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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节
    第71章
    可是想到章家的那一场泼天大祸,他少不得要提醒自己的外甥女处处小心些:“你可万万记住,若是因为一时兴趣钻研医术,倒也无妨,可是千万不可用这医术去与那些达官贵人交结,不然的话,卷入朱门暗斗,你便不自知缘由,便要舍了性命进去。”
    知晚听了这话,一时又想到当初太子中毒的蹊跷。
    自己的母亲也曾经给太子医过病,据她推测,便是因为母亲看出了什么端倪,才让那幕后的黑手下了毒手。
    于是她低声的问舅舅当年章家惨祸的缘由。
    舅舅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太子身重奇毒,太医院的人束手无策,唯有我母亲的秘方可解,当时也不知是谁想起了当年宫中的夏姑姑,不断有人来找寻母亲。可是母亲当时身患重病,口不能言,妹妹性情纯良,为人至孝。她想着自己承袭了母亲的医术,又身在京城,很是便利,只想着不要人去搅闹母亲的清净,便替母入宫。”
    知晚当年太小,还真不知母亲当初入宫竟然是这样的缘由。想来当初她嫁给父亲时,并没有跟人露出自己乃夏锦溪女儿的底细,只是替母入宫以后,想要隐瞒也不成了。
    舅舅接着道:“有人不想让妹妹为太子解毒,再加上妹夫深陷军资贪污的案子里,就此被人捉了把柄满门抄斩。而我母亲听闻妹妹家的事情,一时也是气急攻心加上久病缠身,也就这般撒手而去了。母亲亡故后倒是有人寻上门来,问我母亲可遗留了什么治病的药方?当时父亲警惕,只推说没有,而来人询问无果后,便说要带父亲回京,结果没几天的功夫,便发生了这样的惨祸……晚晚,你如今身在京城,一定要慎而又慎,千万不可重蹈章家覆辙。”
    听舅舅所言,倒是跟知晚猜测的并无二致。若是她没想错,当年前去问询的可能是田家的人,他们急于救治太子,想要带着外公回京。
    而急于斩草除根,冒充歹徒行凶的,可能是慈宁王府的人。
    医者仁心,可是就如舅舅所言,小小的郎中能医治病身,却不能治得了人心中的妖魔。
    章家就此卷入了一场浩劫,招惹了这一场灭门的灾祸。
    而舅舅的叮嘱,她如今其实也感同身受,只低低说出了自己已经给太子解毒的事情,以及太子妃如今怀胎,却中了怪毒的事情。
    章韵礼听闻这话,急得一捶床板:“你这孩子,为何要掺和到这些事情里面。”
    知晚将舅舅扶起,一边给他喂药一边道:“我父母一家,章家上下那么多口人,岂能让奸人白白害死?唯有借太子之力,才能严惩奸人……只是我以前行事不够周谨……有些托大了。如今知你们还活着,更不可连累了你们。”
    说到这时,她是真心有些后悔,自己一心寻仇,急于求成,如今却发现自己并非全能,最起码在医术上,其实也不过是刚刚摸出些门道而已。
    章韵礼叹了一口气,心知现在多说也无益,只费力起身,从怀里抬出了一部破了书页的旧书,对着知晚道:“这本是你外祖母在病前留下的对药典的修订,原本这书是让我捎带给妹妹的,毕竟她随了母姓,继承了夏家的医术,不过我当时贪心,想着自己看一遍再给妹妹,结果……便一直没能送出去,你将这书拿了,看看能不能寻出端倪,破解了眼前的困局……”
    知晚点了点头,然后端着药碗到了楼下小厨房,准备看看熬煮的下一锅药有没有好。
    这个客栈她已经全包了下来,因为不想走漏风声就连伙计和掌柜也都请回去了。又因为要与舅舅说些体己话,她不想让外人知道她并非盛家女的隐情,为了顾全盛家的门风,除了凝烟外,其他的随从也只守在客店外。
    此时在厨房忙碌的是舅妈李氏和表哥章锡文。
    章锡文跟从父亲学医,所以照着表妹的药方子子抓药。他师承父亲,走的是章家的医术,对于表妹下得两味药有些不认同,趁着知晚下来的功夫,便跟她探讨一番。
    两个人坐在小炉火边,看着药单子一时讨论得入神,脸儿未免也挨得近了些。
    就在章锡文的话还没有说完,旅店门口传来人走近的声音,接着就守在门边的凝烟道:“四少爷……”
    再然后一个英俊高大的青年撩开小厨房的门帘子,就这么闯了进来。
    原来因为天色已晚,而知晚一直迟迟没有归府,当成天复从军衙回来听闻之后,连府门都没有入,便骑马赶到县下找人。
    可去了药店才知大小姐今天并没有到店中,于是原路折返一路辗转打听找寻,来到了此处。
    想到她一个小姑娘不知何故被人带来客店,成天复有些心急,又看凝烟立在门口,这便大步迈了进来。
    却不曾想,小厨房里炉火缭绕,一片人间的烟火气息里,知晚跟个年龄与她差不多大的清秀少年毫不避嫌地挨坐在一起……那脸儿都快要贴上去了!
    直到他进来时,那个死丫头都不知道避嫌地分开一下,只惊讶地瞪大眼睛对他说:“表哥,你怎么寻到这来了?”
    成天复微微一顿,反问道:“我……来得不是时候?”
    知晚并未体会到表哥话里的深意,她此时倒是急着与他分享寻到亲人的喜悦,于是赶紧起身低声地与成天复说了她意外与小舅舅相逢的事情。
    成表哥从头到尾都知道当年的章家惨案,所以知晚也没避人,只跟他全说了。
    成天复听完了知晚的话,便跟着她上楼去见了章家的舅舅。
    章韵礼这几年来过得都是颠沛流离的生活,乍看这男人,一身军装,再加上高大挺拔的身姿,还有那随从的派场,绝非平常之人。
    再加上外甥女儿又卷入了东宫内斗,不由得心生警惕,生怕这盛家人又准备利用自己的侄女行什么勾当。
    不过成天复对于章先生倒是十足的礼待,应答都是恭谨有礼,并且跟知晚道:“既然是你的至亲之人,又身染重病,在这客店里多有不便,我在近郊有几处宅院,有一处相对清净些,我这便让人收拾出来,让你的舅舅一家住进去,再派几个婆子丫鬟照应着,才够妥贴。”
    章韵礼听了此话,连声说不敢叨扰成将军,可是话没说几句,就因为身体还虚弱,而有些喘不过气来。
    章锡文知道父亲想说什么。当初他们东躲西藏时,便没少打听这个京城里表妹的下落,父亲每次提及都是泪流满面,只说那么灵秀聪慧的小姑娘,若是尚在人间,也不知过得是怎么样的日子,有没有人善待着她。
    如今好不容易与表妹重逢,他看着出落得如芙蓉花儿一般的表妹也是心生欢喜,可是更多的是跟父亲一样,担忧表妹这般花容月貌也不知在盛家过得是怎样的日子。
    因此,听到成天复要安置他们,便开口回绝道:“父亲不想叨扰将军,待我们寻了友人之后,便可安置下来,只是表妹与我们一直分离,如今好不容易相聚,敢问这位将军,我表妹何时能够与我们团聚……”
    那一句“我表妹”让成天复觉得刺耳极了,他眯了眯眼,沉声道:“她现在并非柳知晚,而是盛家养大的姑娘,我外祖母捧在手心里的宝。若是她想念舅舅,自然随时可以相见,何来团聚一词?”
    不知为什么,章锡文觉得这位将军跟他说话的语气不甚客气,少年心性被杠了起来,正想开口再言时,知晚却柔声将话拦下道:“表哥,舅舅的病非一二日便能好的,且请听我的,你暂时带着舅舅和舅妈去表哥的别院里住下,果儿也瘦得不成样子,她还小,可禁不起折腾。等舅舅的身体调养好了,再慢慢商议以后的事情。”
    说完,她又拿了药单子给表哥章锡文,低声吩咐他照拂小舅舅时应该注意的事宜。
    少年郎都喜欢看好看的姑娘,当她柔声细语同自己说话的时候,章锡文不禁又看了她好几眼。
    只是他抬起头的时候,才发现那个所谓的成家表哥,仿若无常鬼差一般,阴气森森地立在旁边,冷冷地看着他们。
    章锡文心里一酸:这个所谓的成家表哥,看着如此不平易近人,也不知小表妹这么多年来,是如何在盛家仰人鼻息的……
    想到这,再看向表妹时候,他暗暗立誓,一定尽早安顿,将表妹从盛家接回来。
    知晚也知道自己今日耽搁得太久,如果再不回去,只怕要不能进城了。
    盛家祖母现在年岁大,睡觉也轻,若是让她知道自己还没回去,必定要担忧得睡不着觉。
    所以眼看表哥派人安顿了小舅舅一家,她便收好了小舅舅给她的医书,准备着跟表哥一起返城。
    当他们出镇子的时候,天上无星光半点,看上去阴沉沉的,刮起的风也带着潮气,似乎是要下雨的样子。
    果不其然,只走了一半,便开始淋漓着下起小雨,不一会那雨转大,伴着惊天霹雳,仿如天被捅个窟窿一般,滂沱着下个不停。
    知晚在马车里冲着骑马的表哥喊道:“表哥,你快上车,雨这么大,仔细你生病了!”
    再过几天就要恩科了,若是表哥这时感染风寒,岂不是又要蹉跎四年?而且现在天色阴黑,压根没有路人,也不必忌讳什么男女大防,总不能让表哥生病吧。
    她连喊了几声,表哥才在马背上动了动身子,终于翻身下马,解了蓑衣,上了马车。
    虽然方才穿了蓑衣,他的衣服还是半潮了。知晚跪在车厢里翻动她车上的小衣服箱子,可怎么也找不到适合表哥穿的衣裳。
    成天复看她忙个不停,便道:“不用找了,等回府再换吧。”
    知晚嘴里应着,便与表哥面对面的坐着。他的头发已经打湿,挺直的鼻尖上还在往下淌水。人都道,女子出浴如出水芙蓉,其实美男子被水滋润过后,也如花儿一般给人明艳清新之感,
    就如成天复此时的模样,俊美的青年在车厢昏暗的挂灯映衬下,那微微古铜的皮肤也被道道水珠润出了别样的光泽……可他偏偏身材高大而健美,就算长相偏向华贵俊逸,也绝不会给人以阴柔之感。
    知晚看着对面湿衣沾身的俊俏男子,突然觉得唇舌有些焦躁,这么与他对坐,真是说不出的别扭。
    于是她干脆又去翻一箱子,在那两三件衣服间来回翻腾。
    可就在这时,突然马车的车身剧烈的颠簸,然后顿住不动了。
    成天复掀开车帘子看时,只见一个侍卫在瓢泼的大雨里跑来说道:“启禀将军,车轮子挂了太多的泥,车有些跑不动,方才陷入坑里,推拉车子时,那车轴不小心断了。
    成天复皱眉问道:“能否修好?”
    “附近没有村庄,而且前方的道路太泥泞,我们恐怕一时回不了城。不过前方有一座供人休憩的茅草屋舍,将军可否在那里避一避雨,待我们到远一些的村庄寻人来修了车轴再走。”
    此时他们所在的位置,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若是折返的话也要大费周折,所以成天复沉吟了一会儿之后,便点头同意,令人拿来了油纸伞,让知晚下车同他去茅草小屋里休息。
    这样的茅屋一般是供过往的樵夫猎户所用,屋里还有之前的人剩下的火堆,还有一个石锅可以供人临时烧些水来喝。
    明砚和几个侍卫赶紧在这屋子里面的几块大石头上放上垫子,让小姐和将军坐下,然后又升起了火堆,成天复的衣服已经湿了大半边,坐得离火近一些,脱了外衣,靠近火堆,将它烤干。
    茅草屋子里没有衣箱可翻,知晚只能没话找话地说道:“都是我不好,回去的太晚,让表哥也在这里耽搁了。”
    成天复抬起深眸看着她,却答非所问道:“你表哥方才是不是想说等他父亲病好了,就带你走?”
    知晚愣了一下,还以为他是担心她就此罢工不做,准备做回柳知晚,不再管盛家的事情。所以她立刻接口道:“请表哥放心,京城事情未了,我是不会贸然私下就走的……若是能寻回真正的盛小姐那是最好不过的。若是不能,我也得顾全了盛家的名声,绝不叫祖母操心。”
    成天复的拳头慢慢握紧了。
    她说她不思慕他,宁愿他是哥哥,而不能做夫君。现如今,凭空冒出个章家的舅舅,甚至还有个大她两岁的表哥。
    也就是说,她连哥哥都不缺了,也不必拿他这个假的当作自己的哥哥。
    那个少年,就是当初小时候跟她贴过脸儿的表哥吗而她是不是也在筹划着离开的事情了……
    想到这,成天复的神情里添了一抹阴郁,原以为她一辈子都可以呆在盛家,可没想到居然凭空冒出了什么亲人!
    原来她与他这点少得可怜的联系,也是可以说断就断的……
    想到这,他抬头直直看向了知晚。知晚正在火堆旁翻看着舅舅刚给她的外祖母的手札。这是外祖母到了年老时,回首自己的生平,凭借厚重的经验写下的医书,照比着知晚以前得到那一本厚重了许多,对于许多药理的体会,也记录的甚是详细。
    知晚按照目录索引,径直跳到了安胎保胎的那一章节,然后也仔细的看下去,这一看却是越看越心惊。
    到了最后她蹦跳了起来。飞扑到了表哥的面前,拉起他便要走,嘴里说道:“不好!我先前给太子妃下的药有纰漏。现在的太子妃不宜使用任何安胎的药物。”
    虽然她嘴里这么急切地喊着,可是表哥却纹丝不动,似乎并不着急的样子。
    知晚急了,使劲拉着他道:“表哥你赶紧带我去行宫告知太子妃,若是晚了,那可是一尸两命啊!”
    成天复任凭知晚拉扯了几下,这才慢慢说道:“你这两天配的那些药,早已经被我换成了梅子,呈给了太子陛下,你不必太过心急。”
    知晚听得一愣,惊诧地看着表哥,疑心他也懂得医术,不然的话怎么知道自己先前所下的药不妥,全都换成了别的?
    成天复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说道:“我不懂医术,但懂人心。你先前为太子配药清除了余毒,乃是立下了奇功。可此番太子妃胎儿不妥,你又无底气,若是这一胎不安稳,你先前的功劳也全都变成了罪孽,就算太子贤德,也不会宽恕你。所以我到太子面前陈情,只说你年纪尚浅,对妇科一道又不甚精通,对于太子妃的病情也无十成的把握,只能给太子妃呈献开胃的梅子,恳请殿下另寻名医为太子妃诊治。”
    知晚听到这里,重重松了一口气,又有些羞愧,小声道:“表哥为何不早说?我这几日为了配药,简直茶饭不思,你若说了,我不也清净了?”
    成天复将烧热的水沏好茶叶,递给了知晚,然后道:“你当时起了好胜之心,一意要跟皇后较劲,若是我贸然说出让你退缩的话,只怕会泼冷水,打击了你行医的信心。这做郎中与比试剑法一样,一味前冲逞强,或者心有怯意,畏手畏脚,都不稳妥,只能成为庸医,所以我原想着你尽可以继续钻研,解了心中的疑惑就好。”
    知晚没有说话,她懂得表哥的意思。
    她先前对自己的医术太刚愎自用了,一心认定是田佩蓉在暗中做手脚,而且认为自己解毒一定会万无一失,岂不知药理如做人一般,若是认定十拿九稳时,往往也是做事不周详,要摔大跟头的时候。
    这几天表哥都没有将她配的药呈送上去,原本只是怕她医术不精,受了牵连,没想到居然歪打正着,无意中救了太子妃腹中的孩儿。
    想到这,她感激地看着成天复,深吸了一口气,举起医书道:“这是我外祖母晚年之作,里面不光对自己毕生药理进行矫正总结,还有详实案例。这里记录了一个妇人吃了外祖母配制的安胎药,却血脉大乱,滑下了双生子胎的案例。”
    知晚猜测,祖母之所以记下这一案,应该也是耿耿于怀。
    在这本留给自己子女看的医术手札里,当然不会记录外祖母当年与陛下的爱恨情仇。
    但是知晚从盛家的祖母那里听过关于外祖母当年的许多事情,更听说过当年宫里的娴妃怀双生子却滑胎血崩而死的事情。
    当年,陛下刚刚即位,后宫妃嫔有孕,乃是天道吉祥的事情,外祖母当时因为情伤已经出宫准备还乡。
    只是陛下不知以什么借口,将她扣在宫中不放,而娴妃滑胎也被认作是外祖母嫉妒心作祟,对安胎之药动了手脚。
    就连陛下对此也有心结,而当年知道此事之人,也是三缄其口,决口不提当年宫中风华绝代的那位夏女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