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妈说的对,表哥可是有大好前程之人,总不能因为一些闲言碎语,落人口实,让人觉得盛家不清静吧。
所以此后她不再去书房,就连给表哥补身子的汤也停了。
这日,知晚正准备出门去河埠头去看看货船交接,可走到门口却发现表哥还没有去官署,而是立在盛家门前,似乎在等人。
他一身玄色长袍,金冠玉带而立,让人忽视不得。
知晚朝表哥施了礼,然后开口问道:“表哥怎么还没有走?”
成天复抬眼看了看这个有几日不见的表妹。
知晚今日外出,穿得虽然不是锦衣华服,但也稍微打扮了一下,发髻高高梳起,露出了光洁的额头,淡扫峨眉,轻点朱唇,虽然只戴了只珍珠的发钗,却显得干净素雅,
成天复看到她心道:也难怪他那一向老实的同窗方砚看她一眼就全忘了该有的礼仪……
他顿了一下然后说道:“我也正准备去河埠头公干,听舅母说你要去,正好与你同路,免得路途上再出什么岔子。”
柳知晚本想回绝,可转念一想,现在是白日,并非二人独处,又恰好同路,若是回绝了表哥的好意倒显得刻意了。
所以她便笑了笑,点头说好,便上了马车。
而成天复也翻身上了自己的马。
等出城来,到了官道之上,成天复并没有急着策马,正走在马车的旁边。
如此安静的走了一会儿之后,他突然开口问道:“表妹最近似乎不怎么来书房了,也不给我送汤了?”
知晚撩起了车帘子,看着表哥,小心问道:“表哥不是跟香兰说不爱喝药味儿吗?我寻思着一定是你前些日子喝得多了,有些腻了胃口,我便让小厨房停了熬补汤。表哥若是想喝的话,那我就将方子给姑母吧。毕竟隔着跨院,从盛家往你的院子里端汤时,难免会凉,还是让姑母吩咐你们院的厨娘给你熬炖吧。”
成天复看了她一眼,有些冷漠的转了头,看着前方。
知晚见表哥不再说话,也放下了帘子,重新拿起书卷,准备安静地看一会儿书。
可没走几步,马车突然颠簸了起来,然后又停了下来。
知晚再次探头看时,才发现她的马车被表哥的小厮引着上了一旁的斜路,又上了一处陡坡。
“表哥,你这是要去哪?”她诧异问道。
成天复翻身下马,然后走到了马车前,对着她说:“前几天无意中发现这坡下乃是一片天然的花海,你前些阵子在府里憋闷得太久,不妨在此处散散心。”
听表哥这么说,知晚不得不下了马车,等上了斜坡往下一看,可不是一片偌大的花海吗?
只见一片耀眼的金色充盈,一直蔓延至远方的河道旁。虽然其中也点缀些其他颜色的花,但金色太厚重夺目,完全把其他的颜色掩盖住了,在阳光下形成一片浩瀚金海。
知晚一时看呆了,完全没有想到就在自己平时常走的官道旁,竟然有这样迷人的景致。
成天复弯腰摘下来一朵开得正艳的花,伸手递给了知晚,让她簪在发髻上,她的头发梳得好看,可惜就只有一根珍珠钗,显得寡淡了些。
在知晚还小的时候,成天复就很愿意给她买首饰簪花一类的,毕竟身边有个漂亮的妹妹,总是希望把她打扮得像瓷娃娃一般好看些。
知晚伸手想接,可是看着表哥正冲着自己淡淡的笑时,却觉得有些为难。
表哥生得好,是那种无可挑剔的俊美,虽然平时总是冷着脸,可是他若愿意呈现温柔时,一笑一颦都是带着莫名的吸引力。
香兰偷偷说过,表哥出席宴会的时候,那些小姐们都是目不转睛地盯看着他,嘴里就差流口水了。
以前知晚年纪小,倒是没觉得怎样。
可分开三年后,如今再与表哥重逢,她觉得自己似乎能品酌出男人相貌的好坏来了。
就比如现在,儒雅高大的年轻男子长指捻花儿,长臂舒展,浓眉微挑,朗目含笑地看着她时,知晚也觉得有些心跳加快呢。
难怪香兰每每看到俊帅的公子,都会看得如痴如醉,津津有味的给他们讲论那些公子们风姿品貌的不同之处。
若是表哥这样英俊出尘的美男子时时在眼前出现,的确是比水晶肘子、桂花糖鱼一类的美食更让人有一种馋涎欲滴之感。
知晚此时仿佛才开通了灵窍一般,却又失落地微微叹了一口气。
她现在不缺钱银,若狠心花钱的话,倒是能顿顿去吃肘子。但表哥这样的美男子与她来说,依旧只是静静远观而不可近亲的金贵之物。
想到姑妈那日的苦口婆心地敲打,知晚决定咽一咽口水,一脸正色地对表哥道:“我又不是小孩子,满心想着玩耍,这花……跟我的衣裙不配,簪了也被人笑话……时辰不早了,表哥若是无事的话,我们可不可以快些赶路?”
成天复也是这几日没见她来书房,一时跟青砚问起。
青砚便顺嘴说了一句:“你不让大小姐出门,她该不会是心里有气了吧?”
这一句话倒是点醒了成天复,他这才想起,她的确有一阵子没有跟香兰她们外出了。
所以今日,他想着知晚一直憋闷在府里,便想带她出来散散心。
可若是以游玩的名义去邀约表妹的话,难免要一视同仁地带上得晴和香兰她们。
自己的亲妹妹还好,那香兰表妹未免有些聒噪,所以成天复干脆决定趁着护送知晚去河埠头时,领她来这花海散一散心。
他来的时候还让青砚装了食盒子,里面有从德朔斋买来的红汁焖肉和栗子扒鸡,这两样菜都是知晚前几天跟得晴在花园里聊天时说过的。
他碰巧路过,在树丛后听了一嘴,那小丫头一边说着一边好像在咽着口水。
这小丫头虽然不是舅舅亲生的,但从逝去的舅舅那里原封不动地继承了吝啬的家风。平日就算手里有钱银,也舍不得吃太贵的酒菜,想起别人品尝过的食坊美食,只痛快地说一嘴巴。
他想着她那日的话,便让青砚提前预定来,并吩咐食斋将这些菜用铁盘盛装,一会在篝火上略微加热一下,便是原汤原汁的鲜味。
若表妹看花看得饿了,正好可以就地野炊。
她花朵一般的年岁,肯定玩心重。若是今日玩的不尽兴,改天他还会带她去游船,郊外的雁湖上还有一群天鹅没有飞走,若是荡舟穿行,也很有趣……
可当成天复说出跟她准备吃食的时候,刚才还沉浸在灿烂花海里,一脸喜色的小姑娘下一刻却突然翻脸,一本正经地说要走。
成天复的表情略冷了下来,低声问道:“怎么不喜欢这里吗?”
知晚哪里会不喜欢?只是若是在这里跟表哥待得太久,一会回府走漏了消息,必生波澜。想着香兰和姑母一个赛一个厉害的哭功,知晚觉得还是不要招惹表哥比较好。
她有些依依不舍地又看了看花海,然后转身,用着严苛老母亲的口吻对表哥说道:“这如水消逝的时光是用来历练和学习的。现在白日正好,你又有公务在身,不快去做事,然后回府看书,却在这白白耽误功夫,难不成是准备科考的时候走一走过场?你若考不中,我出府交际时,不也跟着丢人?”
那副老气横秋训人的口吻,若是换了一个人说当真是无趣儿,就是给人兴头上浇了一瓢冷水。
可是知晚长得娇俏可爱,一双转来转去的大眼满是灵气,就算故意扳起脸来训人,在成天复这样的男人看来,也是小姑娘多作怪,威严不足,只甚是气人罢了。
怪不得得晴总爱捏她的脸儿,那微微嘟起的脸蛋,当真是诱人想要捏一把……成天复原不过是想一想,可等他的手挨近知晚的面庞时,差一点就捏上时,成天复自己都吓了一跳。
虽然他一向当这个女孩是妹妹,可男女有别,就算她真是自己的亲妹妹,自己也不能有如此放肆之举啊。
毕竟她已经是大姑娘了,不再是那个满天烟花下,朝着他嘴里塞冰糖葫芦的小丫头……
想到这,成天复急急地撤回了手,表情冷凝地看着知晚,突然一言不发转身上了马,吩咐着兵卒道:“你们将小姐护送到河埠头去吧!”
说完之后,他便径直催马而去。
今晚并不知表哥内心起了深海波澜,方才他伸手过来时,她还以为他生气了,要出手教训自己呢!
而现在看表哥突然转身离去,也只当是自己搅了表哥的兴致,让他不高兴了,所以催马离去。
其实知晚也不愿意得罪成天复,在她的心里一直渴望有个这样能力卓越而又疼妹妹的大哥。
可惜……他不是自己的亲大哥,所以她总要识趣避嫌,免得惹了香兰吃醋,姑母担忧。
也许……等表哥有了嫂子之后,姑母也会放下顾忌吧,那时自己也能少些避忌……
知晚转头看着那花海,再次微微叹了一口气,然后对凝烟道:“去,将表哥留下的食盒打开,如此美景不能辜负,我得好好吃一盏酒。”
京城昂贵的食斋果然名不虚传!
那红汁儿焖肉竟然用的是西域葡萄佳酿,搭配着特殊的香料,用筷子轻轻戳肉,就能流出满溢的汁水来,吃一口,酒香包裹着油脂的鲜味在嘴里流转,舌头都要融化了,还有去腻的凉拌小菜酸辣得宜……
知晚满意地嚼着肉,突然觉得自己太过分——也难怪表哥生气,这么好吃的菜,她居然急着赶他走,都没让他吃一口,换成是她也会生气呢!
第63章
那日到了河埠头时,知晚吃得有些发撑,所以也不急着验船,只在河埠头上走一走。
最近她花钱的确很节俭,好久没有放纵地给自己买零嘴吃了,并非她要继承盛家的家风,实在是囊中略有羞涩。
她船行的生意一直没有什么起色。
虽然得了李会长的通融能够顺利通行,但是缴纳的行会费用太多,压根见不到利润。
起初的两个月,甚至一直都是知晚不停的往里垫银子,长此以往下去,也要接续不下去了。
今日来到河埠头验看,就连掌柜看了都心里不落忍,试探着东家问她要不要收了摊子,就此不做了?
不过知晚却笑了笑道:“所谓万事开头难,哪有一开门就赚流水利润的买卖?”
说完这些后,她只让掌柜的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而她则站在河埠头临时租来点账之用的小屋子里,看着过往的船只,一看就是半天。
之前的几天,她也是抽空每日来河埠头验看,
她发现所谓的行会,能做的事情并不多。
除了每月收缴各个船行的会费之外,就是在码头的出工身上另赚一笔,想要在码头做扛包的营生,就得让行会抽成。
那些出力的短工们能赚几个钱?这样的买卖就是在穷人的身上再盘剥一层皮,着实缺德。
看完了自己船行的货船装货,知晚便打道回府。
进城时正好是晌午,到了繁华的街市,知晚想起祖母爱吃汇香斋的酥皮果子,便决定逛逛街市,再给祖母买糕饼回去。
虽然自己最近手头略紧,可是跟祖母却不能吝啬,而且表哥那个食盒子太丰盛,知晚还有些肚胀,走一走,正好消散一下食物。
正巧有个摊位卖糖人,知晚想到嫡母的一对龙凤胎平儿安儿,便挑了一对孙大圣和大肚八戒的糖人儿。
等她抬头时,无意中扫到了街尾,突然目光凝住了。她看到就在街角一处不甚起眼的茶舍旁,立着一个戴着帷帽的女人。
虽然帽子上的面纱很厚,看不清人的脸,可巧一阵风吹来,略略吹开了那女人的面纱,虽然她及时低头并按住了面纱,可知晚一眼就认出了她是田佩蓉。
不过田佩蓉并没有看到她,只谨慎地看了看左右,便低头入了茶舍。
知晚低下头倒是升起了好奇心——那茶舍看着不太雅致,生意略显清冷,并不像是田佩蓉这等贵妇人会来消遣解闷之地。
而且此处离成府甚远……她如此大费周章地前来这里,是准备见谁呢
知晚想了想,转身去了那茶舍斜对面的一间书画铺子,这类铺子都有二楼墨室,茶水不限,供文人雅客鉴赏书画之用。
她随手点了几幅画,又让凝烟掏了一两银子给掌柜的,算是包了二楼,让她坐着欣赏书画,实则是坐在了窗边,探看着斜对面茶舍的情形。
不一会,她便看见从一辆随处可以租借到的驿站马车里跳下一个穿着长衫的男子,匆匆入了茶舍。
不过那田佩蓉到了茶舍二楼的雅间坐定之后,便有丫鬟快速掩上窗户,知晚一时也看不清窗里的情形。
难道田佩蓉私下里又跟别的男人生情,在此幽会?知晚想了想方才风起时,田氏那未施粉黛,略显蜡黄的脸,便将这个念头给否了。
若是幽会,就算乔装打扮,她也不会连妆容都不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