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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节
    “说你虽为少傅,但最擅长的不是武艺,而是八卦。”
    周泉光不满地撇嘴:“陈兄居然这么说我,唉你不知道,他……”
    “咳咳……”陈聿修突然轻咳出声,见面前两个自顾自讲小话的人,刷地一下整齐偏头看过来。对着这样的目光,他也能不惊不动:“赐也贤乎哉?夫我则不暇。”
    一言出后,周泉光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压根没听懂。郭临幼时跟着父亲读过《论语》,倒是隐约记得这是孔子在教导自己的学生子贡莫要说人坏话。
    刚刚她和世子正打得难解难分,江岸边却来了两个年轻公子观战。她打斗中匆忙瞟上一眼,发现其中竟然有陈聿修。连忙拉着世子停了手,上前招呼。听二人也是来江边游玩赏景,便叫阿秋在草地上铺了垫子,摆上点心,请二人坐下小憩。
    世子估计还记恨着小时候输给陈聿修的事,听他又搬古籍来论,便哼道:“你怎知周兄就是要说你坏话?说不准在人家是准备夸你呢……”
    周泉光深以为然,连连点头:“就是,陈兄你也忒小气了。”他嗫嚅几句,突然想起什么,仰头道,“前几日羽林军的兄弟跟我说你金屋藏娇,带着女人孩子回府,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兄弟我一声,你还敢说你不小气?”
    “竟有这样的事?”郭临起了好奇心,“唉,讲讲。”
    周泉光摇头晃脑,满脸得色:“我是听守城门的羽林军说的,据说那日,陈兄独自一人,掩人耳目地坐着苏府的马车,偷偷带外室回家,经过城门恰好被他们查了个正着……唉,你怎么了?”
    “咳咳……”郭临侧头将呛住的酒水吐出,一张脸涨得通红,面前伸出手朝周泉光摆摆手示意无事。好不容易咳完,她掏出手帕擦了擦唇角,偷偷抬眼瞅向陈聿修。对方却是一副早已预料的表情,正眼含着笑意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周泉光见郭临恢复如常,连忙拾起这个大话题:“据说当时那个女子怀抱着婴儿,矜持地坐在马车内,哄着怀中幼子。听到陈兄与人谈起她,便娇羞地垂下了头……”
    “周兄!”郭临伸手打断他。她终于知道宫中的那些谣言为什么每次传的神乎其神,夸张得不行,却又无比详尽仔细了。眼前这位少傅说起八卦的本领,他认第二还真没人敢居第一,“周兄你看,你说的那事距离现在也快有一个月了,而陈兄到今日都未曾公布婚讯,可见是假的。你就别再多说,害他羞涩了!”
    羞涩?!周泉光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番陈聿修的脸,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怎么也看不出羞涩的影子。
    “对了,你怎么知道是一个月前的事啊?”周泉光不解地问道。
    “啊哈哈哈……我和陈兄关系这么铁,他……当然和我说过嘛哈哈……”郭临哈哈干笑。
    世子闻言,举起的杯子停在了唇边,抬眼看向郭临。怎么回事,阿临和陈聿修要好?我怎么不知道?
    周泉光还欲再说,郭临当即打断他:“说起婚讯,既然碰上了,就索性早些发个口头帖,好沾些喜气。在下身边的这位世子爷,五月廿一大喜之日,还望二位驾临楚王府,参加婚宴。”
    世子一惊,含着的酒水径直喷出,他抬起胳膊猛擦了擦嘴,急道:“喂,干嘛那么早告诉他们!”
    “不早啦!”郭临笑着拍了下世子的肩,“今天王妃娘娘都把姚易要去帮忙了,可见帖子这几日就要下了。”
    “可是……”世子蹙眉,“可是现在这个局面,不是成亲的时机啊。”
    他这话一说,众人俱是一凛。如今庆王下葬不久,德王也不知犯了什么事被皇上禁足,朝中人人如履薄冰,担心他一倒不起,朝局动荡。有的暗地里卯足了劲为德王奔走,还有的则日夜祈祷不要被牵连。在这种气氛中办婚宴,确实有些特立独行啊!
    郭临脑筋转了转,就舒心了:“安心吧世子爷,你成亲的日期,定然经过了王爷的肯首。王爷敢肯首,那自然是陛下默许了。连陛下都同意了,还会有人说什么吗?”
    周泉光恍然大悟:“正是这个理!”他扬起酒杯,“不光要办,还要好好地办,风光大盛地办!来,为了世子爷即将到来的成亲之日,干一杯!”
    郭临给每个人的杯子斟满酒,四个人在温暖闲逸的江岸风光里,纷纷举杯,大笑起来。
    陈聿修微眯着眼,望向世子浅笑道:“祝世子鱼水千年合,芝兰百世馨。”
    世子手里的酒杯被三人轮番碰过,他看着他们一一仰头喝下,目光换来换去,最后落在了笑意慢慢的陈聿修身上。
    他怎么总感觉陈聿修刚刚和他说的那些话,是他两认识以来,说得最诚恳真心的一次呢?
    他看着面带微笑凝望郭临的陈聿修,眉头几乎要打成一个结。
    ☆、第60章 长风送行
    身上虽然只穿了件薄衫,但策马奔腾之时,仍能感到贴身的汗意。
    德王以贪污的罪名,撤去了吏部侍郎一职,迁回淮南封地,若无皇上御旨,终生不得进京。
    今日,正是启程的日子。
    自他禁足以来,身边的人死的死、关的关。皇上是一旦定下了主意,便会决绝到底。眼下负责护送他回封地的侍卫,也是由东宫的太孙指派。
    东宫的人,少有没在他手下吃过苦头的,因此对着失势的德王,一圈侍卫态度就没好过。其中一人见他还站在路边不肯移步,唾了一口,叉腰蛮横道:“我说德王殿下,您就是在这儿望穿了眼,陛下也不会收回圣旨,派人接你回宫的。您还是识相点,早些出发,到了晚上我们也能找个好地儿歇息。”
    德王纹丝未动,依旧望着京城的方向。
    那侍卫登时不悦,伸手就往德王的肩上拍:“喂!”
    手还没挨到肩,德王就突然转过头。侍卫被他那凌冽的眼神一吓,刚刚壮好的胆儿刹时间烟消云散。那手停在半空,怎么也不敢再拍下去。
    德王突轻笑出声:“此时就得罪本王,不觉得太不划算了吗?”
    “你还以为你能翻身……吗?”侍卫吼到最后,越来越没底气。他原地转了转,终于想到一个能说的事:“你到底在等谁啊?”
    德王也没计较他的称呼,只是淡淡地回答道:“你等着看吧,会有人来送我的。”
    原来是说舒贵妃娘娘,侍卫想着。心下觉得既然太孙也没有硬要求他们特殊对待德王,也就别做太过。遂摆摆手,往队伍走去:“再多给你一刻钟。”
    德王回过头,看着道路尽头遥遥出现的一个小点,嘴角微微上扬:“何须一刻钟……”
    烈阳下的微风拂过脸颊,醉人的温暖。郭临坐在马上,对跪了一圈的侍卫,严词道:“本官有要事询问德王殿下,问完就走,不会耽误你们太多时间。”
    侍卫长连连点头:“大人请便,只要今日能出发就行。”
    郭临挑眉一笑,翻身下马。立马有侍卫上前帮她栓马,郭临走过侍卫长身边,右手微抬,一个鼓鼓的锦囊就落到了侍卫长的怀里。
    侍卫长暗自掂了掂,侧头朝郭临讨好一笑。郭临也不再多言,径直朝着德王走去。
    “兄弟们到那边树下乘凉去。”身后的侍卫长大喊着招呼侍卫们。
    道旁这块地,须臾就只剩下两人。
    “下官会来送行,殿下似乎早有预料?”郭临环着胸,靠在路边的树上。
    “不错,即使你不来,你的副官也会来。”德王的眼睛精亮无比。
    “殿下既然这般爽快,想必是知道下官的来意。”郭临并不理会他那种自得的语气。
    德王偏了偏头,玩味道:“这我却是不知道的。”
    狡猾的狐狸。郭临眉梢微颤,不动神色地地观察着他。
    德王摊开双手,抖了抖袍袖,仰头朝向太阳。那副闲适悠然的样子,像是在出门郊游一样,他懒懒地道:“你看我此时,可像被贬封地的罪人?”
    “殿下就像一朝得志的仕人,此等行事风度,下官一向很佩服。”郭临不阴不阳地道。
    “可我之所以会输,便是因为我行事有极大的疏忽。”德王转过身,面目深沉如水,“小看了你,是我的第一个疏忽。”
    郭临一怔,干笑几声,拱手道:“荣幸。”
    “没有先下手杀掉赵王,以致害死四弟,是我第二个疏忽。”
    郭临抬起眼,默默地看向他。
    “而我最大的疏忽,是忘了揣摩父皇的心思。”德王一双眸子在阳光下灼灼发亮,他直望向郭临,哂然一笑,“无论是我、七弟,甚至是现在住在东宫里洋洋得意的太孙,都不是父皇心中最好的继位人选。”
    郭临一愣,不解地皱起眉。
    “萧将军府自始至终都是父皇另眼相看的地方,只有出生在那里的孩子,才是他最喜欢的。”德王说完,仰面轻叹一声。
    “不,你错了。”郭临忍不住脱口打断道,她望了眼德王,“赵王已经死了。”
    “嗯?”德王面上露出些微的诧异,“这怎么可能……”
    郭临想起昨晚七皇子过府时讲的那些话,低声道:“是陛下亲手杀了他。”
    德王垂首思虑半晌,还是摇了摇头:“不会这么简单的,萧家对于父皇的影响,远远超过你们的想象……”
    他抬头看向郭临,见她并不作声,突然没了说下去的兴致。他转身面向道旁的旷野,尽头隐隐可以看到朱红的城墙。他抬起手指向那边,表情由忿恨转为哂笑最后变做大笑。接触到郭临探究的目光,他索性直白道:“你看,京城没了一个我,却仍然能死掉一个赵王,可见局面丝毫没有变简单。日后也只会越来越激烈,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而最后登上皇位的只有一人,哈哈哈哈哈……”他说道最后,仰天长笑起来。
    远处的侍卫注意到德王的笑声,个个面带着疑惑望过来。
    德王缓缓回过头:“最后究竟是谁胜出,本王会在淮南,拭目以待。”
    他一句说完,竟毫不拖泥带水,直接朝着侍卫身旁的马车走去。
    郭临神色复杂地注视着他的背影,再无言语。
    马车终于摇摇晃晃地启程,队列前的侍卫骑马经过郭临身边,依次探身朝她行礼。
    郭临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德王的马车渐近,她才微微侧了侧眼。
    “停下。”马车内的德王突然出声。
    郭临抬起头,看见德王掀开车窗上的帘帐,低着头看向她。
    “此去经年,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郭大人英姿。”他朗声一笑。
    就为了说这?郭临有些不耐地蹙眉,扬起手就要告辞,耳里却听见德王的声音:“听说贵府的小公子,是叫……郭玉锵?”
    郭临一怔,猛地抬起头。德王却已经收起了问话时神情,摆出一张淡漠的笑脸:“郭大人,保重。”
    马匹重新扬蹄,队伍一排排从郭临身前走过,扬起一层薄薄的烟尘。
    郭临望着渐行渐远的车队,眉头越皱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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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多久的顺风顺水,就会有多久的波荡起伏。不过这次,好像稍显平静些。
    德王犯罪被贬,连带入罪的出乎意料,仅仅只是嫡系的亲属。舒贵妃被降为修仪,手中的后宫管理之权也尽数交到了萧淑妃的手里。其父舒阁老离朝还乡,还有和他们关系亲密的少许官员被牵连。除此之外,整个朝堂竟再没有任何动静。
    曾经和德王、庆王交往甚密的人们,在担惊受怕了近一个月后,终于敢稍稍歇了口气。朝政也在这片诡异的气氛中,极为迅速地恢复了平静。
    时间匆匆又走了一月,夏至刚过,天气已经热得让人说不出话来。
    仿佛是因为燥热的天气,容易使人快些遗忘掉不愉快的回忆。早朝时皇子一列,只站着孤零零的一个七皇子,却也没人觉得奇怪。大家在相谈之间,已经理所当然地忽略掉了曾经最受关注的三皇子德王和四皇子庆王。他们讨论最多的,除了政见行事逐渐成长的太孙,就是有封王升官之象的七皇子。当然,还有一人,那就是即将成亲的楚世子。
    楚王到底有多得帝心,从世子的成亲一事就能看出。原本定在四月的婚期,因为庆王的死后延了一个月余,到底还是大肆操办了起来。
    王妃本来是不希望这么快办,横竖谢家的嫡女已经定下了,又不会跑。就怕皇子刚死他们楚王府就办喜事,到时候落人口舌,反倒不美。她为此进宫请示,萧淑妃特意转达了皇上的意思,让她就在五月下旬办,无需多顾忌。
    王妃心里有些忐忑,便叫人快马加鞭送信到琼关问问楚王的意见。数日后,王爷回信:“遵皇兄之意即可”。
    这下便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王妃一面安排收拣宫中赏赐下来的东西,一面拉着郭临、昌荣,在京城的市集中闲逛。看到好的,定的要将之前差的换下,务必要求世子的婚宴完美无缺。
    实际上婚宴所需的一应物品早就备齐,万无一失了。楚王府和谢家都是大家,这点东西怎么可能还用不上好的。只是王妃头一次接触到儿女婚嫁之事,心中难免有些微的惆怅。人一停下来,就容易想七想八,担心世子有了老婆忘了娘。
    然而她的这些小心思,老大粗的世子压根看不出来。数月来被母妃日日念叨成亲,已经吓得他看见王妃就躲。好在昌荣心思玲珑,说不透蠢笨的大哥,便拉着母妃出门散心。这其中,自然少不了陪逛兼保镖的郭临。
    皇上为了世子的婚事,也特意给身为义弟的郭临批了十天的假。也是最近大家心忧久了,难得安宁。朝堂之上,也没有人对此说什么闲言碎语。
    郭临每日除了大包小包陪着王妃昌荣逛街,就是听着王妃那些想对儿子说,却又说不出口的唠叨。连听上几日,纵使是颇有修为的人,也多少有些受不了。不过再看到因为她休假而更加忙碌的金真和白子毓后,她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这日午后,王妃又在一个胡商店铺里看上一个花样新式的银杯,想给世子的婚宴全部换上。但店家说这批杯子目前仅有二十件货,再赶出来送到京城最快也要一个月。王妃赖在当场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放弃。
    昌荣对这个耍孩子脾气的娘亲毫无办法,只能拉着她到城中最出名的酒家清风楼去小憩。
    郭临这几日连番跟着跑,也跑出了经验。头一天便在清风楼订好了雅间,有备无患。不一会儿,三人便坐在了观景位置最好的雅间,吹着透进窗格的江风。午后的斜阳中暖暖的带着一丝丝凉气,格外的舒适闲逸。王妃顿时感觉郁结的心情疏散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