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雍容静静地跪在佛前,低垂双止,双手合什。
……出家么?
好像也还不错。
“陛下——”
门外忽然响起鲁嬷嬷凄厉的一声,“陛下救救主子——”
鲁嬷嬷的喊声未绝,佛堂的两扇门板当场飞开,哐当倒地之前,先震飞了守在门边的两名宫人。
风长天一身大典才穿的冕服,手里还拎着一只螺钿盒子。本是怒气冲冲而来,一见殿中场景,愤怒全变成了惊恐:
“爷的——头!发!”
古雨儿和赵明瑶整个人都软了,她们方才还在想象可能要领受的后果,没想到这后果来得这么快,风长天手中的盒子落地,她们的脖颈转瞬落进了风长天的手里。
“找死——!”
风长天睚眦欲裂。
上一次的死亡历验就发生在自己眼前,姜云容腿一软,靠着苏嬷嬷的扶持才没有当场倒下去。
此时此刻她才明白姜雍容没有骗人。
“陛下!”眼见他真的要杀人,姜雍容立即起身,“这两人一个是古家的郡主,一个是赵成哲的孙女,如果真死在陛下手中,只怕整个朝局都在震荡,区区一点头发,实在不值得如此!”
风长天眼睛都红了:“那是你的头发!”
那么多那么长那么好的头发!
“是,头发是妾身的。妾身自幼向佛,今天是诚心落发,特意请她们来帮忙。”
风长天道:“你以为我瞎么?!”
姜雍容眼见古雨儿和赵明瑶快要不能呼吸了,一把拿起剪刀,剪尖对准自己的脖颈:“陛下,放开她们。”
这招终于成功了。
古雨儿和赵明瑶像两只布口袋那样软软地跌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姜雍容松了一口气:“陛下,后宫的事看来皆是小事,但一举一动,都可能影响到朝堂,而朝堂的一星半点震动,都会波及天下——”
风长天抬起手,打断她的话:“你出去。”
这是风长天第一次对她这样。
姜雍容顿了一顿,转瞬行了一礼,一个字也不有多话,退了下去。
“带着人,去殿门外等,关上门。”风长天再次下令。
“……”姜雍容没说什么,带着人出去,就守在清凉殿的宫门外。
殿内隐隐传来哭声与求饶声。
但能发出声音,至少没出人命。
片刻后,宫门从里面打开。
姜云容、古雨儿、赵明瑶,三个人鱼贯而出,脸上面若死灰,满是泪痕。
姜雍容和鲁嬷嬷等全呆住。
思仪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来。
她们三人的头上光洁溜溜,一根头发也没留下。
第50章 .安排 皇后姜雍容以身殉葬
姜雍容踏进佛堂的时候, 脚下忽然踩着一粒硬硬的东西。
拿开脚,是颗指头大小的珍珠。
珍珠洒散在地上,也不知道有多少颗, 全是从方才被风长天随手扔地上的匣子里倾出来的。
风长天正蹲在地上,牵着衣摆, 往里装——头发。
他把她委在地上的头发一缕缕理顺,然后折在衣摆里, 沉着脸, 面无表情。
靠墙角则落下一堆厚厚的长发, 显然是姜云容三个人的。
姜雍容先让思仪去清理那些,然后走到蒲团旁,轻声道:“陛下……”
风长天抬起头, 这一抬头,姜雍容讶然发现,他眼眶好像有点泛红。
姜雍容:“……”
“陛下,一点头发而已,很快就长出来了。”姜雍容安慰他, 一面安慰, 一面忍不住有点怀疑,落发的到底是哪个?
风长天抬头看着她, 他的雍容当然还是美得不可思议, 可及膝的长发变成了及肩, 风长天忍不住就悲中从来不可断绝,他咬牙:“我果然还是该杀了她们!”
他说着就要冲出去, 手里还提着一衣摆长发。
姜雍容一时只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感动,拉住他, 道:“陛下,我的头发很好对不对?”
风长天都快哭了,好,当然好,那是世上最好的头发!握在手里滑滑凉凉的,再好的丝绸也比不上。
“好是该当的。”姜雍容道,“妾身从小时候,每次洗发需要有五个人服侍,先用香胰子洗一遍,然后将何首乌当归冰片桂花油等物调成油膏,静敷两炷香,可以让头发浓黑,然后洗去,再将香膏化在水里,浸泡上两炷香/功夫,这样可以让头发顺滑,且香气袭人。”
这还只是养发。
女人要美,需要从头到脚的滋养,大到肌肤,小到指甲,从出生起便精心调理,勿求完美无瑕,毫无破绽。
她以前觉得这是自己尊荣的表现,现在才明白,这是因为她是姜家要送上权力祭台上的祭品。
祭品当然要尽善尽美,不容有失。
“陛下看到的好,都是花费无数心力人力物力堆积出来的。”姜雍容道,“现在正好我不想再费这些神,所以头发短也倒挺好。”
风长天:道理爷都懂,可爷的头发没有了!
还是想杀人啊啊啊啊!
姜雍容轻轻抚了抚垂在耳边的头发,眼波里带上了一丝笑意,“还是说,妾身只有这一头长发可看,没有了长发,便丑得不能见人?”
她这丝笑意像是一点珠光,凝在眸子里,仿佛将整个佛堂都照亮了。
这是她第一次对风长天使用美色,效果喜人,风长天终于不再嚷着去杀人了,看得两眼发直。
“啊呜呜呜——”
年年扑在门槛上,望着一地的珠子开心得尖叫,努力跨过门槛就开始捡珠子。
“这是什么?”姜雍容问。
“昨天被你气得头昏,忘了给年年压岁,今儿补上。”风长天说着,直接将衣摆撕下来,把头发宝贝一般包包好,递给姜雍容,“给爷收好,爷要用的。”
“……”姜雍容默默地接过来。
这东西怎么用?难道除了挽发与落发之外,陛下还会做义髻?
风长天拾起发簪,板着脸命令姜雍容转过身去。姜雍容知道这时候绝不能跟他争执,遂事事顺着他,乖乖转身。
“你是傻的吗?人家要剪你的头发就让人家剪?我家雍容什么时候变这么笨了?那么好的头发……”说到这里就心头一痛!
姜雍容由着他絮絮叨叨,身边是年年在地上爬来爬去捡珠子的欢呼声,外头是鲁嬷嬷和思仪商量要加两个菜式,身后是风长天以指代梳为她挽发。明明是天地至寒的时节,她却觉得风中有一丝说不出来的暖意,风吹过来一点儿也不冷,全是柔的。
她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很轻柔,很宁静,很温暖。
“草!”风长天忽然低低骂了一声。
姜雍容不用问,也知道他遇上了难题。
头发太长固然会很难挽,现在短成这样,同样也很难挽起来。
姜雍容没有开口。
在这个时候忽然不想说话,好像一开口,心中那种感觉便会散逸开来。
后来的后来,她终于知道,原来那种感觉就是幸福的滋味。
*
继初一那道封后的圣旨之后,大年初二风长天又下了第二道圣旨,着姜云容、古雨儿、赵明瑶出家修行。
朝臣们正准备使出全力将第一道圣旨挡回去,一看这第二道,呔,陛下这是要把后宫里的有资格当皇后的人全赶走,好给姜雍容开路呢。
朝臣们齐齐上折子反驳,姜家、古家和赵家更是联名上奏,但风长天一本奏折也没看,只道:“给爷说什么?她们是自愿出家的!”
三家的当家夫人递牌子入宫一见,果然连头发都剃了!
再往细里一问,知道这头是陛下剃的,再一问,知道陛下为什么剃她们的头。三位夫人都没言语了,回家各劝各的老爷:“消停些吧。出家就出家,自愿就自愿,能留住一条命就不错了。”
最能兴风作浪的三个人落得如此下场,其它美人原本还有几分蠢蠢欲动,现在邀宠的小火苗是压得死死的,整个后宫寂静一片,仿佛全成了冷宫。
真正的冷宫清凉殿倒是越来越热闹。
风长天算是过了明路,再也不用扮成羽林卫了,于是先是派了一队人在清凉殿周围保护,然后自己一出动就是御仪随身,浩浩荡荡而来,从早饭吃到晚饭,早朝也不上,御书房也不去,就差在清凉殿占间房,添张床了。
这一切鲁嬷嬷是瞧在眼里,喜在心里,原本还有些担心姜雍容死脑筋,又要把风长天往外赶。
但结果出乎她的意料,姜雍容不单没说半个“不”字,甚至颜色待风长天越来越和悦,比方说昨天下午风长天摘了朵腊梅替她簪上,她便也由他簪上了,再也没像以前那般避之不及。
主子这是开窍了啊!
再加上前些日子姜原告病在床——阿弥托佛,鲁嬷嬷不是有心要咒家主大人,但家主大人真是病得太是时候了!他原本是死拦着不让风长天封后的,这么一病,宛如一座大山倒下,底下倒出来了几个心思活络的臣子,开始站在风长天这边说话了。
光明就在眼前了!
鲁嬷嬷欣慰地想。
正月十五这日,藩王要回封地,使臣也要起程回国了,照例又是一场大宴,清凉殿难得地冷清了下来,年年来找姜雍容陪他去找珠子。
那次盒子也不知洒出了多少珍珠,佛堂的犄角旮旯里冷不丁便会从角落里寻出一颗来。这成了年年最爱的游戏,每天除了吃吃喝喝睡睡,就是爬在地上,钻进任何一个可以挤得下他的角落,往里面摸索看看有没有又大又圆的珠珠。
姜安城来的时候,姜雍容没有查觉,她正忙着不让年年往香案底下的角落里钻,“那里头灰尘大,回头定要呛得咳嗽,咳嗽了就要喝药,年年要喝药吗?”
“阿容,你带孩子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姜安城道。
姜雍容这才发现兄长来了。
无论任何时候,看到兄长就是一件让人很安心很舒服的事,但不知怎地,姜雍容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收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