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府跟隔壁是共用一个武场的。待尽兴回神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将表哥惯常喜欢用的木桩子给砍个稀巴烂……
她懊恼地一扔宝剑,叫凝烟赶紧吩咐仆役再换个新的,然后便回屋子去看医书静心去了。
据说那日表哥在宫里待得甚久,回来时,桂娘迫不及待地问情形时,他也说一切甚好。
看起来与公主言谈甚欢的样子,应该是相处愉快,因为只隔了二日,成天复便又要入宫。
不过这一次不是传召,而是他主动入宫,据说定下了训练的章程时辰,耽误不得。
这下子桂娘更放心了,看来连儿子也很愿意,当真是金玉的良缘,正合适!
不过这次,知晚却接到了一束请柬,写信的……是偌阳公主!信里邀约她入宫陪着公主一起骑马射箭。
知晚觉得这样的场合,她去不合适,所以回了一封信笺,推说自己身子不舒服。
没想到那日,表哥前脚刚走,宫里的一顶轿子就停在了盛府门前。
那来的太监苦着脸言道:“公主有话,县主若是不去,奴才也不必回宫,寻个深点的护城河,跳进去就是了。”
知晚诧异,偌阳公主虽然娇惯一些,可是并非那等杀人取乐的骄横公主,怎么今日却说出这等任性的话来?
自从上次东宫闹出那等风波后,知晚便减了去宫里的次数。
因为太子妃怕她惹了皇后娘娘的眼,甚至也不怎么主动叫她入宫。而皇后最近勤于念经,修补与陛下的裂痕,更不会叫命妇小姐们入宫。
为何偌阳公主这次这么急地叫她入宫?
知晚心里想的第一件事儿就是皇后会不会在设计摆她一道?
偌阳公主虽然也是皇后的女儿,性子却很单纯直爽的,可若皇后有心利用,也是有法子的。
知晚想问问表哥,可是表哥此时已经入宫。
她思前想后犹豫的时候,那个偌阳身边的小太监急了,看左右无人小声道:“县主,您就别犹豫了,我们公主算是怕了您那位表哥了,昨日听说他要入宫,便一直哭,到了皇后那里闹了好一通,您若今日不去,我们公主这金枝玉叶的,可真禁不起折腾……”
知晚没想到小太监说出这话来,不由得更愣了。
不过她可以肯定,这绝非皇后能想出的点子……因为这话实在是太荒唐了!
当知晚终于入宫的时候,还没走到偌阳公主的宫门前,就看见公主穿着一身骑装如彩蝶般飞扑出来,一把便抱住了知晚,哭唧唧道:“你怎么才来?”
知晚吓一跳,正要施礼的时候,公主却趴在她肩头大哭起来:“我父皇不疼我了,竟然要将我嫁给这么可怕的人!”
知晚只好任着她哭,直到她哭透了,才扶着她坐下,问询她到底怎么了?
偌阳公主哭得都打嗝了,哽咽道:“你应该也知道,我父皇有意将我嫁给你表哥。”
知晚不解道:“我们上次聚会时,不也说笑过这事,当时你还说若是这般也不错,毕竟我表哥的相貌当得起京城第一美男的称号,而且将来你嫁过来,我们俩成了表姑嫂,正好在一起打花牌,抽陀螺呢!”
偌阳公主此时已经咬牙切齿:“你知道什么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吗?说的就是你表哥这样的人!”
知晚的眼睛慢慢瞪大了,她突然想到他在马车里与她的那一吻,孟浪放肆极了!
莫非他不止对她如此,对别的姑娘私下里也这般撩拨?
难道偌阳公主也是受害者,被表哥给……给……
想到这,她的心似乎被狗生咬了一口,疼得连着后脑勺都有些嗡嗡响。
她沉默了一会,深吸一口气道:“他……怎么你了?”
偌阳公主正等此问,立刻起身开始解开衣带子,脱了厚棉外衫子。
知晚瞪大眼睛,努力深呼吸,默默告诉自己一会无论看到什么痕迹都不能失态。
可眼见着偌阳公主又开始脱下裳,她眼睛突然涌上酸楚,一颗眼泪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
她到底是看错他了……没想到他竟然是这等衣冠禽兽!
就在这时,偌阳公主终于费力露出了自己厚袄子里的一小截胳膊和小腿肚子,带着哭腔道:“你看,我胳膊累得都肿了!小腿的青筋都暴起来了!”
当她说完抬起头来时,却看见盛香桥瞪大眼睛,一颗眼泪正顺着雪白的脸颊滑落……
偌阳公主感动了:好姐妹!比她的母后都疼她,居然只看一眼就心疼成这样!
知晚慢慢闭闭合上半张的嘴,她真的还有些小,不大明白公主给她看红肿的胳膊是什么意思。
可是公主已经恶狠狠地唾了一声,开始声泪俱下控诉起来。
“你表哥来宫里教我和我皇弟骑马弓射,第一件事便是问我父皇,是叫他骑着在沙场上出生入死的战马陪着皇嗣戏耍,还是要教皇家子嗣一些真正的本事?你想啊,父皇多注重贤君的名号,当然不会说让立下赫赫功勋的武将陪小孩子玩了!于是父皇说希望成将军毫无保留,传授大西皇族后嗣真本事!这下子,你表哥算是讨到免死金牌,真是拿我们姐弟俩当大头兵一般的操练啊!除了胳膊和腿,我全身酸疼!”
原来上次入宫,成天复仿佛不明白陛下叫他入宫的深意是小儿女相亲一般。
可惜了京城第一美男子的姿色,脸扳得跟铁铸似的。
就在宫中的马场上,单是扶绳上马这一项,就因为动作不规范,他命令公主和小皇子反复练习。
那小皇子才多大?不过是跟来逗趣而已,被成天复一吼,立刻抱着小矮马的脖子嚎啕大哭。
成将军那叫一个雷厉风行,直说皇子太小,不可军法处置,然而服侍他的宫人亦可代主作罚,于是按住了伺候皇子的宫女太监,当着陛下和皇后的面儿,乒乒乓乓打了十大板子。
陛下当时在一旁,既不好改口申斥成天复,又心疼自己的小儿子,于是干脆说小皇子要午睡了,改日再练习,便让奶妈将皇子抱走,独留下偌阳一人。
那偌阳公主实在耐受不住枯燥地反复上马下马,等到腿抽筋了,干脆撂下脸子说不学了。
可是成天复不为所动道:“开弓岂有回头箭?今日臣在陛下面前立下军令状,定要教公主一些真本事,所以在这马场上行的是军法,岂容公主朝令夕改,说不练就不练?公主的年岁大了,应该明晓事理,由宫人受罚不妥,还请公主自己领罚!”
虽然成天复并没祭出粗板子打公主,可是细手板子却是躲不掉的。
当时偌阳气急了,直嚷嚷她是堂堂公主,看哪个敢打她!结果成天复自己带了两个军中的切菜的脸黑粗婆子,她们都是见惯生死,只认将军不认什么金枝玉叶的公主。
成将军一声令下,她们冲上去一个按住胳膊,一个抽起细板子,噼噼啪啪地一顿打。
偌阳公主一边哭一边喊父皇救命。
结果扭头张望的功夫才发现,自己的父皇不知什么时候走了!
原来陛下也看不下去,可又不好成了臣下嘴里“朝令夕改”的昏君,于是干脆沉着脸,拉着干着急的皇后先行离开,看南戏“怒斩蚩尤”消气去了。
至此,偌阳公主没了靠山,手心被打得生疼,眼见着成天复毫无怜香惜玉之情,只能乖乖听话,练完了上马,便开始开弓射箭,还要自己在靶场上跑来跑去的拔箭、捡箭……
总之,那一天是至暗遮日,对于公主来说,就是累、痛、恨、哭。
当时回到宫里时,宫女们热敷也不管用,胳膊和腿都肿了
第二天起来时,疼得她一步都走不动。
在那之前,偌阳看着成天复,那是俊逸的战神,风流的郎君,生出的是小女儿桃花春风般的浮想。
在那之后,偌阳梦里看见成将军都会哭醒,真是手起刀落,将他切成八块的心都有了!
她事后跑到父皇的面前陈明,这般死板没风趣的人,是粪坑里的石头,谁爱要谁要,反正若是要她嫁给他,那她宁可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可是当初成天复跟陛下立下了训练十日的军令状,所以陛下叹了一口气,告诉女儿,嫁不嫁的另说,但是这十日的苦是避不得的。
古有孙子训练吴王妃子成兵,“三令五申”的典故,所以女儿偌阳当怀感念之心,毕竟成将军还没有效仿孙武砍她的头。
成将军治军严谨,乃是大西栋梁,总不能让人笑话堂堂大西皇帝轻慢了功臣,毫无原则娇宠女儿吧?
如此这般,到了又要骑马射弓的日子,偌阳公主觉得绝望无靠,突然想起了盛香桥。
她鬼点子多,又是成天复的表妹,若是叫她过来一起陪练,总好过一个人挨罚。
等听完了偌阳公主的哭诉,知晚真是有些哭笑不得,只觉得转瞬间,这情绪七上八下,翻腾得厉害。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
偌阳公主抽着鼻子道:“你还以为如何?”
知晚慢慢自嘲地笑开了,可是看着偌阳瞪过来的眼神,她又不好笑得太开,只遮掩道:“我……还以为表哥会抽你鞭子呢!你也知道我的表姐夫袁参军也是表哥麾下的,他也挨过表哥的鞭子,据说很疼,夜里做着喝酒吃肉的梦都会疼醒……可见,成将军还是心疼公主您的!”
偌阳公主听了知晚的安慰还不如不听,脸变得煞白,捧着知晚的脸儿道:“今日你一定要保我!大不了我再给你两套名贵的头面。”
第80章
如此商定之后,她借给了知晚一套骑装,然后两个人拉着手又去了马场。
还没走近,知晚就看到了成天复一身黑色骑装,长发如墨用玉冠紧束,显得窄腰腿长,只悠闲地立在马场里,正在用马鞭子无聊地抽打着一旁拴马的桩子……
偌阳公主看那油黑的鞭子都有些站不住了,小声哭诉道:“你看,他今日还拿了马鞭子!”
而成天复看到了表妹知晚也来了,倒是扬了扬眉,给公主施礼问安后,便问知晚:“你怎么也来了?今日不忙了?”
知晚知道表哥话里暗藏的意思,是讥讽她在躲他。
可扭头看看一旁脖子缩得跟鹌鹑一样的公主,她不好直接说公主因为怕他,将她拽来做挡箭牌。
她想了想,只当没听出表哥的暗讽,说道:“公主夸赞表哥你教得好,这样的良师只她一人跟着学,有些浪费,便拽着我也跟着学一学。只是方才我给公主请脉的时候,发觉公主似乎身有不适,不宜太过操劳。还请表哥一会儿授课的时候,怜惜公主,别让她太累了。”
偌阳公主发现,还是盛家表妹管用,今日的成将军听了这话,扬眉想了想,居然点了点头,然后用鞭子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示意着公主可以到一旁暂且休息一会儿。
这让偌阳公主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不过看起来成天复并不打算放过替补的表妹,居然一板一眼地让表妹开始练习骑马了。
看着盛香桥又像她前几日那般被成天复折腾着,反复地上马下马,偌阳公主暗自庆幸自己逃过一劫,又是有些愧疚对不住小友。
在今天熬过这一场之后,她定然要盛香桥多选几套名贵的头面作为补偿。
想到这,她便放心缩在椅子里,指望着成天复莫要再想起她来。
知晚倒没有像公主那般痛苦不迭。
她以前便知道表哥是一位严师,他平日里教自己拳脚功夫的时候,也是如此,哪一招不到位,都要反反复复的练习。
只是没想到,他教公主时居然也不知变通,照这个样子下去,是娶不到老婆的。
所以待成天复过来替她牵马稳住马头的时候,她低声道:“表哥,不要只教我一个,也顾一顾公主,她身子不舒服,便陪她说一会话,不能让她在那干坐着。”
她平日舞刀弄枪,按理说胳膊腿已经练开了,可如此反复之后也觉得有些累,也难怪公主当初受不住。
成天复听了这话,似乎还不开窍,只一边让马儿定住不动,剑眉下蕴着深潭的眼睛,深深地看着她,薄唇嘲讽地勾起道:“怎么?要支开我,你再偷一会懒?你若不愿意练就不要练了,大不了以后需骑马的时候,还是我带着你骑。”
知晚想起那次他带她去行宫的事儿了,那次是她与成天复第一次共骑一匹马儿。
她知道他话里的意思,是以后还要抱着她共骑的意思。
……真不要脸,哪个需要他抱?
当下她深吸一口气,继续上马练习。
所幸她向来聪慧,没一会儿便练习得有模有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