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前臣等已探明这伙盗贼来自京都城外,只是兵马司人手有限,京中巡逻责任又重,一时难以对城外展开大范围的追捕,还请圣上明鉴。”
田柄听闻若青话已说完,不由松了口气,心下稍安。
璟晟帝思忖片刻,问其他四位指挥使:“你们有何意见?”
田柄忙道:“闻大人所言有理,微臣并无其他补充。”其余三人也纷纷附和。
“吕卿呢?”皇帝问。
“臣以为,如要在城外展开大肆搜铺,一定得事先制定周全的计划,任命一人统一指挥,此外城外范围太广,难免力有未逮,可请城外巡防军从旁协助。”吕文光赶紧回答。
璟晟帝微微颔首,目光扫视下方众人一圈,最后定在闻若青身上。
“既如此,五城兵马司的人马暂由闻若青调配,东、西、南、北四城兵马司暂听闻若青之令行事,待抓到盗贼之后再回复正常。众卿意下如何?”
闻若青跪下谢恩:“多谢圣上,臣自当竭尽全力,定不辱命!”
“其他人呢?”
四城兵马司指挥使纷纷表态:“陛下圣明,臣等愿听从闻大人指挥。”
璟晟帝稍觉满意,身子向椅背一靠,凤目灼灼盯着闻若青。
“闻若青,你需要的时候可向城外巡防军借人——朕再给你八天,八日之内若能抓到人自然好说,如若不能,朕便只得让锦衣卫接管此事,真到了那个地步,你这中城兵马司指挥使的差事也不用做了。”
“臣遵旨。”
璟晟帝这才摆摆手,“得了,都退下吧。”
众人走了之后,璟晟帝这才拿起御案上的茶盏,喝了两口,埋怨道:“这都什么事啊!这般小事也需要朕亲自来过问,真是一帮废物!”
内侍潘润赶紧上前替他按摩揉捏,附和道:“谁说不是呢。”
“吕文光也是老了,最近办事越来越懒散,我看这兵部尚书的位置,他也坐不久了。”
潘润没敢吱声,璟晟帝闭上眼睛,一时四周悄然无声,养心殿外有内侍咳了几声,在空阔幽暗的殿内听来便尤为刺耳,潘润赶紧轻手轻脚来到殿外,掩了殿门小声呵斥:“谁?拖下去掌嘴二十!”
等他重新弓腰来到璟晟帝跟前时,皇帝已经拿了御笔沾了朱砂批阅奏折,潘润拿了案上的茶盏正预备换温热的过来,璟晟帝却喊住了他,搁了笔出神片刻,才道:“是该找个人分担下了,去叫怀阳王来吧。”
出了宫门,众人各自上马离去,闻若青走了没一会儿,身后就有人追来,他回头一看,却是田柄。
“刚刚多谢闻大人,没在圣上跟前把北门放跑盗贼一事说出。”田柄执缰上前,与他并肩而行。
闻若青瞅了他一眼,淡淡道:“大家伙儿都不容易,何苦呢,再说你们也不是有意的。”
“是,不过不管怎么说,闻大人此番恩情我必定铭记于心,如若以后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
“田大人不必如此,”闻若青笑道,“若是再有下回,可就没法掩饰过去了。田大人往后用人还是需要多多斟酌,像张瑞这般的人可不能再用了,哪天给你捅了大篓子都不知道。”
“闻大人说得正是,”田柄咬牙切齿,“那家伙已被我撤了职,回头再好好收拾他!”
“得饶人处且饶人,既都撤了职,往后永不录用便是,关键衙门里这赌博的风气该好好杀一杀。”
“对对对,闻大人所言极是。”
这日下值过后,闻若青去了闻家三房所在的淮安胡同。
甘氏见了他,一脸愁苦的神色终于现出了几丝光明。
“苍榆来了,你快好好说说蓝哥儿吧,天天在房里睡到日落西山才起,眼看就要说亲了,这可怎么行?”
闻若青笑道:“蓝哥儿要说亲了?是哪家姑娘?”
“就是你表妹意姐儿。”
“意姐儿?”闻若青大吃一惊,“他两个不是一直相互看不顺眼吗?”
“是啊!先他还说你两个表妹都不要,哪知昨儿回来就改了口,说喜欢意姐儿。”
“那我问问他。”
“对,你好生问问他,我问他他也不说,这事儿哪能这么儿戏!”
闻若青进了闻若蓝的院子,径直去了他卧室把他从被子里揪出来。
“还睡?这都什么时候了?”
“哎呀,哥你轻点儿。”
闻若青把架子上的衣袍甩到他脸上,“快起来,这会儿出城还赶得及回来。”
闻若蓝一边穿衣,一边问他:“你弄到人了?”
闻若青点头。
“怎么弄的?弄得哪些人?”
“就兵马司的人,巡防军也可以借些人,不过如此一来,戏要做足了才行。”
两弟兄一面说着,一面出了府邸,上马往北边城门而去。
第055章 局势 会不会是某种……暗……
未几出了城门, 闻若蓝领着他六哥一路奔驰,到了萧山脚下一处杏林之内下了马,此时夕阳落于山后, 沉沉暮霭之下, 只见林中幽谧影深,落叶满地。
闻若蓝踢了踢脚下一块凸出的岩石, 指着前方几棵杏树道:“这排过去第五棵。”
“东西都在里面了?”
“金银珠宝都在, ”闻若蓝说着,从怀中摸出几张纸递给他,“前儿在户部沈宜宣书房里翻到些东西, 我当时便抄了下来。”
闻若青笑道:“偷了东西不赶快跑, 还抄人家东西, 你就不怕被逮到?”
“箭术我是赶不上你们, 不过要说手脚快, 我认第二, 恐怕没人敢认第一。”闻若蓝脸上露了几分得意,接着面色一正, “沈宜宣在西北大营里这几个暗探, 在营里风评都还不错的, 也不知沈宜宣怎么使唤得动他们。”
闻若青扫了几眼,把那几张纸放入怀中, “沈宜宣为人正直,为官也算清正,目前尚未发现他与哪位皇子过从甚密, 他为何对付闻家,还得好好查一查。”
出了杏林,天边残阳薄暮, 晚霞稠艳,不远处子阳江水波潺潺,如一练银光闪缎,嵌在翠野碧山之间。
“六哥,你说这些事儿什么时候能完啊?咱们闻家,真就这么招人恨么?”两人牵着马缓缓走在官道上,两边杨树枝干挺立,顶上荫浓如盖,四周阖无人声。
闻若蓝举着马鞭,时不时朝旁边的树上抽上一鞭。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都打到咱们头上来了,自然要反击。”闻若青脸色沉凛,目中闪过几丝无奈,“自古兵权之争,关系的都不仅是那点权力和财富,他们如此对闻家,无非是觉得闻家挡了路,想要拔除罢了。”
“我闻家向来赤胆忠心,多年来兢兢业业守着大璟的边疆,从不参与夺嫡之事,”闻若蓝愤然道,“我就想不明白了,难道比起正位金銮,边疆失守,国土被人蚕食鲸吞,百姓流离困顿,这些都不重要了吗?”
他越说越是激愤,“啪”地一下,鞭子狠狠甩到路边一棵树上,大片树皮随之脱落。
“闻家虽然向来中立,但朝堂上风云变幻,从皇后娘娘入宫并诞下九皇子那日起,情势便不同了。”闻若青看了七弟一眼,徐徐道:“闻家和崔家世代交好,想要动九皇子,不得不顾虑闻家,更何况我与你六嫂定亲后,皇后娘娘很快同意了文宣和顾大小姐的婚事,你六嫂和顾大小姐是表姐妹,这样一来,闻家和崔家便成连襟之实,闻家毫无疑问已成为崔家和九皇子的筹码,我们……已经不能独善其身。”
闻若蓝想了半天,觉得自己有点被绕晕了,想了一想问道:“既如此,那皇后娘娘六七年前为何不把岚姐姐直接嫁给五哥?”
“六七年前的情况又不同,那时延陵山宫变过去没多久,圣上猜疑心甚重,朝堂上下人人自危,崔闻两家几乎都不敢再来往,两家如果那时联姻,圣上忌惮之下,难保不会采取什么激烈的手段,何况那时九皇子年岁还小,能不能立得起来尚且不得而知,贸然显露锋芒只会过早夭折,皇后娘娘不会如此莽撞。”
“那现在——”
“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九皇子文稻武略都不错,在朝堂上声誉渐隆,也慢慢得到圣上欢心,”闻若青接口,“但支持他的大多是朝中清流一派。如今圣上年事已衰,立储之事不得不加以考虑,在这个节骨眼上,圣上心中的那个人选,有没有军中势力支持就很关键了,若是势单力薄,即使继承大统,往后也不一定坐得稳。”
他停了一停,感慨道:“文宣的婚事既是圣上默许的,恐怕东宫之位,不久便将有分晓。”
“圣上要立九皇子?”
“对,”闻若青颔首,“覃王在朝中经营多年,势力不是九皇子所能比拟的,九皇子有了闻家这个助力,才能与覃王分庭抗礼。圣上既然对崔家和闻家结为姻亲一事乐见其成,说明他早就属意九皇子,但九皇子能不能顺利登上太子之位,还要看一个关键的人,就是怀阳王。”
闻若蓝默默地点着头。
“这些年来,”闻若青继续道,“圣上对闻家既有信任,亦有忌惮,既想要闻家相助九皇子,又害怕闻家坐大反噬高氏江山,所以圣上这时候要召怀阳王进京,想要得到他的一个保证,有了怀阳王的保证,圣上才能放心地把东宫之位交给九皇子。”
“等等,六哥,”闻若蓝早捏紧了手中的马鞭,停住脚步看着他六哥,“你是说圣上召怀阳王进京,不是问他对于立储的意见,而是要他保证继续牵制我们闻家?继续与我们作对?”
“咱们这位圣上呢,总体而言还是很谨慎的,”闻若青笑道,“与对我们闻家不同,他很信任高炽,把高炽看成是他自己最锋利的一把宝剑,最稳妥的一个靠山和最后的一个退路,所以绝对不会允许高炽偏向任何一方,即使是九皇子也不行,高炽很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一定会答应圣上,绝对不参与夺嫡之争,会替他,替九皇子好好牵制我们。”
闻若蓝觉得自己的脑袋已经成了一团浆糊,不由抚额长叹。
“让我捋一捋……覃王、瑜王,还有不知站哪边的沈宜宣,”闻若蓝道,“现在还添了个怀阳王,咱们闻家怎么就这么难!”
“怎么,你怕了?”闻若青看他一眼。
“怕什么怕!来一个打一个呗。”
闻若青点点头,“现今情势微妙,咱们每一步都得小心谨慎才是。这几个当中,瑜王的方式简单粗暴,根基也很浅,倒是最好对付的一个。”
他注视着前方道路,脸上的表情甚为凝重:“七弟,即使东宫之位已定,往后很长一段时间,覃王、我们闻家、怀阳王三方之间的博弈还会持续下去,甚至可能在立储后,争斗才会更加激烈,我们要做好万全准备。”
闻若蓝默然无语,半晌方道:“六哥,我真想回西北去,痛痛快快地和北狄人杀个痛快,也好过在这里和他们虚与委蛇。”
“我何尝不是这样?”闻若青叹了一声,朝西北的方向转过脸去,似想要透过万水千山看到北疆的叱咤风云,铁骑金甲,然而崇山迭岭,千岩万壑,重重阻隔之下只能望见山巅云霭低垂,孤雁南飞。
“走吧。”闻若青上了马,笑道:“别这么垂头丧气的,说点高兴的事儿,你怎么想到要娶意姐儿?”
说到这个,闻若蓝脸上的阴霾之色才渐渐散开一些。
“怎么,不行么?”
“行行行,就是觉得有点奇怪,你们两个不是向来跟仇人似的吗?”
“此一时彼一时,”闻若蓝道,“我现在就觉得她好,非她不娶。”
“既如此,哥给你多准备些聘礼。”
“好啊,”闻若蓝一本正经地说:“也不要什么东西,直接拿五千两银子来吧。”
“你小子!想挨打不是?”
闻若蓝嘿嘿笑了两声,一甩马鞭,纵马跑前头去了。
到了城门之时,正好赶上最后一线阳光消失于天边,两人进城之后便分了手,各自回家。
这一晚尹沉壁却没在长桦院中,原来闻老太君昨日寿宴玩得久了些,傍晚风凉,今儿早上起床之时便觉头昏眼涨,遍身疼痛,食不下咽,午时过后还发起了烧,老太君素来身体健旺,这一病竟病得起不了床,江氏和两个孙媳一整天都在凝辉院侍疾,晚饭后尹沉壁将江氏和谢霜请走,自己留在了老太君屋里。
闻若青听说,忙赶到凝辉院。
老太君喝了药,正昏昏沉沉地睡着,不时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不安稳。
尹沉壁拿毛巾拧了冷水,覆在老太君额头上,又另拿了帕子,隔一会儿便在她颈脖和手腕、脚踝间试擦,给她降温。
闻若青看了片刻,以手在老太君额前试下了温度,接着朝尹沉壁使了个眼色,轻手轻脚出了屋子,她忙把手中帕子递给房里的妈妈,跟他走出来。
“老太君吃药多久了,怎么还在发烧?”
尹沉壁皱眉:“宫里的太医是下午过来看的,只是老太君年事已高,用药不好太猛,吃了药一个多时辰了还烧着,汗也发不出来,就看今儿晚上过了,明天会不会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