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崔耕轻笑一声,道:“本官斗倒过来俊臣,硬抗过二张,面讽过突厥可汗。张先生,你拿当朝宰相来吓我,可是有点小瞧我“崔青天”了。”
张嘉贞眼中精光一闪,道:“好,要的就是崔青天这句话!实不相瞒,牵扯到这个案子的当朝宰相,就是刚从大理寺少卿位置上,升任同鸾台阁平章事的袁恕己……”
然后,张嘉贞将当年发生的那件案子,娓娓道来。
徐元庆的老爹叫徐爽,是徐家庄的头等富户。二十年多前,徐爽的老婆暴病而亡,很快就有媒婆主动上门,要给他说一个续弦。
可是,说来说去,徐爽都不满意。
那媒婆后来也是真着急了,问道:“这个也看不上,那个也看不上,妾身就纳闷了,您究竟想要啥样的啊?”
徐爽答道:“我就是想要袁小娘子那样的。”
所谓袁小娘子,就是袁恕己的独生女儿袁若曦。当时,袁恕己为监察御史,巡按剑南道的方通梓巴利等州。不知怎么的,就带着四个随从,和女儿袁若曦,巡按到徐家庄来了。
媒婆当时就笑了个前仰后合,道:“呦,就你徐爽,一个乡巴佬,还想娶人家官宦人家的小姐,那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
“……”徐爽笑而不答。
可当天晚上就出事儿了。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袁若曦的闺房内传出来,响彻夜空。袁恕己带着随从来到现场,但见袁若曦身上插着一把刀,倒在血泊之中。徐爽满手是血,站在那里,呆呆愣愣。
那还有什么说的?
袁恕己命人绑了徐爽,去下封县衙问罪。
当时的下封县县令出缺,县尉叫赵师温。现场这个情况,再加上媒婆的口供,堪称铁证如山。赵师温给徐爽定了个“因奸不允,打死人命”的罪名,行文刑部,很快就开刀问斩了。
经过这件事,赵师温得了袁恕己的青眼,从下封县尉,升为任丘县令。
至于接任赵师温为下封县尉的人,则是张嘉贞。
他稍微一搭眼这个案子的卷宗,就发现了诸多疑点。
其一,徐爽曾经辩解,是袁若曦和自己情投意合,主动邀请自己到她的闺房的。虽然这个说法,令人难以置信,但据卷宗所载,徐爽“美姿容”,似乎也不是完全没这个可能。
其二,徐家庄既无冤案,又无贤才,更无官宦之家。袁恕己身为监察御史,平白无故到这个穷乡僻壤来住了一个多月,到底有什么目的?
其三,当时作为杀人物证的那把刀,不知所终。
其四,仵作验尸,必填“尸格”。但是,在这卷宗中,完全没有“尸格”的存在。当时验尸的仵作,也不知所终。
其五,也是最关键的,袁若曦睡觉能不插门?徐爽又不是江洋大盗,他是怎么进去的?卷宗上全无记载。
所以,张嘉贞有八成的把握,这徐爽是被冤枉的,
于是乎,他亲自去现场查探,想为徐爽申冤。但是,天不从人愿,最终他什么都没查出来。
张嘉贞是个认死理儿的人,从那以后,这个案子就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吃不好睡不香。
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了,做了一件胆大包天的事儿——偷偷挖开袁若曦的坟,将其遗体取出来的验尸。
算他倒霉,此事竟然被袁家的人发觉了。将其臭揍了一顿,绑到恕己的面前。
这年头,依朝廷律法,偷坟掘墓,斩立决。按说,张嘉贞并无幸理。
幸好,他这场不完全的验尸,发现了袁若曦的一个秘密——死者尸骨骨盆宽大,应该是生产过的。
现在问题来了,袁若曦云英未嫁,怎么会生过孩子呢?袁恕己平白无故来徐家庄,是不是因为袁若曦再次怀孕,要掩人耳目呢?
当张嘉贞把这些疑点提出来之后,袁恕己就不能把他送官了。要不然,袁家的一世清名,就要毁于一旦。当然,人家张嘉贞不管怎么说都是朝廷命官,私下杀人更不可能
最后,双方讨价还价,达成了两项协议。
其一,张嘉贞主动提供把柄,被袁恕己抓到,以革除其身上的一切职司。
其二,袁恕己将那把杀袁若曦的刀,交给张嘉贞,让他私下里详查此案。什么时候把案子查清了,张嘉贞就可以重新入仕。若是一直查不清,张嘉贞就要终生做一个平民百姓,以作为惊扰袁若曦在天之灵的惩罚。
话说到这,张嘉贞从墙上拿下一把刀来,道:“崔黜陟请看,这把刀就是杀袁若曦小娘子的凶器。”
崔耕接过来一看,这把刀还真不简单。它的材料应该不是普通的铁料。二十多年了,虽然不是光亮如新,却也没什么锈迹。
另外,整把刀上尽管并无任何字迹,但刀背甚厚,上面有不少莫名的凹凸,总体看去,酷似龙形,辨识度还是很高的。
崔耕道:“这把刀,到底是袁家的,还是徐家的?”
“应该都不是,但也说不准。”张嘉贞无奈道:“袁恕己说不认得这把刀,在下又不能审讯他。徐家庄的乡民倒是可以审讯,但若徐爽私下有这么一把刀,也不是没可能。”
崔耕凝眉寻思了半响,也没找着什么突破口,看向周兴道:“周兄,你怎么看这个案子?”
周兴言简意赅地道:“无非有三种可能:其一,没什么蹊跷,袁若曦确实是徐爽杀的。其二,这是一个局中局,杀袁若曦的另有其人,很可能和她的奸夫有关。其三,阴差阳错,有个小偷进来,错杀了袁若曦,徐爽又恰好和袁若曦约好了密会。”
崔耕道:“那周兄以为,这三种可能,哪种的可能性大呢?”
周兴摇了摇头道:“这个属下就说不好了。呃……说实话,二十年前的案子,人证物证都灭失的差不多了,查清的可能性着实不大。”
其实崔耕也是这么想的,当即问张嘉贞今后有什么打算。
反正二十年过去了,袁恕己即便有再大的气也应该消了。自己托张柬之向袁老头说说情,让他同意张嘉贞复出应无问题。
不过,张嘉贞却比较死心眼,坚称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把这个案子破了,誓不出山。
崔耕也没啥好办法,打算再多待几天尽尽人事,张嘉贞若是实在不听劝,也只得由他去了。
可第五天中午,崔耕刚刚吃罢了午饭之后,剧士开和黄有为就一脸肃然地走了进来,道:“崔黜陟,恐怕大事不妙啊!”
“怎么了?”
“徐家庄外,不仅出现了不少鬼鬼祟祟的人探头探脑,还向乡民打听您下落。”
崔耕眉头微皱,道:“会不会是官府的人?”
黄有为摇头道:“不可能,他们身生那股子賊味,属下隔着八百里都能闻出来,这些人定然是道儿上的!”
崔耕道:“那咱们该怎么办?”
剧士开道:“贼人粗略估计能有七八十号,而且武力不俗,硬拼肯定是不行的。为今之计,还是三十六路走为上。事不宜迟,具体是上山躲避还是下山突围,还请大人快快定夺。”
徐家庄处于半山腰的一片平台上,方圆数十里内,都没有人烟,上山躲避和下山突围的差别着实不大。崔耕想了一下,决定问下张嘉贞的意见。
张嘉贞极为热心,道:“贼子远来至此,路径不熟,不如几位跟在下一起上山。到时候,即便单单绕路,也能把他们绕晕了。”
“好,那就拜托张先生了。”
当即,张嘉贞从墙上摘下那把怪刀,和崔耕等人一起,出了徐家庄顺着小路往山上狂奔而去。
与此同时,众人背后传来一声大喝,道:“崔狗官跑啦!大家快追,杀狗官,祭奠老当家的在天之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