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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
    奉山的行宫建得宽敞,内有小丘密林, 苍兰河的支流穿过,一时半会儿间要将个人找出来, 还真是个难事。
    方才摁着段嫣不让添麻烦的张贵妃也赶了过来, 气得胸脯剧烈起伏。
    “是不是看出了我们插了手?”
    “不一定,”皇后目光沉静, 看着天尽头的余晖,“芙鹃之事,你我不过顺势而为, 痕迹清浅, 查不出什么。只是本宫到底还是小看了她, 出身将门, 就算平日里表现得再怎么不堪,谋略警惕也是有的。”
    当初张贵妃小产,最后只惠嫔吴嫔被揪了出来,王皇后隐隐感觉到这件事的指使者另有其人, 却一直找不到线索。
    芙鹃的出现,就像一把钥匙,能解开最关键的锁。
    她是吴嫔亲近的宫女, 在张贵妃这件事上定接触过许多外人不清楚的人或物。而吴嫔失势进冷宫后, 作为亲信的芙鹃却能逃过一劫, 继续被调到各宫当差,最后还同二公主段妘联系上。
    怎么看都不对劲。
    于是,当芙鹃表现出上位的心思后,王皇后便让张贵妃纵着她, 并时不时提供机会。
    如果那幕后之人见了芙鹃,一定会产生威胁感,从而动手想灭口。这时候王皇后便可收网,这也是淑妃说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只是没想到,那螳螂不过是披着层伪装的皮子,实际上是悍悍凶禽。一不留神便在黄雀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早先,还在皇宫的时候,王皇后就借着芙鹃试探了一番。对于一个宫婢整日在皇帝面前表现,嫔妃中各类反应的人都有,宜妃也在正常之列。她本就是易妒易怒的性子,对任何一个未来会对自己产生威胁的人表现出敌意皆在情理之中。
    不过来到奉山之后,王皇后警惕性使然,再次当着宜妃的面抬高芙鹃,借此试探她,却渐渐发现一些端倪。从而得知宜妃就是当初小产之事的幕后指使者。
    张贵妃得知此事后,恨得不得了。她即使不想生养,却也疼惜那未到世间的孩子,于是牟足了劲刺激芙鹃,让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凑到昌平帝面前去。
    中间芙鹃将主意打到段妘身上,自导自演了救人的戏码,那之后王皇后不着痕迹隔开了两人。
    只是没想到宜妃并不像表面上那般简单。她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也没有发现王皇后的手笔,却因为生性多疑,来了个出其不意,直接将段妘扯了进去。
    以至于完全脱离了王皇后的预测。
    张贵妃心下焦急,虽然她同那位二公主没什么感情,可这事大大出乎预料,让她从心里生出焦躁来。但她也明白这会儿急也没有用,于是想了想,问道:“方才淑妃只不过问了句二公主,皇后娘娘怎么立刻从里面看出了问题?”
    王皇后没有回头,却好似明白她心里的焦急一般,耐心解释道:“回来禀告的宫婢,行事向来周全。若宜妃在宫内,她定然会问过宜妃。当时她却只说二公主出去玩了,想必是宜妃院中随便一人回的她。宜妃不在宫中,而二公主出去的行踪,却是那院里任何一个伺候的人都清楚。且宜妃向来把二公主管得紧,不是去见陛下,便鲜有出门。”
    “事出反常必有妖,结合宜妃近来最有可能做的事,便不难猜出。”
    听完,张贵妃红唇微张,神情惊诧。似乎是没想到皇后能根据那么一点东西就推测出这么多。
    温泉池附近都找过,不见人影。王皇后便让侍卫继续将范围扩散到周边,她自己也沿途查看。
    此时段嫣偷偷跟在后面,她打开系统,调出视角功能,却发现金币还是不够。芙鹃的这个任务奖励有五十金币,现在只完成一半,奖励自然被扣着。而上个任务的奖励中只有二十个金币,完全不够开启一次视角功能。
    于是只能作罢。
    经过一分岔路口,另一条路是通向严严实实的密林。小径穿过,看不见另一头是什么样的。
    段嫣随口问了句,“那是什么地方?”
    身边经过的侍卫愣了下,看向那处密林,然后道:“启禀公主,那是荒林,里头有一片湖,连着苍兰河的支流。”
    “里面搜过了?”
    “已搜寻过,并无人影。”侍卫十分确定。
    段嫣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却突然顿住。
    人因为惯性思维常存在盲区,只要没看见,便觉得不存在。方才那侍卫说的不见人影,是指岸上不见人影,那如果段妘在水里呢?
    段嫣被这个猜测惊得眉头蹙起。她连忙提起裙摆跑向王皇后。
    “母后,”她努力言简意骇,“阿妘她,会不会在水中?”
    王皇后瞬间明白她的意思,转身指向那片密林,“韩侍卫领一队人马往密林湖中寻人,二十宫婢随行。其余人手,三成按之前计划搜寻,七成沿苍兰河支流,务必将二公主救回。”
    段妘还小,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就算侍卫亲手将她救回,也没谁敢说什么闲话。可芙鹃是帝王身边的人,总归要注意些,于是王皇后谴了宫婢随行,好应付些状况。
    在有条不紊的安排下,所有人都行动起来。
    密林里的湖,静悄悄。曲折的水上长廊,自小亭起,连通湖畔。
    一路走来,脚下是石子路,没有脚印,完全不能借此判断是否有人来过。而且就算有人来过,痕迹肯定也被方才来搜寻的侍卫不经意间毁去了。
    段嫣登上小亭,耳边全是侍卫入水的扑通声。她环顾四周,突然注意到一些东西。
    那是落在角落的一点碎屑,碎屑的边沿泛着新色,看样子是不久前掉下来的。于是她又顺着柱子往上看,一道不怎么起眼的抓痕暴露在眼前。
    抓痕的位置,有成人高,痕迹却很细小,是弱小没有力气的年幼孩童浅浅抓出来的模样。
    段嫣闭上眼想象了下,一个身高七尺的成人,肩头扛着段妘,站在这里。段妘挣扎间抓住了身边的廊柱,下一秒便被扔进了湖中。
    不对。
    段嫣皱紧了眉,如果要把人扔进湖,为什么要扛在肩上?段妘年幼,一个成人只需要一只手就能将人提起来,根本不需要别的动作。
    传进耳朵里的,是连片水声。
    侍卫中善泳的都下了水,不擅长的都拿了东西站在湖畔打捞。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侍卫将湖都游过一遍,依旧没有任何进展。
    王皇后早已去了苍兰河的另一河段,走之前神色郑重地嘱咐段嫣优先保护自己。即使是担心得不得了,她还是决定放手让段嫣参与进来。因为王皇后十分清楚,这宫里,最难避免地便是这样的事情。
    段嫣独自站在小亭上,看着这满目水色,手里紧紧攥着木屑。
    “公主——”一个侍卫急急忙忙跑过来,脸色不好,“在那边,打捞起来了。”
    段嫣手里的木屑,纷纷掉落在地。
    ·
    “鹃贵人脖颈处,手腕上都有抓痕,从模样上看可以推测是同人发生争执后,不慎落水。”有些仵作经验的宫女正蹲在地上查看,时不时向王皇后禀告自己看出来的信息。
    王皇后、张贵妃还有淑妃都站在那儿,脸上表情也看不出什么。段嫣过去的时候,被王皇后一眼制止,“就在那儿听着吧。”
    地面全是水渍,芙鹃的身体上盖着王皇后让人拿过来的衣物。段嫣站得远,看不清什么,只是能想象得出来那青白狰狞的面孔。
    她垂下眼,问:“阿妘还没有消息吗?”
    “还未曾传来消息,不过这时候,没有消息倒是最好的消息。”胆小的宫女看着地上的尸体,已经吓得哭出来。王皇后却那样平静地看着,甚至还能冷静回答段嫣的问题,“行宫内尚未搜寻完,河道并不是唯一的可能。”
    宜妃已经出手,她们却完全没能抓住证据,还赔了个芙鹃进去,段妘也不知所踪。
    这一番较量下来,明显的,王皇后棋差一着。虽不至于满盘皆输的地步,却已是处于劣势。
    段嫣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脑中像是隔着一层雾,总是感觉下一秒就能破开迷雾,却又回回都是差一点。
    她定了定心神,不再去想这些,转而道:“这个时候,不如去宜妃娘娘处看看。”
    闹出这么大动静,宜妃为了自己不显得可疑,不管她之前在哪儿,这时候一定是要出现在自己该在的地方的。
    这给众人提供了个方向,王皇后沉思片刻,牵着段嫣的手便往宜妃的院子去。张贵妃看了眼淑妃,率先跟上去。
    只是去了宜妃的院子,却发现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了。
    段妘竟在宜妃身边!
    还是满身狼狈,嚎啕大哭的扑在宜妃怀里。
    王皇后见过大风大浪多了,脸上很是稳得住,她看了眼小脸尽被遮挡住的段妘,朝宜妃道:“这是怎么了?衣着狼狈,是被谁欺负了?”
    她并没有一上来就质问宜妃,而是摆出毫不知情的模样,温声问了段妘的情况。
    这时候其实两方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只不过披着层布,当作不清楚。
    宜妃看起来也同往日也没什么两样,还是副假惺惺的慈母模样。她摸着段妘的头,“只不过出门了一小会儿,臣妾这刚回呢,就被抱着哭了一通,也不知道在外头受了什么委屈。来,妘儿,正好皇后娘娘在呢,定会替你主持公道。有什么委屈尽可同皇后娘娘说。”
    她怀中的段妘身子一颤,哭声顿止,被宜妃摸过的头僵得厉害。
    “说呀,”这声催促,让她又是浑身一颤。
    过了一会儿,段妘开口了。上牙撞着下牙,一直在打颤,“我、我想念母妃......便让红珠去邀鹃贵人。”
    刚说一句话,段妘就剧烈哆嗦起来,面色惨白,宜妃双手捧起她的脸,直视她的眼睛,“莫怕,母妃在呢。”
    段妘就那样怔怔盯着宜妃的眼睛,好似被蛊惑住一般,颤抖也停了下来。
    “好孩子,”宜妃指尖滑过她的脸颊,“来,把你知道的,都告诉皇后娘娘。”
    段嫣渐渐皱起眉毛。
    “鹃贵人她,想推我下水。”段妘睁着她圆圆的眸子,看着王皇后说出了这句话,语气没有起伏,眼神中也没有什么神采,想在念着腹稿,“我躲开,失手之下,将鹃贵人推了下去。”
    事情越发棘手了。
    宜妃让段妘顶了杀害芙鹃的罪名,到时候为了声誉,昌平帝定会直接封住所有人的口,并让此事不了了之。毕竟在昌平帝看来,大雍朝公主的名声,可比一个可有可无的贵人的性命强得多了。
    这件事到这里,已经没有再问下去的必要了。
    段嫣跟在王皇后身侧,临走前回头,只看见段妘头顶的发丝,同那捂住脸的手,指甲破裂的,正往外渗血。
    所有人都走了,宜妃依旧将段妘搂在怀中,她似笑非笑,“你同你母亲一样,识时务得很。”
    段妘没有吭声。
    “怎么,抢走芙鹃的机会,将她推下去的人不是你?”宜妃的话让段妘倏地抬起头,她死命抠着指甲,血迹沾染在裙摆上,“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
    她喃喃自语,忽而又摇头,“我不推她下去,她就会把我推下去的。是你们逼我的,都是你们的错!”
    见她这样,宜妃脸上的表情冷下来,“是你求着本宫给你个机会的,不然你还能在这儿,同本宫说话?”
    段妘表情一片空白。
    当时在小亭内,她听到芙鹃同母妃之间的事,明白了芙鹃对自己的好都是另有所图,心里委屈愤怒怨恨,夹杂着不甘。于是在宜妃打算将她们投湖之际,她说自己可以辅助段睿,夺得储君之位。
    那时,宜妃暂时叫停了动作。
    段妘同芙鹃不同,她母妃曾经跟随宜妃,并且为宜妃背下一切罪责,最后被打入冷宫。在这一关系上,她就有天然的优势。而且她是公主,不管怎么样以后都能为段睿出一份力。
    于是宜妃给了她一个机会,只不过那是个相当残酷的选择。
    芙鹃同段妘之间只能活一人。
    也就是说,段妘想要活下来,必须除掉芙鹃。
    在宜妃刚说出这个选择的时候,芙鹃刚从惊魂未定中缓过神来,还来不及动手,就被段妘冲过来的身体撞得跌出小亭,落入水中。
    那几乎是下意识地选择,将人推入水中。做完这一切的段妘愣愣看着水中扑腾的芙鹃,又看着那些人将芙鹃窜出来的头,一次又一次地摁下去。
    直到芙鹃再没了动静。
    内侍打扮的人将她扛在肩头带走的那一刻,段妘突然后悔了。她不想这一辈子都活在宜妃的掌控之中,以后还像她母妃那样,落得个凄惨的下场。
    于是她挣扎着用手指抠住廊柱,企图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