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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崔和贞些许的迟疑,道:“姓谢,余的还是不提了罢。郎君今日来寺中是?”
    “来寺中当然是来烧香拜佛的,不然还能干什么?”楼淮祀答道。
    “都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少时三番四次得郎君的接济,不曾报答半分,我一介女流,力单身薄,也不知如何回报。”崔和贞羞愧道。
    楼淮祀笑了笑,意有所指道:“有心了,这世上中山狼、怀中蛇遍地都是,得恩不思报,还要反咬一口。如小娘子这般已是世间难得,再说你为我保管了玉球,对我还有恩呢。”
    崔和贞一时品不明他的话,强笑道:“当不得郎君之恩。”
    楼淮祀双手负在背后,道:“想必你是来为你爹添长明灯的,就不相扰了,告辞。”
    崔和贞见他说走就走,千言万语都消在腹中,带着小婢女愣在放生池边,失落与恨意从生,不死心地扬声追了一句:“郎君不看福龟?”
    楼淮祀理都不理,转过身后脸上笑意一丝无存,与身边暗卫道:“去去查查这个崔和贞,哼,拿我当傻子哄。”
    暗卫应了一声喏,自去查探崔和贞之事。楼淮祀没了游寺的兴致,重又回到香积厨,盯着胖和尚做点心,好不容易等得雪团出笼,满装了食盒,提了就走。
    胖和尚擦擦汗,大舒一口气,总算送走了这个活祖宗,刚还好好的,不知怎的又心气不顺,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
    卫繁偎着熏笼拿出十二分的专心剪着人胜,嫌小肥犬闹腾,还叫绿俏抱在怀里,不许它再下地分了自己的神。
    绿萼几人守在她身边都是提心吊胆的,卫絮画的人胜样子不算精细,于卫繁却是难题。绿蚁帮她描了好几张,全让卫繁给剪坏了。绿萼看卫繁白嫩嫩的手指被剪刀压出深深的一道压痕来,心疼不已,道:“小娘子歇歇吧,都伤了手呢,这大过年的,寻常人家都停了针线剪刀呢,小娘子反倒忙碌上,当心一年不得闲。”
    卫繁动动手指,得意道:“这张剪得手顺,一停手就生了。”
    绿萼道:“奴婢看先才那张就不错,断处拿浆糊沾上就是。”
    “那怎成。”卫繁忙道,“都道人胜能驱鬼镇邪,万一这剪断了的,非但不起作用,反倒招晦气那可如何是好?”
    绿俏道:“哪有这讲究,花样的彩胜还贴窗户上呢,有断处也寻常,哪会招邪。”
    卫繁驳道:“许人胜不同呢。”
    绿萼无奈地笑,由着卫繁下死劲剪人胜,好不容易剪出一张好的,一屋子的丫环比卫繁还要高兴。卫繁笑着拎起人胜,借着窗外春光,越看越是得意,越是得意脸上笑意越盛,越是笑越想到楼淮祀面前献宝,越是等越嫌时长难熬。在屋里绕来绕去好几趟,闻得楼淮祀来,欣喜万分地跑了出去。
    气得绿萼一跺,匆忙跟上。
    楼淮祀先去拜访了卫询与国夫人,再给自己老丈人岳母拜了拜年,辛苦拎来的糕点还被卫询卫筝劫去了泰半,只剩得几个给他讨好卫繁,卫许想要时,楼淮祀小气劲发作,死也不给。
    二人一个急着来,一个急着去,在回廊上撞个正着。楼淮祀见卫繁笑得甜软,心头酥软,迎上去道:“卫妹妹,来尝尝保国寺的糕点。 ”
    卫繁也将装着人胜的扁匣递给他:“楼哥哥,快打开看看。”捂捂脸,她这个扁匣嵌着螺钿,贴着银片,很是贵重,她剪的人胜不过箔纸,实在有些匹配不上。
    楼淮祀接过打开,看了一眼,却觉这张薄薄的人胜胜却宝匣无数,笑问:“卫妹妹亲手剪的?”
    卫繁点了点头,道:“你别嫌不好?明岁等我练得熟,再剪好的给你。”
    楼淮祀轻笑出声,又摸出暖玉球,问道:“卫妹妹,这可是你的?”
    卫繁揉了揉眼,桂叶玉兔暖玉,可不就是她的?又把挂在身上卫絮送的玉球解下,将两个玉球放到一处:“我不小心丢了,怎会在楼哥哥手上?”
    楼淮祀见竟有两个玉球,也有几分惊诧:“这个是?”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今天晚了也短了,回来得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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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这个是我阿姊给的。”卫繁道,又拎起另一个, “这是我旧时的, 还道寻不回来了呢, 楼哥哥你从哪处得来的?”她合拢双手,小心地捧着暖玉球,失而复得之下, 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这玉球仿不是一件死物, 而是自己一个故人。如今看他衣衫如旧, 颜色如昨, 久别的挂念俱化为乌有,只想重又藏回枕畔, 好好珍惜。
    楼淮祀问道:“你可记得丢在哪处?”
    卫繁只顾着高兴, 随口道:“去大姐姐外祖母家弄丢的, 大姐姐过意不去,依着样子寻了一个新的给我。”
    楼淮祀暗道:崔和贞果然该死, 其心可诛。若非自已记性不差,又识得卫妹妹,她半真半假的掺和假说, 难保不会轻信了她, 以为自己送出去的心爱之物被人弃若敝履丢在道边,以自己的心性怕是要怀恨在心。
    “卫妹妹可记得你的玉球是哪来的?”楼淮祀笑问。
    卫繁坐在栏台上,托着腮想了半天,只模糊记得去了趟保国寺, 回来就有了暖玉球:“那次去保国寺还是爹爹偷偷带我去的,说去寺中赏雪,我那时半大不小的,哪知是不是好景,反倒挨了冻,回来病了好天。祖父就埋怨爹爹糊涂,还骂保国寺邪气重。”
    “原来如此。”楼淮祀忍了忍,没忍住笑出声来。
    “楼哥哥,你笑什么?”卫繁又是笑又是不解,问道。
    楼淮祀冲她一眨眼,轻声道:“你闭眼。”
    卫繁对他依赖有加,听话地合上双目。楼淮祀看她羽睫乖乖地合在那,羽毛一般,从怀里取出一物,轻轻放到卫繁的手心,再冲她合拢的睫毛上轻吹一口气。
    卫繁双睫一抖,忙睁开来,先冲着捉弄她的楼淮祀皱了皱鼻子,这才低头看向手心圆溜溜的一个玉球,与自己的那个大小、镂纹、玉色一般无二,只里头却不是玉兔,而是一把小玉弓,弓张箭悬,因着袖珍圆润,无有兵器之势,倒觉得可爱讨喜。
    “这……”
    “这玉球本是一对。是同一块玉上雕镂出来的,外头的桂叶看似相同,实则有所差异。”楼淮祀将两个玉球合在一处,原来一个枝多叶少,一个叶繁枝稀,合二便是一株月桂。“这块暖玉是我娘亲嫁妆里头的。”
    “那我的玉球岂不是楼哥哥的?”卫繁看着楼淮祀,似有什么浮影在眼前掠过,想抓又抓不住。
    楼淮祀低笑出声,将两只玉球又交换了一下,道:“玉兔桂叶当算卫妹妹的,你不是拿了一个肉包子换了去。”
    卫繁蓦得睁大眼,眼前乱飞的浮影慢慢凝成景,她忽然记起,自己随阿爹去保国寺赏雪,他爹穿着厚厚的裘衣,与一个和尚在那附庸风雅,冻得鼻尖发红还还要在草亭中品茶。一僧一侯,冻得面青手僵,谁也不肯先行开口进厢房取暖,生怕自己成了俗人。
    她百无聊赖,腹中又饥,惦起藏着的两个肉包,想着佛门不好食用荤腥之物,撇开丫环,偷偷溜出屋,躲在老树下偷吃。
    然后,然后……
    树上坐着一个无赖子,诓去了她的一个肉包子:“那个小郎君是楼哥哥?”咬咬牙,“楼哥哥骗了我的包子不算,还骗我说你是狐仙。”
    楼淮祀见她总算记起来,抚掌笑道:“我几时骗你了?肉包子是我拿玉球换的,狐仙是先喊的,怎算是我骗你。”
    卫繁不由掩住脸,只觉自己脸上一片滚烫,烫得快要滴下血来,张开一点指缝,偷偷看了一眼楼淮祀。好似又回到了儿时,落雪簌簌落在她身上,钻进她的后颈,冷得她一个激灵,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喷嚏,纳闷抬头,想看是什么扫落了树上的积雪。
    这一抬头,她看见一个玉琢雪捏,好看得似仙似妖的小郎君躲在树上,他的双眸比星还亮,他的双唇比花还艳……她有些发傻看着他身上一尘不染的狐裘,问他:“你是不是偷溜下山的狐仙?”
    然后,“狐仙”骗走了她一个肉包子,还嫌味不佳。
    楼淮祀不可自抑地笑出声来。他那时陪着姬冶住在寺庙,姬冶病病歪歪的,冷不得热不得,闷不得吹不得,姬冶被关得暴跳如雷,保国寺的和尚尽出馊点子,跑来给姬冶念经以图他能平心静气。姬冶气得拔剑就要宰了那秃驴,偏那秃驴是个以身饲虎修功德,姬冶拔剑,他挺着脖子就迎了上去。
    唉!姬冶那时还小,被吓了一跳,急忙弃剑,硬是被秃驴将了一军,老实听起经来。
    这如何相陪?割十碗八碗血给姬冶,他眉毛都不皱一下,陪着听和尚念经?还不如死了算了,为此,他不得不溜之大吉,满寺乱逛。姬冶本就听经听得愈发暴躁,见不得他悠闲,非要强拉他一道,那日他为了躲姬冶,爬到树上藏了起来。追兵没等来,倒来了个穿得白嫩滚圆的小丫头。
    他初时分外诧异,这小丫头一看便是显贵人家娇养的小女儿,身边竟连一个丫环也没跟着,缩在树下还有点鬼鬼祟祟,正当他疑惑之际,鼻端闻到肉香,立时恍然大悟。暗想:这定是我辈中人,在寺中偷着吃肉,怪道跟做贼似得。
    他故意团了一团积雪掷向她,引得她仰起头看个究竟。她生得娇软乖巧,蓬蓬软软的圆脸颊,黑而亮的杏核眼,因着吃惊睁大的双眸满满是与世无争的天真稚气,她是这般无害、柔软,能被团成一团兜在袖中。
    他忍不住就想捉弄她,诓了她的包子上来,见她明明自己还想吃,却大方地送给了他这个“狐仙”,对着她的双眸,他忽然心虚起来,不知于他之前,可有欺她瞒她骗她?她浅笑的双眸合该弯成天边新月,而非沾上晨间清露。
    于是,他取出一枚暖玉球,笑着道:“你的包子味虽不佳,勉强还能入口,这个当是回礼。你要好生收着,要是弄丢了它,我半夜化作野狐咬断你的脖子。”
    作者有话要说:又是短而晚的一天,不过,今天真的木得办法,小电出了点问题折腾了半天,八成要瘫痪到明年了。这一章还是拿家人备用的小电码的。
    多唠叨几句,非常时期,注意防护啊,好多省确诊了病例,大家出行记得戴好口罩,过个好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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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章
    “狐仙”到底没有化成野狐蹿到家中咬断卫繁的脖子,反倒卫繁受凉得了场病, 也不知是不是真被楼淮祀吓到, 那枚玉球一直小心珍藏, 就是模模糊糊记不清从哪处得来。
    如今想起旧事,再看玉球便有别样滋味,握在手里都觉像握着一团蜜, 一丝一丝的甜密密渗进手心,指缝都有些粘腻。
    “那我丢后怎么又到楼哥哥手里?”卫繁很是不解。
    楼淮祀不愿她扯到背后阴私里, 笑着道:“无意得来的, 想着是你的, 就给你拿了过来,过后, 我再去查查。”
    卫繁不疑有它, 高高兴兴收起那枚带着小弓箭的玉球, 又依依不舍地将带玉兔的给楼淮祀,叮嘱道:“楼哥哥要收好它, 它被我丢过一次,若是器中有灵,肯定难过异常, 楼哥哥再落了它, 实在可怜。”
    楼淮祀笑道:“你放心,我定随身收好。”
    他们孤身男女到底不能腻长长久久腻在一处亲密,绿萼找到卫繁,生怕闹出不好, 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家小娘子。国夫人也担心他们年少不更事,不知顾忌,时不时地遣丫环小厮来叫人。
    楼淮祀想着来日方长,这才揣着人胜,讨好讨好国夫人与卫询,又哄了哄老丈人丈母娘,再应付应付舅兄,这才晃进俞子离的清书院。
    “师叔,快快,上好茶,我口中干渴,嗓子快要冒烟了。”
    俞子离哪舍得好茶给他糟塌,取一海碗倒了一大碗白水给他,嫌道:“牛饮要什么好茶,有水就好。”又取笑道,“楼小郎君八面玲珑、四面讨好,又顺姑情又合嫂意的,你别是投错了胎。托生成男儿郎可惜了,美娇娘才是正道,嫁进卫府,届时打理得卫府上下条理分明,国夫人定然把你这个孙媳妇疼到骨子里,一进府就掌府中中馈,侯夫人连站得边都没有。”
    楼淮祀连灌了两碗水,哈了一声,摸摸下巴:“师叔,我看我爹爹疑你藏在卫府,我回家后,他没少旁敲侧击唬诈我。”捂捂胸口,“如我这般身娇体弱的美人,素来经不得吓,一吓就藏不住话,师叔不好好哄着我,我几时漏出话也不知道。唉,我回府后,被关了好几天的祠堂,就是不知师叔被我爹逮着后,会挨什么罚?”
    俞子离被抓住痛脚,能屈能伸,换了笑脸,又给他倒一大碗水,笑道:“你是话篓子吗?先前才在国夫人老国公那舌翻唇飞的,在我这饮水都堵不上你的嘴?”
    楼淮祀哼了一声,咂巴咂巴嘴:“师叔,你这碗好似有点腥。”
    俞子离诧异,夸道:“我原本以为你只是话多,原来舌头也颇为敏锐。我这哪来饮茶的海碗?这还是养鱼落下的。”他叹惜道,“可惜那鱼鱼嘴成日开开合合没个停歇,却不肯吃鱼食,没几日就饿死了。”
    楼淮祀被恶心得够呛,连连擦嘴,控诉道:“师叔,这般不厚道,当心引我犯心疾。”
    俞子离安抚道:“我这有卫繁做的点心,你可要尝一尝,压压味?”
    楼淮祀腥气未尽,又添酸味,道:“卫妹妹竟还给你做点心。”真是个没良心的小丫头,给俞子离做什么点心,他都没尝过半点。
    俞子离拿出一盒酥饼,推给他,道:“我与卫繁多少也有些师徒的名份,莫非一盒点心也受不起。她做的点心颇有风味,别说外头,连宫中都难寻。”
    “没想卫妹妹有这本事。”楼淮祀与有荣焉,满是期待地拿起一块酥饼咬了一口,这一口下去,真是咸苦辛麻在舌尖迸开,一条舌头活似被人割去半条,刺拉拉地疼痛发麻,种种无以言说的滋味在唇角嘴中裹成一团。
    楼淮祀近乎艰难地咽下一口酥,也不嫌水腥了,狠狠地灌了一碗,勉强才冲散了一点嘴中的怪味,舌尖唇边仍是隐隐发麻。
    俞子离叹口气,自己动手拿了一块,有滋有味地吃尽后拂去案上酥屑,再佐以一口香茗,再慢条斯理道:“一时忘了告诉了你,卫繁做的点心风味独特,寻常人无福消受。”
    楼淮祀气闷,盯着俞子离:“师叔真觉好吃?”
    俞子离一理衣袖,道:“酥麻咸香,引得人食指大动,不腻不甜,唇齿留香。”
    楼淮祀不由问道:“师叔,你在家里时饭食可算可口?你离家出走,别是因为食手做的饭食不合你的脾胃的缘故?我阿爹在山上跟师祖学文习武时,也与师叔一道用饭?我阿爹那时是不是骨瘦如柴?”
    俞子离瞪他一眼:“凡夫俗子怎懂五味之精髓,一味嗜甜好烂。”
    楼淮祀道:“师叔,你只管在卫侯府住着,我叫繁繁三不五时地给你送点吃邮了,你多吃点。”
    俞子离听不得他理所当然,越俎代庖的嘴脸,赶人道:“大年初一快些家去,将军府人情冷落至此?你一个侯府二公子闲得无事可做?”
    楼淮祀占了他的软榻,拍拍软枕,把玩着暖玉球道:“我叫人去查点事,借师叔的屋子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