辰先在马车里睡觉,车里铺着柔软的毯子,他便不要人抱,自个儿躺在毯子上呼呼大睡,醒后听得外头热闹,一个劲儿的把小脑袋凑出去,而后头跟着的村民们,瞧见马车里探出个漂亮小男孩的头,从未见过那般灵动的眼睛,也都哗然,更是热切的讨论了起来。
宋良辰像找到了好玩的游戏一般,时不时将头探出去,听得一阵喧哗,回来冲苏婉他们笑,过一会儿又探了出去,反反复复,一直玩到家门口。
宋老爹在家吸了袋旱烟,刚结束午觉,彻底清醒后,便叫小厮去屋里把他的旧衣裳取来,他要去山上瞧瞧葡萄长得好不好,舍不得弄坏新制的绸衣。
小厮不但捧了衣裳来,还把宋母和张氏引来了,张氏在旁劝道:“爹,您前儿刚去山上瞧过,今儿便在家歇着罢,山上那么多人守着,葡萄还能飞走不成?”
“我就去看一眼,还能累到不成?”
宋母笑骂道:“你个享不了福的老头,真要无事可做,叫了一桌来陪你摸牌也使得,非要去山上受累!”
“你个老太婆,还说我享不了清福,是谁放着婆子不使唤,连衣裳都非要自个儿洗的?”
张氏很想说都是半斤八两,当然她自个儿也有些不习惯整日被人伺候。
以前张氏的性子,公婆拌嘴她并不敢多言。
然如今境况不同了,如今她是长媳,也是几个媳妇中唯一留在公婆身旁侍奉的,自从家里不断的添人,进出有婆子们跟着,干活也麻利,他们每日什么都不用做,婆婆也索性闲下来了,每月将花用给了她,叫她操持家务,下人也都她管着,这日子渐渐长了,她便也学着一分能干。
此时,张氏见下人都瞧着公婆,忙劝了他们停嘴。
宋母虽然埋汰宋老爹,见他执意要上山,倒也没反对,亲自替他换上旧衣,张氏则去张罗着叫人备水备点心,万一宋老爹在山上饿了,还能垫垫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