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爸将视线收了回来，装作漫不经心的问：“说罢，找你大伯有什么事？”
    “大伯？”林生炜一愣，这才明白过来他父亲是误会了，忙解释：“父亲，你误会了，我真的是去的海棠院找五妹妹的。”
    顾周周？林爸皱了皱眉，想了半天，才隐约想起一个梳着总角的小丫头。
    林生炜跟林家的这些姐妹们往来不多，今天来，却是找他五妹妹的？林爸从心里不相信，不过，他还是耐着性子，问道：“找她做什么？”林生炜愣愣的望着林爸，忽然就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来……
    那时候，大伯母还是赵氏，他还和大哥二哥四弟一块儿玩儿，他和二哥最要好，常常欺负比他小五岁的四弟，有一回，五妹妹戴了一个特别漂亮的血玉簪子，他很喜欢，就问五妹妹要。
    五妹妹年纪小，可是性子大方，而且谁都知道大伯母嫁妆多，也不在乎这些钱物，所以他一开口，五妹妹就要给了。
    可是却被四弟抢走了，他气不过，和四弟打了一架，没想到四弟年纪小，还有九叔帮着，他竟然没打过两个比他小五岁的小娃娃。
    后来五妹妹怕他伤心，又给了他一只簪子，可是这件事被爹知道了，回家他就被揍了一顿，说他是窝囊废，说他丢了他的脸，还问他是不是觉得他们都是嫡出，所以自己才不敢动手。
    也是从那个时候，他的心里才隐隐约约的明白了，他虽然站着嫡长子嫡长孙的名头，可是说白了，到底还是和九叔，和大哥二哥四弟不一样。
    他们四房是庶出，就算爸爸是嫡出，但是林生炜也躲不过他们是个庶出这个烙印，后来，他渐渐的便不和家里的兄弟一起玩了，和各家的兄弟姐妹，甚至都断了联系。
    就怕爸爸的表情，和那时变得一样可怕，再后来，没回他在外头闯了祸，挨欺负，他也从来不敢让爸爸知道，生怕他又怀疑自己软弱窝囊。
    此刻爸爸虽然没有看他，可是却如他儿时一般的质问，忽然就让他如鲠在喉。
    他是窝囊，他自己也觉得这事儿窝囊，所以更不敢透露出丝毫，只是装着不在意的样子道：“我能干什么？还不就是五妹妹身边的丫头都大了，听说有的要放出去，我去问——”见林爸皱眉看着自己，林生炜忙收住话，呵呵笑着道：“爸，您别生气，我就是问问，我又不干别的……”林爸气的将桌上的镇纸一把抓起来，砸在了三少爷的身上，“就算隔着几个城墙，她也是你妹妹！你惦记谁不好，偏偏惦记林家里的丫头，真是个不长进的玩意儿。”
    “爸爸大人有大量，我再也不敢了……”林生炜敏捷的一躲一接，瞬间便把镇纸抱在怀里，讨好的探身就要往前递，林爸手比他更快，一下便抓住了他往前伸着的胳膊：“怀里是什么？”
    “什么什——”林生炜身子忽然一僵，还没反应过来，腰间那几张银行卡便落在了林爸的手中。
    “这哪来的。”
    林生炜虽然心里着急，但是也不敢当着他爸爸的面去抢，偷偷用余光看着银行卡，怯懦道：“我……我攒的……”
    “你攒的？”林爸笑了，“金玉坊的会计前几日去找你母亲报账，你以为我不知道？我再问你一遍，这银行卡是哪儿来的？！”林生炜见实在瞒不过去，只好低头道：“是我管五妹妹借的。”
    林爸一拍桌子，“还敢骗我！你五妹妹多大年纪！哪里来的这么多卡！据我所知，她母亲留给她的嫁妆还有庄子铺子，可都在你大伯母手里呢吧？”林爸顿了顿，阴沉沉的接着道：“这些钱，恐怕是你那个好大伯父给你的吧？这回他在公司立了大功，我可赏了不少好处，你去卑颜屈膝的求，他那么爱惜名声脸面的人，自然要花些钱打发你，是不是？”
    “爸爸大人，我真的——”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就算是死，也绝对不要求你大伯，你究竟有没有将我的话听进心里去！奴颜媚骨！简直和你那个愚蠢的娘一样，蠢到了骨头里！”‘愚不可及！’‘妇人之仁！’林生炜儿时，听过无数遍这样的话，都是爸爸骂娘的话，那些遥远的记忆，忽然如洪水一般倾泻开来，冲得他心中一痛，妹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爸爸宁愿宠一个姿色平平的苏嫔，也不愿意对娘和颜悦色一些。
    他知道，爸爸一直都不喜欢娘，妹妹出生前，他时不时便会听到爸爸骂娘的声音。
    想到那个性子懦弱却又总是对自己温柔笑着的女人，林生炜忍不住脱口而出：“我真的只是找五妹妹借钱——还德昌楼的钱！”他一愣，眯起眼睛，“你输了钱？多少？”
    “两……两百八十万……”两百八十万对于林爸来说，不是什么大钱，可是钱也不少。
    他的儿子他知道，平日里的爱好也就是眠花宿柳，怎么沾染上了赌？男人，朝三暮四没什么，可是若是赌上了，心性就坏了！林爸忍不住蹬了林生炜一眼，心里正酝酿着怒气。
    林生炜一见他爸爸皱眉，忙道：“不劳爸爸费心，已经还的差不多了！”
    “你娘给你的？”林生炜面上尴尬，支支吾吾道：“我……我手里不是有几间铺子还有这里的嘛……”
    “砰——”林爸重重的拍了桌子一掌，眉头几乎拧成了麻花，一张阴沉的面上更是黑的能滴出墨来，“跪下！”
    “爸？”
    “我叫你跪下！”林生炜不知所措的看着林爸，还是乖乖的跪了下去，“爸——”
    “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是不是？”林爸伸手去拿桌案上的空笔洗，刚拿起来，又放下，转手改去拿那半盅茶，“多大年纪，好的不学，倒学起人家赌来了！”说着，狠狠的将茶盅掷到林生炜身上。
    林生炜被这茶杯砸在头上，顿时头上身上都湿了，那头发也被弄乱了，斜斜的散在头上，林生炜想去扶又他爹看了发脾气，只能是生生的忍了下来。
    林爸见他这样犹自不解气，又抄起镇纸来狠狠的砸过去，“你杀人，放火，甚至养外室，我也不管你，可是只有赌这一样，你不能沾！我说过没有？！”林生炜缩着身子，不敢说话，不敢告诉林爸说的这话，他压根没说过。
    “鹏明！”林爸高声喊，“去把跟着三少爷那几个小蹄子给我打三十板子带过来！”三十板子！打完不死也残了！守在屋外的鹏飞和鹏明对视了一眼，不敢耽搁，忙去提人。
    林生炜低着头，不敢说话，他还是头一回看见爸爸如此生气，上一回他杀了人，后来还被人带走了，闯了那么大的祸，他都没见爸爸动气过。
    他不明白，不就是去德昌楼赌个钱么？爸爸何以如此生气？可是他不敢问，他什么也不敢说，他努力的把自己缩成一小团，努力降低在爸爸眼前的存在感，好让他的余怒不要再发在自己身上。
    过了一会，鹏明回来了，身后还抬着两个奄奄一息的男子——正是贴身伺候林生炜的那两个。
    林爸居高临下的审视了一会，方道：“是你们引着三少爷去的赌坊？”那青年男子已经虚弱到几乎要昏了过去，此时听到了林爸的话，这才明白了自己挨打的缘由，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哑着嗓子辩白：“冤枉啊，冤枉！不是我们！不是我们啊！爷！您说句话！不是我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