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样的气候对于北方人(没错,对于地处云南的他们来说,大明国都所在的应天府人已经是北方人啦!)来说却是十分习惯的。
在古时候打仗气候是很重要的一个因素,“天时地利”中的“天时”就是指气候和气象因素,绝对不容小觑。
譬如,当年元政府在攻打南宋的时候有好几次退兵就是因为北元军队受不了南边的酷暑,习惯了在凉爽草原纵马驰骋的骑兵部队面对水网纵横潮湿闷热的江南夏天根本适应不来。
不光人受不了,马也受不了,在相继有骑兵中暑扑街之后,当时的元军指挥只能在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骂骂咧咧地回去了。
可笑的是,南宋政府掌握到了这项技能后自觉get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技能,不想着如何强军退敌,只想着遇敌时施展拖字诀,死命加固城墙好让两军僵持得更久一些。一竿子文臣天真地认为,只要熬到了夏天,这帮子北方佬自然就受不了。
这样的计策前几次的确有用,但等蒙古军队在外面学到了名为“回回炮”的配重式抛石机后,形势陡然间逆转。
再坚固的城墙都无法在投石机面前保护好城中军队。长时间的防守消耗的不仅仅是意志力还有锐气,待到粮草再被消耗完了,人心散了,自然再也挡不住敌人。
南宋王朝就此瓦解。
大明王朝的帝王和臣子都是从战争中浴血而出的一代人,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木白有九成把握对方会在冬季发动进攻,剩下的一成……那就得看明军是否已经收服了刚被他们打下来没多久的川贵两地的军民了。
毕竟大家都是邻居,气候相差不大,如果能够活用川军黔军的话在别的季节打起来也是很有可能的。
对于学生的一番分析,王老先生虽未明言赞同与否,但从他给木白倒上一杯蜜水的态度来看他的心情还是很不错的。
木白接过茶水,看了眼边上眼巴巴坐着的弟弟,便将蜜水分过去了一半。木文顿时眉开眼笑,捧着蜂蜜水美滋滋地吧嗒吧嗒喝了起来。
小孩子都嗜甜,木文也不例外,看到点甜食眼睛都是发光的。
不过,别看云南花草葱郁,这儿的蜂蜜一点儿都不便宜,还能抵当税费,所以,木家哪怕在他靠画像缓过气的现在也没到能吃得起蜂蜜的程度,只能偶尔从自家先生这儿蹭一点。
这个季节采割的蜂蜜都是百花蜜,小蜜蜂们酝酿了一个春天的精华全在这几滴蜜露之间啦。
正当木白美滋滋地喝着蜂蜜水时,忽然听到王老先生突如其来又抛出一个问题:“大郎为何觉得明军今年便会起兵事?”
唔,这还用问吗?木白想也没想地说道:“若无此心,云南同金陵相隔万里,我们这儿的消息哪来的这般灵通。”
按照这时代口耳相传的信息传递水平,小半年前发生的事情都能惟妙惟肖地传到这儿来,还没来个拷贝走样的。
看这着重描写北元屁滚尿流逃跑的场景以及大明如何如何威武雄壮的模样,怎么看都不是消息的自然传递吧,九成九是舆论战。
舆论战可不是现代的发明,从木白生活的那个时代就开始了,不过那时候他们的套路比较浅,多半是在大军交战前大家一起bb你做了什么坑爹事我要替天行道云云,也就是给自己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头。
现在的套路就有点深了,有的宣扬自己有多能打,有的宣传雄兵多少多少,还有的宣传自己对待收复后的地区给予什么什么待遇,总之,手段百出,就是为了在战争前瓦解民众的意志力。
看大明的情报机构在云南散布的消息已经到了他都能知道的程度,隔壁的意思简直不要太明显哦。
正这么腹诽,木白就看到眼前忽然多了一样东西,一册剪裁略有些粗糙的书册被放到了桌案之上。
木白低头一看,只见书册上书“心经”二字,脑袋里不由冒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将东西推过来的王老先生笑得极为慈和:“大郎,你既已经做了这般模样,便莫要辜负,这佛经你且拿去诵读一二。”
“对了,若是明军攻破昆明,那我们这儿便要归大明管束,按照大明的规定,那儿的和尚可是要吃素的。”
木白:!!!
瞳孔地震!
木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思想斗争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张字数会少一点,因为字数太多不能正常上榜,之前更新的字数太多了……得压一下,大嘎见谅!
云南的佛教成分比较复杂,因为地理因素以及和中原地带接触比较晚的关系,它基本不受到我们汉族佛教的影响,而是受到临近的缅甸影响,修习的主要是南传佛教和隔壁西藏的藏传佛教。这两者都是不禁止肉食的,当然,不禁却也有限制,也不是啥都能吃。
南传佛教的教义有点类似于苦行僧,平时以乞食为主,按照他们的规定,乞求得到的是什么吃什么,所以哪怕对方给的是肉也要吃下去(这也符合佛家三净肉的概念)。
至于藏传佛教则是因为地域关系,西藏农耕条件弱,气候苦寒,所以藏族如果信佛不吃肉的话估计人就活不下去了,所以这两处的佛教教义对吃肉这点没太大要求,当然还是能不吃就不吃。
当然,事实上明政府在统一云南后还真没多管他们的信仰,别看老朱自己是个和尚,他对和尚老苛刻的。
他当年当和尚的经历也是一段传奇,大家都知道老朱是家里受灾了才去做和尚混饭吃的,作为一个小沙弥,老朱当时主要是负责底层的打扫工作,据说还被前辈压榨了劳动力,也见识到了那些和尚有多腐败。
有一次他一个疏忽,让佛前的蜡烛被老鼠偷吃了,这事还被别的和尚知道了,于是方丈便罚他清洗佛像。
寻常人认了也就认了,他不,他说:蜡烛是放在佛像前面的,好好一个佛连蜡烛都管不住算什么佛,可见佛祖压根就不存在,都是骗人的,于是偷偷在佛像背后写了一句:“发配三千里”
这事一般人真干不出,所以他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是完全不信的,但他了不起的地方在于他不相信这些东西,却不会要求别人不信,做皇帝后他也只是很正常地管理。
也就是:我不认可你,但我承认你的存在合理的态度。
老朱作为自汉以后得位最正的皇帝,以草莽之身定鼎天下和他的性格还是很有关系的,咋说呢,在朱标死之前,总体来说他还是一个比较宽容的人,尤其是对老百姓。
正因为是穷人出身,他非常注重百姓的权益和言语自由,生怕自己派去的官员鱼肉乡里,特别规定民可以告官,而且一路府衙都不允许拦人,还在皇宫门口放了个鼓,有冤屈百姓就能敲。
他虽然是马上皇帝,但终其一生对于用兵都非常谨慎,为了大明和邻国的关系还定了十三个不征伐之国(即只要你没有反心,我绝对不会主动征伐你,不是说真的随便你乱舞我都不打你)
虽然创建了锦衣卫行督查之责,但是在末期他也废除了,是朱棣后来重新启用的。
他一辈子都在和贪腐斗争,(不过还真没剥皮充草放在府衙里这事,这事后来海瑞说的,历史上没有)明初从来不宣传廉政,因为没必要,一个时代只有缺乏什么才会宣传什么,明初搞贪腐的不是已经嗝屁就是快要嗝屁。
对官员那倒是充满了阶级仇恨(咳)
有一说一,我觉得他最大的错是定了孙子做皇帝,问题倒不是出在朱允炆如何,如果没有朱老四在朱允炆未必不能管好一个国家。但他这个举动让王位的传承制度出现了“先例”,会导致很多悲剧,这就是破窗效应,就像唐为什么整个朝代充满了血缘兄弟间的杀戮一样,就是因为有了糟糕的“先例”。
也有人说老朱最大的错是分封诸子给了朱棣机会,其实老朱这事是人算不如天算,北边他当初封了三个儿子,彼此牵制,没想到另外两个都算是英年早逝,就出现了让朱棣一家独大的局面,老朱其实后来发现不对了,但他来不及做调整就去世,如此也给了朱棣机会。
这也算是天命叭。
木小白靠着和尚身份占了不少便宜,也是时候付出代价了嘎嘎嘎嘎。
对于云南人来说元和明他们其实是没有倾向的,内心想法大概是:反正不管是谁做皇帝都管不了我们,大家了不起就是表一下忠心然后还能做土皇帝,没想到未来他们就翻车了,老朱做皇帝是真的很有一手,要不康熙怎么会说他是“治隆唐宋”,这可不单单是他要笼络汉人的缘故,土木堡之变前的大明是真的各种牛气冲天,即便到了末期也是能压着葡萄牙商队和日本摩擦的猛男,如果不是王朝末年的小冰河+鼠疫(←是的还有鼠疫的关系),历史还真的不知道会咋样。
第8章
木白此前是毫不犹豫地站在大明这一边的,他的立场主要源于他接到的任务。
他这次的升级任务是【推广汉服】,根据任务名称下面的那排小字注解,这个任务就是将汉服的文化、意义、审美等广而告之云云。
其实,如果是普通的任务者在接到任务的第一时间肯定会往布庄、成衣方向考虑,亦或者是走上层路线,毕竟汉服虽然名为所有汉族人穿着的服饰,但实际上最吸引人、最具备推广性、后世人最喜欢看到的其实还是绫罗绸缎制成的,而且越是富贵有权,衣着越是精美。
但问题是木白不知道这些啊。
在他生活的年代,“汉族”这个词都还没有出现,民族这东西是近现代的概念,即便是【汉人】这个看似悠久的名词,其实也就是从西汉开始的,不过两千多年的历史。
那个年代,整个世界被简单地区分成了“我”和“蛮夷戎狄”,中原王都所在为“我”,其余的便是南蛮、东夷、西戎、北狄,统称蛮夷。
顺带一提,木白和他的小伙伴们其实是被划分到蛮夷这一边的。
咳咳,扯远了,总之,于木白而言,他是真没搞懂汉服是什么东西,之前一起做任务的小伙伴也没跟他科普过这个,所以,到了这个世界后,木白两眼一抹黑,干脆直接照字面意思去理解。
汉服,顾名思义不就汉人的衣服嘛?正好北面的大明这些时候一直宣传他们和北元不同,口号更是“北逐胡虏,拯生民于涂炭,复汉官之威仪”之类的。别说,这口号还挺朗朗上口的,反正木白第一次听就抓住了重点。
再稍稍一打听,无数被汉人的语言艺术绕进去的云南各部落都会喋喋不休吐槽汉人有多狡猾,木白刚到这儿没多久就成功get到了完成任务的大致方向,之后就很简单了。
大明既然是汉人政权,他们的衣服自然是汉服。
所以,推广汉服的途径就很明显了。一旦云南一地划入明朝的版图,自然会有越来越多的汉人来到这儿,名人效应加上官方扶持,按照木白的经验来说,本地人很快会穿上官方服饰,到时候效果自然就达到了。
考虑到如今双方的软硬实力,木白觉得这一把自己可以躺赢。
不过既然是升级任务肯定不会这么简单,木白也早就做好了其中会有各种障碍的心理准备,他可是连下一步都想好了。
在和几个组队的小伙伴一起聊天时,一个经验丰富的小伙伴曾经说过,在他们居住的大陆外还有更大更广阔的新世界。虽然有些名词木白听不懂,但他知道有更多的人就意味着有更多的可推广对象。
他准备等他吃下这把的红利之后就想法子出国去,毕竟比起相对比较闭塞的内陆,海外才是更广阔的世界。
当然,这些事都要等他长大后才能做。在成长的过程中,木白也必须学习相关知识,并且进行资源的原始积累。
但他完全没想到在那些考验到来之前,面前竟然先出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难题。
——为什么汉人的和尚不能吃肉?为!什!么!
肉做错了什么?他们这儿的和尚都能吃,汉人的和尚怎么就不能吃了?难道汉人的和尚不用上山下田,否则都是干重体力活的,他们不吃肉哪来的力气?
几个问题在木白的脑袋瓜里轮番打转,最后化作了一个极其严肃的问题——那他还要当和尚吗?感觉虽然隐秘度很高但幸福度很低的样子。
就像大部分脑力派因为需要提供给大脑思考的能量所以基本都是甜食爱好者一样,他们武力派基本都是肉食动物,毕竟肌肉的形成需要丰富的蛋白质嘛。
要是真的不能吃肉的话,那可是要了亲命了。
……要不然还是再想想别的办法吧,忽然不是很想站在大明这边了呢。
王老先生见小少年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很有些生无可恋的味道,顿时一乐,再一看边上的木文也是满脸的同情,更是笑开了花。
“有这般难吗?”虽然这么问,但王老先生也知道孩子对于肉食的渴望基本是和甜食划等号的,毕竟食以形补补,吃什么补什么,小孩正在快速生长期,对肉类的需求的确是比较大的。
他招招手,唤回了木白的神志,笑着宽慰道:“别想了,若真有那一日,便是你想要做和尚也做不了咯!”
“按照大明的规矩,除非是被遗弃在寺庙里的婴孩,男儿要过二十岁方能出家。”老先生看着再一次被雷劈到的木白,笑得很开心,“所以,你怕是要被迫还俗了。”
纵观历史,恐怕没有谁能够有比明朝的开国皇帝更丰富的人生经验了,经历过贫穷,做过放牛娃,出过家当过和尚,还混过□□。
正是这些来自于底层的社会经验让老朱清楚地知道百姓生活的艰难和困苦,同样他也知道这个社会存在很多弊病,并且在执政后一直避免重走这些错误的道路。
所以,尽管他当年做过和尚,也受到过来自寺庙的庇佑,老朱在当了皇帝之后脑子却是十分的清醒,他对僧道的管理一直都十分的严格,甚至到了严苛的程度。
首先,想出家必须经过释教考试,通过了才会给发度牒,也就是和尚的身份证。同时,度牒也是和尚传教的许可证,没有这张度牒的和尚如果外出布教也是一种违法行为。
其次,朝廷对出家的年龄还设了死线,尤其是对女性,规定了只有超过40岁方可申请参加考试。
此举一方面是为了稳住税收,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巩固人口以及生产力,同时也是为了避免一些有辱斯文的事情发生,而最重要的是可以避免恶人混入寺庙逃脱罪责。
按照如今的规矩,人一旦出家便属于方外之人,其政治身份和社会地位都会发生变化,他们的管理权也由官府转交到特殊部门。
因此官方的势力在寺庙前面常会觉得缩手缩脚,不太得劲不说,还有什么【人一旦出家前尘尽消】之类的潜规则在,在前朝就曾发生过僧道庇护亡命之徒的案例,因此朱元璋在这方面格外看重。
毫无疑问,木白这样一个连《心经》都读得有些磕绊的少年人是肯定过不了特殊考试的,而且有年龄死线在,哪怕明政府考虑到他们是刚归化的部族给予优待恐怕也过不了。
用洪武大帝的话来说就是:年纪轻轻的出什么家?这大好岁数的还不赶紧建功立业开疆扩土,把念经的时间花在多垦几块地,好好交税好好生娃才是阿弥陀佛。
咳咳,话糙理不糙。对于一个建国十多年还没有完成统一的国家来说,税务、人口缺一不可,因此老朱对于度牒的发放谨慎到了苛刻的程度也是可以理解的。
木白摸了摸自己光洁的下巴,沉吟了片刻后觉得还是不能那么早放弃,毕竟按照他对管理层的了解,等明军赶走元军再彻底搞定这块土地上的土司土官们起码得过个两三年,到时候重点也得是人口普查划分田产。
等大明的官员能空出手来倒腾宗教信仰的时候没准得过个五六年,到时候他已经长大了,再虚报个年龄也不是混不过去。
至于背书……
木白瞪了眼面前的经书,吸了口气,不就是背书吗?背背就习惯了。
“可不能习惯哦。”仿佛从他的小表情中看出了学生那过于直线的脑回路,王先生笑呵呵说道,“这不过是个入门,待到徒儿背完了这本,为师再给你找些来。”
他顶着学生不敢置信的眼神说出了更恐怖的话:“不过徒儿啊,可不能只看这些释教的东西,正经知识也得学。来,这是几本史书,你一并拿回去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