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前些日子一直都不理人,今日原本以为缓和些了,没想到又突然嘲讽人。
知晚都快要被他给气哭了。
她出气完毕,便等着表哥吼回来,没想到表哥却坐在地上,用手捂着眼睛。
以前她每次过招,使出吃奶的气力都不能胜他半式,没想到今日一把土灰便完胜了骠骑将军——成天复迷眼睛了!
看着成天复一直睁不开眼睛,眼泪也顺着眼角蜿蜒流下来,知晚慌了神,再顾不得怄气,连忙去正在吃枯草的马儿那里卸下水壶,来替表哥冲眼睛。
可是冲了又冲,成天复却还说眼睛不舒服,没有办法,知晚只能蹲在他的面前,准备帮他翻眼皮。
这时,她脚下一个没有踩好,正踩到方才挖的土坑里,整个人都往前倾倒,一下子栽入了成天复的怀里。
好巧不巧的,她的嘴唇居然给表哥的……挨碰到了一处。
她甚至能嗅闻道,他微凉的薄唇上有甜酸的梅子香……他方才在药铺子里一定偷吃了她放在桌子上的蜜饯梅子……
而这天马行空的闪神之后,她直觉想要弹跳起身,可是他却紧着手臂不放。她有些惊惶了,连忙将脑袋往后微仰,困窘说道:“我……我不是有意的……”
要是有旁人在场,就便是她心机深沉,轻薄了前途锦绣的成小将军,妄想生米煮成熟饭,不成亲都不成了!
可是成天复却不肯放手,原本被尘土迷住的眼睛也全睁开了,目光炯炯地盯着她嫣红的唇。
直到知晚窘迫得似乎红了眼圈,他才慢慢松了手,而知晚仿若从狼窝里逃脱的小羊一般,拎提着裙摆,快步往前跑。
成天复骑马追了过去,知晚却一脸戒备道:“我……不跟你同骑……”
成天复跳下马来,伸手将她举到马背上,然后浅笑着道:“好,我不骑,在下面替你牵马。”
知晚坐在马背上,心里还是很慌,生怕成天复一时想不开,又要搞些负责的套路。
于是她开口道:“方才的便是意外,谁也不知,表哥不必放在心上。”
成天复抬起凤眸瞟着她,看似漫不经心道:“你未来的夫君若是知道你曾经对别人投怀送抱,他该如何去想?”
什么投怀送抱?这种措辞简直是欲加之罪!
知晚故作轻松道:“这有什么?不过是碰一下,我小时候跟自家表哥玩耍时,还贴过脸儿呢,要不要都记下来告知我夫君?”
成天复再次抬头深看她,不过这一次,眼神略有些吓人,如刀子一般横了她一眼。
若不是章家已经被灭门,他还真想寻了那个贴脸的表哥出来,好好地看一看。
于是这般拌嘴之后,两个人又开始谁也不理谁。
等到了药铺子,知晚又进去鼓捣了不一会,便将制好药丸子递给了成天复,而成天复则命可靠的人手,送到了行宫去。
在回去的路上,知晚都没有怎么说话,成天复也没有主动与她开口。
等到回了盛家的时候,因为太晚,他们也是从后门而入。
成天复似乎将她送到门廊便想转身离开。
知晚看着表哥不想跟她多言的样子,忍不住出声:“表哥,你若是生我气,便直接说……”
成天复停住了脚步,却并没有转过身来,只是顿了顿才道:“我没有生你的气……”
知晚看着他疏离的背影,心里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些莫名的难过,今天在花海的那一场,让她再真切不过地意识到:她跟他都不是可以玩闹在一处的孩子了。
可是知晚只要想到以后再也不能与他同坐在书房里,默默无声地相视而笑,再也不能一同月下散步,再也不会在书房的格子上收到一份隐秘香甜的生辰糕饼……她的心里就说不出的难过。
若是她一直不必长大该有多好,那么她就可以像个孩子一样肆无忌惮地与表哥说话,与表哥开怀大笑。
想到这,她突然不想留在这里让表哥为难,只苦笑地点了点头,便转身快步离去。
她并不知,当她快步离去后,成天复回过身要与她说话,却只见她的背影匆匆而去,他不由得抿了唇,久久不曾离去。
第二天,知晚准备出门时,却意外看到府外巷子口站着带着两个随从的青年,正是胳膊上吊着绷带的金世子。
若是以往,知晚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不过今日她倒是顿了顿脚,不知这冒虎气的世子爷又要来闹什么。
金廉元今日看着倒是比那日要冷静一些,只是面皮紧绷,不像往常那般吊儿郎当。
他看着裹着薄绒披风,只在兔毛围脖里露出小脸来的知晚,冷声说道:“盛小姐,那日我失态了,还请盛小姐见谅。”
知晚点了点头,且不论世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凭他跟成天复打完一架后,没有到外面胡说八道,也要感激一二,所以她便问:“世子的手可好了一点?回头你可以着小厮去我的药铺子里取药,有一味续骨生筋丸止痛效果不错。”
金世子此来却不是为了讨药来的。他冷声说道:“我来是想问个究竟,你与你表哥之间,真的是清清白白吗?”
知晚以前压根都没有留意过这位世子,只觉得他不过是个玩乐人家的浪荡子,甚至对于成表哥跟这样的人交好过一段时间也不得其解。
不过最近这两次,她倒是对自己的这位前任未婚夫有个较为深入的了解。他虽然出身在虎狼之家,有个满心毒汁的父王,但是却自成一派,从某些角度而言,活得甚是“单纯”。
像这样没有心眼的人,若是交友起来,也没什么负担,大约像表哥那样的聪明人,也不太愿意结交八面玲珑的朋友吧?
她不知道以前那个恨不得马上解除婚约的世子爷,为何现在又想不开缠绕上自己,不过她并不想让世子爷怀恨他昔日的好友。
所以想了想,她摘掉了自己的手焖子,伸出青葱手指指天发誓道:“我与成天复清清白白,若有半点谎话,便是请天公作法,一个响雷劈下来……”
金世子其实此来,实在是心闷难耐,就是想问了个明白。
不过他本做好被盛香桥破口大骂的准备,没想到她竟然一本正经地举手发起毒誓来。
这下金廉元倒是慌神了,让个娇滴滴的佳人引天雷发毒誓,这岂是大丈夫所为?
他忍不住打断道:“你说了,我便信,你又何必说这么毒的誓……你放心,那晚的事情,我不会跟别人讲的。”
金廉元不是傻子,他当然不会说那日在药铺时,隐约听到了侧室里的说话声,尤其是知晚的那一句“我不思慕你”,听得最为清楚。
待看到成天复那龟儿子铁青着脸出来时,金世子心里其实是说不出的痛快的。
爱上盛香桥这样游戏人间的女子,有一样倒是极好的,那就是她仿佛没有心一样,跟人玩着暧昧,却也不会彻底爱上谁。
就算成天复是天之骄子,威风凛凛的骠骑大将军又如何?不还是跟以前那个戏子一样,被他的表妹玩一玩就甩了?
所以他才不会张扬盛香桥与成天复私会的事情呢,若真如此,岂不是随了成天复的心愿,让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向盛香桥逼婚?
金世子倒是难得聪明一回,坚决不给自己的成兄做嫁衣!
知晚这时戴好了手焖子,客客气气道:“那世子爷若是无事,可否让让,你堵在这,我的马车没法过去……”
可是金世子还是没动,只是紧抿着嘴,低声又道:“我好像知道了当初你祖母带着你们去了叶城三年的原因……你从不与我通信,又是你祖母出面说动陛下与我家解了婚约,是不是……都与你父亲的死有关?”
知晚诧异地抬头看着世子,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个茬子来,他就算知道……也万不该在她的面前提啊?
金廉元急切地说道:“我也是听别人的捕风捉影之词,莫非你们家信了,便怨恨我父亲,怨恨于我,非要解除婚约……”
知晚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她收回前言,跟这样“单纯”得发蠢之人交往,有时候也是会被活活蠢死的。
盛家这样的受害者,对凶手是谁都讳莫如深,可是凶手的儿子却大大咧咧跑来问人,这叫她这个顶着盛家长女名头的人该如何应答?
是朝着他脸上吐吐沫,还是掰断他另外一只手?
最后,她长叹一口气,决定走祖母韬光隐晦的路线,只平静道:“世子您也说了,都是些捕风捉影之词,干嘛跑来问我?刑司不已经将凶手正法了吗?”
说完,她便转身回到马车上,让马车驶离了巷子。
不过她坐在马车上,顺着车帘缝隙往外看时,看着那世子呆愣愣回不过神的样子,也怪可怜的。
第70章
做儿女的都会认定自己的父母是天下第一的好人。
若是世子爷有一天知道了慈宁王真正的面目,也不知是会跟慈宁王学坏,还是会继续做那个单纯玩乐的世子爷?
知晚不再去想金世子的事情,到了自己的药铺子之后,挑选了药物,上称配重之后,便装入药箱子,准备上车离开药铺子。
今年开春的时候,山东有几处地方大旱,粮食欠收。
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有不少流民朝着京城富庶的地方涌来,准备在入冬前来这里找营生,或者寻个落脚之处。
所以县下之处却涌入了不少外地客,马车前行的时候,怕撞到人,也变得慢了些。
知晚看着有不少带着稚童讨饭的女子,那些孩子面黄肌瘦,只饿得如猫儿一样叫。
知晚看着那些孩子们,总会想起自己在人牙子窝里挨饿的情形,顿时有些不忍看下去。
所以马车都已经快走出县城了,她又吩咐马车转了回去,准备回药铺子亲自吩咐店伙计在街口支上一口大锅,里面熬制些稀粥,施给那些带着幼童的女子热米汤喝。
可她回去入药房内门时,却看见一个脸儿生的伙计正迎光举着她先前写药方子时,吸墨用的垫纸在看。
显然他是想看她先前写的是什么字。
知晚不动声色地悄悄走到他身后,突然出声道:“你在干什么?”
那伙计吓得浑身一激灵,一看是盛大小姐回来了,连忙堆笑道:“小的……小的新来药铺子打杂,今日看小姐来配药,便想学得些配药的方子,让自己上进些,还请小姐莫怪。”
知晚微微一笑:“药房不是什么机要大臣的书房,也没有什么机密,这些药方子原也是要给配药伙计看的,你若想看,以后可以跟掌柜的直接讨要。”
那伙计连连点头称是,然后低头走了出去。
知晚停在桌前凝神看着那张垫纸,突然笑了一下,然后她想了想,出来时若无其事地吩咐掌柜一会派人煮粥了之后,才又上马车走人了。
方才那个拿着垫纸看的伙计,趁着众人忙碌的功夫,转身快步出了药铺,到斜对面儿的书画铺子里借着买纸的功夫,偷偷的与掌柜耳语了几句。
不多时,盛香桥又来药铺子拿了什么药几经辗转,便已经传入了宫中。
田皇后听到这些时,表情平静优雅。
田佩蓉一脸敬佩地说道:“皇后娘娘真是算无遗漏,竟然一早发现这盛家姑娘与太子暗中往来,更是想到了借力打力的妙计,若是我可想不出来这样的好法子。”
田皇后的脸上却没有半点得意的笑意,只眼含怒意道:“东宫那一对都是养不熟的!不是自己养大的,就是你再用心对他,也隔着一层山。他若不是有心防我,为何会偷偷与盛家的丫头私下往来,寻了盛香桥那么一个蹩脚的郎中偷偷给他诊病?”
她的那个儿子,还以为瞒得巧妙,却不知本宫在行宫里安插了眼线,早就知道了他们之间的往来。
田佩蓉见皇后动怒,连忙恭维道:“皇后娘娘算无遗漏,一两只虾米,又能跳得多高!不过那丫头倒是机灵,发现了店铺里的耳目……”
这时,皇后娘娘才渐渐又有了笑模样,冷笑道:“发现又如何?她拿人去审?看她写的药方子算得了什么罪?那个丫头倒是有些小聪明,据说经常给京城府宅子里的夫人小姐们瞧病,可惜她这次大概怎么也猜不出自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你这两天行事可还谨慎?关键的时候,别又给本宫出岔子!”
田佩蓉连忙道:“我这几日一直穿梭城中的药店,身后一直不清净,都有人在跟着,想来是皇后娘娘的计策奏效,让他们起了疑心。”
皇后点了点头,冷笑一声:“起了疑心才好,起疑心才会心慌,才会不停地想要吃药保胎啊……”
想到她那个儿媳妇肚子里的保不住时,才发现那个盛香桥给她的保胎丸其实是催命符,那情景真是让人想想都痛快!
就是不知他那儿子会不会悔不当初,猜忌母后,误信了庸医……
那个盛香桥所配之药的确是好东西,乃是以前宫里流行的夏姑姑所调配的保胎丸方子,她在店铺里坐诊时,也时常给那些孕妇开这个方子。
可惜这方子却有些漏洞,当年田皇后还是后宫的妃子时,便利用了这个漏洞,搬倒了皇帝的得宠的妃子,一举登上后位。
那个盛家的小丫头也不知是从何处寻来的方子,竟然如获至宝,就此给太子妃用上了,正好为她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