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内,袁恕己义正言辞,侃侃而谈。
“首先,微臣谈谈崔相立的大功。他闯刑部杀张昌有,可是为了陛下复位?不是吧,分明是他杀张昌有后,没办法收拾残局了,才铤而走险拥陛下复位。对于此事,微臣好有一比!”
“比做什么?”
“崔相就如同一个赌徒,把家中的钱财都输了。最后为了翻本,最后一搏,把宅子和祖屋也押上去赌桌。而太子殿下您,就是崔相最后的赌本。现在崔相是赢了,结局还算不错。可他要是输了呢,太子殿下您就得给让陪葬啊!”
这话也太恶毒了,简直能跟后世王钦若诬陷寇准“孤注一掷”相提并论。
好在李显并不是宋真宗,他虽然有着种种缺点,但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值得崔耕为他卖命,那就是重感情。
李显不以为然地道:“此乃诛心之言,还有吗?”
一缕失望之色在袁恕己的脸上闪现,道:“第二条,就是崔相的实力过强。水陆转运使,京兆尹,鸾台阁三品,这些官职也就罢了。他手中还有秘堂共济会等秘密组织,随随便便就能调数百私兵。这次,崔耕命高仙芝秘密剿了靺鞨人,朝廷竟然毫不知情!若陛下再给他再加官进爵,恐怕其……势大难制,此非陛下保全功臣之道。”
若是碰上唐太宗汉高祖武则天等对权力敏感的皇帝,袁恕己这番话肯定能被听进去。
然而,算他倒霉,在他面前的,是对权力不怎么敏感的李显。
在历史上,李显甚至说出过“朕把天下给韦玄贞又怎么样?”,李显甚至放任武三思独掌朝廷大权,现在崔耕这点事儿,着实不算什么。
李显道:“朕的女婿势力越强,朕的皇位就越稳固,他总不能造反做皇帝吧?袁相杞人忧天了。”
袁恕己脸上的青色一闪即逝,继续道:“微臣还有第三条理由:外间传言,陛下登基之后,厚待太~子党,却对相王和太平公主一系不断打压。若不封赏崔相,天下人也就无法拿此事责难陛下了。”
李显仍旧不以为然,道:“为了些许谣言,朕就要薄待自己的女婿,那朕这个皇帝还当得有什么意思?”
袁恕己被李显堵得一愣一愣的,只得拿出了最后的撒手锏,道:“微臣的第四个理由,是为了安乐公主。”
“此言怎讲?”
“算上安乐公主,崔耕已经有了三个正妻。这三妻中,平阳公主拉达米珠的身份不在安乐公主之下。卢若兰虽是身份差了些,但她毕竟是崔耕的结发之妻。就算论起才貌来,安乐公主也不占什么优势。”
李显不悦道:“你说这些,跟不让朕大肆封赏崔耕有什么关系?”
“陛下现在不封赏他,就给日后留下了余地。如果他婚后和安乐公主琴瑟和谐,陛下就封赏他。相反地,若崔耕对公主不好,就贬谪他。若现在您就把崔耕封赏到顶了呢?那以后就对崔耕只能贬谪不能封赏了。长此以往,崔相和安乐公主的关系,能好得了吗?”
“这……”
想到爱女的婚后幸福,李显还真被袁恕己说动了,沉吟良久,道:“袁相此言甚是道理,不过,崔耕总是立了大功,有功不赏,也不大合适吧?”
还有句话他没说出来,这有功不赏,对稳固李裹儿的地位,也大大不利啊。
袁恕己闻听此言,既高兴又有些鄙视。高兴的是,李显终于“从谏如流”了。鄙视的是,好么,我跟你说了那么多厉害关系,你都不在意。现在说到李裹儿,你就被打动了,真是无道昏君一名啊!若是我们这些忠良不把权力抓牢了,这个朝廷看起来药丸!
他尽量压抑住脸上的鄙视之色,道:“这也简单,微臣保证,只要陛下做两件事,就足以让崔相非但不计较封赏之事,还对陛下感恩戴德。”
“哪两件事?”
“其一,封赠卢雄。您可以宣布,将崔相这次的功劳,转到卢雄的身上,追赠他为广州大都督饶平县侯。崔相和卢雄父子情深,只有感激陛下的份儿,又怎么会怪您呢?”
虽然卢雄没有后代,但追封卢雄还是很有现实意义的。一是人们认为死后有灵;二是,这年头对于葬礼有着严格的规定,比如出殡的仪仗,乃至坟头的大小高度等等。崔耕再有权势,也不能逾越。但李显下了这道旨意之后,他就可以以侯爵之礼安葬卢雄了,也算对老爷子尽最后一份儿小心。
李显想了一下,道:“袁相这个补偿办法,也说得过去。不过,朕还是觉得,有些亏待崔爱卿了。”
“陛下莫着急啊,微臣还有第二个补偿方式,那就是允准崔相三个月后,与安乐公主完婚。”
“那怎么可能?”李显道:“三个月后,卢雄刚刚下葬。按照礼制,崔爱卿应该守孝三年。他这时候成亲,岂不是大大的不孝?”
袁恕己摇头道:“那却不然。微臣以为,崔相现在不成亲,才是大大的不孝。”
“什么意思?”
“圣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卢雄收崔相为子,还不是指望他生一个儿子,为卢家传续香火?请问陛下,崔耕现在多大了?”
“好像是三十五岁。”
“还是的啊,若是父母不在,四十即可称老朽。崔耕距四十才差着五年。他若是三年后再与公主成亲,谁知道还能不能生儿子?说句不好听的,天有不测风云,崔相能不能活到那时候,都不好说!”
“你……你竟敢诅咒崔爱卿!”
“并非诅咒,而是让陛下考虑到这种可能,所谓未雨绸缪是也。年不到四十而早夭者,大有人在,不可不防啊!”
这年头的医学条件也就那样,人均寿命还不到四十。虽然富贵人家的平均寿命要高一些,但总的来说,袁恕己话倒也不算太过分。
李显眉头紧皱,道:“且容朕三思。”
袁恕己察言观色,又加了一把火,道:“安乐公主已是双十年华,难道陛下还想让她再虚度三年?”
在这个时代,女子大多十五六岁就嫁人,李裹儿已经算是标准的“剩女”了。
袁恕己这句话终于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李显点头道:“好,就依袁相所言。”
……
……
京兆尹衙门。
“什么?陛下要对我夺情,一个月后要与安乐公主成亲?”崔耕听了刘老四所传的圣旨后,不由得心头大震。
刘老四劝道:“想必卢老爷子也希望你早生贵子吧?二郎,你莫要抗旨,引得陛下不快哩。”
崔耕道:“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本官倒不是担心老爷子的在天之灵怪罪,而是……谁给陛下出的这个馊主意?”
刘老四道:“陛下怕二郎你误会,还真把这事儿告诉杂家了,是袁恕己。”
“是这老家伙!”崔耕咬着牙道:“就算本官和他有些私人恩怨,他也不至于用这种手段害我吧?莫非……他真想和本官不死不休不成?”
刘老四听崔耕的话里有话,疑惑道:“袁恕己不过是阻止陛下对你进行封赏,至于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吗?”
崔耕冷笑道:“不对本官进行封赏倒是小事儿,让我现在就和安乐公主成亲却是大事,他这是要……让本官身败名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