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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节
    “啊?”时载回不过神来。
    楼淮祀眼一瞪:“他们在城中开店做买卖,难道不交住税的?早晚要交先收了来,记好明细,抽税时相抵消便好。”
    时载苦笑不已,道:“知州,富庶之地譬如我家乡桃溪,粮油米铺米烂陈仓,先支了来也不打紧。可栖州却是可着头做帽,商家也过得紧巴巴,知州要是抽走了一批稻谷,就怕他们周转不来。”栖州州内少良田,又多水患虫害,一亩地所出多时不及一石,少时不过半石,再刨除一斗粮税,流通于市的极少。栖州城内卖的粮大多是商贩几家合伙从邻州运来,中间过城过渡过卡,又要抽走过税又有路上抛费,各个粮商也是战战兢兢生怕蚀本。
    楼淮祀听得一个头两个大的,道:“罢了,我有带粮来,也打算开个粮油铺,先从我这佘。公是公,私是私,这可是充当我粮铺税收的。想我买卖未曾开张,税先交了几年。你要多少粮种?”
    时载张口正要报数,楼淮祀小气劲多疑的毛病又开始发作,道:“顺道将你们云水的田地重新丈量一番,如何?多了漏了都不好。”
    时载气定神闲:“但听知州吩咐。”
    楼淮祀合扇击掌:“时明府也别睡我家门口,晚上先在客舍住下,明日我叫人给你拿浪种,你去筛了好的,哦,账也要记清,不能让我当了冤大当。”
    时载道:“知州只管在官府之中入账,不过,怕是要寻来主薄等人经手司录。”
    楼淮祀狠狠瞪他一眼:“不如你给我张欠条,过后我再找栖州的官府要账。”
    时载好说话得狠:“只听知州拿主意。”
    楼淮祀越听越生气,招来五大三粗的婆子将时载拎去客房,与隐在一边的始一道:“始一我们派个人摸摸这个时县令的老底。知己知彼方有底气。”
    始一好奇道:“小郎君几时接手栖州的事。”
    楼淮祀有气无力:“缓缓先,缓缓先,不急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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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7章
    时载一夜好眠,晨起仆役端来温水等他净面洗手后, 又奉上热腾腾的早膳。
    楼家在吃食是半点都受不得委屈, 看这早膳:鲜灵爽口素菜包, 绵密香软黄金糕,牛乳文火小米粥。再有佐粥小菜:麻油鸡丝、糟藏雀酢、五方酥豆、软煎豆腐、凉拌春菜、酸脆醋芹。
    饶是时载不重口腹之欲,看了之后也忍不住食指大动, 笑与仆役叹道:“自来栖州,再不曾用过这般丰盛的早膳。”一碗米汤、一块白糕、一碟鱼生, 寻常人家还吃不起。
    仆役笑容可掬, 大为得意, 抬着头道:“有我们娘子在,说不得可理出一本传世食谱。”
    时载道:“听闻禹京符家就以符家宴扬名, 你们郎君娘子大可将楼家宴发扬光大。”
    仆役与有荣焉, 却又垂眉:“唉, 可惜,小郎主与我们小娘子来栖州, 楼家宴怕是要沉寂几载。”
    时载捏着筷子的手一顿:琢磨着这小知州一家,这是从上到下都爱往自家脸上贴金?这食谱还没影,就担忧起扬名过迟。
    这个仆役是个好唠叨, 恰逢时载最喜听人说话, 一顿早膳融洽无比。
    “你们小郎主不似关心庖厨的?”时载没甚食不言寝不语的讲究,吃了一口牛乳粥笑问。
    “郎主不关心,可我们娘子喜在食字上下功夫呢。”仆役笑呵呵,“常翻古藉找食方呢。”
    时载夸道:“楼夫人慧质兰心啊。”既上有所好, 时载想着要不寻些食方来献与楼淮祀,说起来,还有些风雅。
    等他吃罢饭,素婆早早侯在外面,屈膝一礼:“奴婢拜见时明府,我家郎主叫奴婢领明府去取粮。”
    时载问道:“怎不见楼知州?”
    素婆无奈地笑起来,道:“我们郎主说:那个时载一看就是个舐糠及米的,我昨晚应了他粮种的事,他见我好说话,晚上睡一觉,明日说不得又生出事来烦我,不见才是上策。”
    时载面上一红,笑道:“知州说笑了。”
    素婆亦笑:“我们郎主年岁尚小,难免稚气之举。”
    时载听她言语间亲密,显是个有身份的仆婢,道:“知州有赤子之心。”
    素婆眉眼里又添一份笑意,带着时载去了外置的宅院,那边收拾出来充了库房,里里外外站了好几十个看家护院的,时载打眼一看,这些护院虽各有残缺,却各个都是好手,隐藏着煞气。他半点不掩惊讶之色,素婆看在眼里,还好心:“除却护院,院子里还藏了些机括,装了些毒药。”
    敢来偷盗,保准有去无回。
    时载道:“知州想得想到。”
    素婆道:“沿路为见识了不少贼,不得不小心些,随来的匠人是公输后人,最擅长这些精巧木工,强闯硬掳,就能引来毒弩。”
    时载拱了拱手,道:“知州跟前奇人异士无数啊,我看街上那污水沟横纵布置合理,连通后定排水通畅。”
    素婆很喜爱时载,时载算得年少为官,一心既挂着百姓不算,行事还沉稳重,无半点怨艾之色,实属难得啊。她这几日在这边替楼淮祀和卫繁整理财物,吃用的、赏玩的、名贵的,一样一样归整。
    粮库这些外人看了就看了,素婆直接将时载领了进去,时载看着堆叠的麻袋,惊得目瞪口呆:这是带了多少粮来栖州?
    素婆拿削尖的竹筒刺进麻袋中取出一管稻谷,道:“明府,这些都是好粮,色亮饱满,少有干瘪,晒得干燥,这一袋约合五斗。”
    时载小心接过稻谷,剥开一颗放在嘴中,嚼了嚼,笑赞道:“甲等的好谷子。”
    “这是我家小郎主表兄相送。”素婆看着这些粮,“明府为县中百姓奔波,盼这些粮能抽得好秧苗,得一个丰年。”
    时载复喜还忧,道:“承大娘吉言,种地靠得老天赏饭,全然无准。”
    素婆好奇问道:“栖州年年竟生得水患?”
    时载道:“大娘来栖州不见,还不知栖州的天气,都道春雨如油,可这栖州的春雨却如山倒天倾,暴雨连天没日没夜,水满湍急,地里的秧苗连根起随水进了河流,抢都抢不回。别处三升稻种种得一亩地,栖州却是远远不够。”还有要命的虫害,秧田里新苗鲜嫩,立马引来各种虫子啃噬嫩苗,育苗时有虫子,收成时那更是虫鸟齐聚。
    “殊为不易啊。”素婆感叹,又夸道,“时明府读书人,却对田间事说得头头是道,亦是难得。”说完待时载越发贴心了。
    楼淮祀也贴心,他管粮种,还管送,外头几个壮丁推着板车,旁边还立着个文书模样的。
    文书模样的一躬腰:“小老儿奉了知州之命,随明府去云水对对田地呢。”
    壮丁里一个领头一拱手:“小人奉知州之命,护送明府回云水,码头船只也备下了。”
    时载坦坦荡荡,事无不可对人言,楼淮祀这点小心思,他非但全盘接受,还巴不得多派点人来看看,若是楼淮祀亲至,那是再好不过。
    素婆目送他们离去,将时载敲了印鉴的欠条收好,摇摇头,这笔账焉知能不能收回,楼淮祀嘴上叫得凶,只是事关姬央的江山,多半会半推半就拉倒。
    楼淮祀伸指一弹欠条,看一眼素波,责怪她半点不知己心:“这是把柄啊。”
    素婆又道:“小郎君遣的人也跟着去,暗中自会将时明府的出身与为官后的所为查个清楚。”
    楼淮祀半倚着壁,道:“素婆,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像是砧上肥肉。素婆,梅夫人将卫妹妹带走,你说她是不是有意所为。卫妹妹前脚走,时载后脚就到,也太巧了些。”
    素婆反问道:“小郎君,小娘子在不在家,与你见不见时明府中间可有干系?”
    楼淮祀看着天,想了想,道:“见还是会见,只我心中不会这般着恼,素婆,眼下我有一肚子的火,一点就着,宋光、栖州都让我好生火大,卫妹妹还不在我身边……”再来一件让他不顺心的事,休怪他换一张金刚怒面,一个一个将他当柿子捏。
    素婆温和地看着他,道:“小郎君不管生气还是发火,只记得你如今有家有室便好。”
    楼淮祀郁卒:“也不知卫妹妹在做什么?”
    .
    卫妹妹正乐不思蜀。
    泽栖这地方十条道九条是水道,水道行得千奇百怪的渡河之物,皮筏子不过其一,芦苇拢成一捆,几捆绑一处就可浮在水上,水泽中生得茂盛水草,水草里鱼虾虫鸟,小童擅水,钻在里头摸鱼摸虾摸鸟蛋。
    卫繁半跪坐在船头,看当地渔女将一条窄长的白鱼抹了盐,不去鳞不去肚,架在小泥炉上烤了起来。
    也不知这味如何?
    梅萼清偷偷跟李曼交换了个眼色,李曼红艳艳的嘴角一抹飞扬的笑,倒让她凶巴巴的脸柔软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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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8章
    渔女身材瘦子、面容黝黑,说话口音浓重, 勉强才能鳞星半点的字句里分辨她说得什么话。
    卫繁半绞着眉, 费了老鼻子的劲才混个半懂不懂。
    渔女打出生起就没见过贵女, 见卫繁生得肤如凝乳,腮软眉翠,身上的衣裳也不知拿什么布料裁的, 飘飘渺渺、飞扬生烟,脚上的鞋子细细绣着合欢花缀着珍珠, 全身上下透着娇贵。她本就自惭形秽, 讷讷不敢多言, 自己说得话,贵人听着还费劲, 当下满脸臊意, 干脆拿手比划。
    她这一比划, 卫繁倒看懂了,渔女这是担心鱼是贫家贱物, 拾掇得又随意,怕卫繁吃不惯。
    卫繁在吃食上讲究又不讲究,不管什么方子她敢试一下, 绿萼等人看得吡牙咧嘴, 她还看得津津有:“听闻有些鱼的鱼肚尤其鲜美,比之鱼肉更有风味。”
    绿萼嫌弃,小声说道:“娘子,这鱼看头着脏得紧, 还是别吃了吧。”
    卫繁道:“得先试试方知能不能吃。”
    渔女烤好鱼,恭恭敬敬双手奉上,等卫繁接过后缩着身跪下在一边不敢吱声,生怕卫繁吃了生气。
    卫繁闻了闻,焦香扑鼻,小心撕下一块尝了尝,又鲜又香,没有半点的苦味,只吃到鱼肚到有丝丝苦味。卫繁不耐苦味,放下鱼搁在了一边。
    渔女吓得脸色都白了,听闻贵人将人打列,死了也白死……
    绿蚁出来时匆忙,胡乱倒了一小罐碎银出来,见渔女吓得不轻,赏了她一小块碎银,笑着安慰:“我家小娘子喜爱你烤炙的白鱼。”
    渔女怔怔接过碎银,眼里迸出星光,在船头拜倒,对着卫繁就是几个响头。
    她这一磕头,把卫繁吓了一跳,叫绿萼将人搀起,自己避去船中找李曼,问道:“李姐姐,稍候我们去哪?”
    李曼大大咧咧坐在那,笑道:“妹妹在船上可还自在?”
    卫繁点点头:“自在啊,我长在侯府里,难得看到新鲜事物。”
    “那就好。”李曼很是满意,道,“我们坐船去寡儿村。”
    卫繁一愣:“这名听着奇怪。”
    李曼道:“可不怪,这村儿岁最小的六个月,岁最大的双十。”
    卫繁呆怔,她虽然天真却不蠢,问道:“村中都是幼童?无父无母?”
    李曼漫不经心又习以为常:“栖州人死得容易,没得快便,打架死的,长虫蛇咬死的,虫子毒死的,吸了毒瘴毒死的……有些不是死了,而是父母嫌他们耗粮养不活,卖掉的,扔掉的。”她嘿嘿一笑,“妹妹可知为何栖州的水里鱼儿肥美?”
    “为……为什么?”卫繁颤声。
    李曼道:“自是因着水里弃婴多,这人肉俗称两脚羊,小儿唤作和骨烂,可不养得水里鱼虾肥硕?”
    卫繁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肚里翻江倒海,连忙扶着船篷趴船舷上干呕,绿萼等人吓得不轻,几人一拥而上,捧巾倒水。卫繁欲哭无泪,抓着绿萼的手:“我……我……我……吐不出来。”
    李曼大笑出声,挪着小山似得身躯出来拎回了卫繁:“你这个妹子我甚是喜欢。”
    卫繁长睫含露,鲜红的鼻子,委屈:“李姐姐喜欢我,还要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