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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厂观察笔记 第67节
    郑月嘉打断邓瑛,抬头道:“你说……我照着做。”
    邓瑛蹲下身道:“只有讯问的时候才知道,这件事的背后究竟是谁,还有他们究竟想让你认什么。但是在这个过程中,你不能认任何事情,你要给我留时间。”
    郑月嘉咳笑了一声,“抗是吧。”
    他说着吐出口一口血沫子,叹吐二字,“可以……”
    ——
    次日,北镇抚司提审郑月嘉。
    诏狱中不准探视,只有在提审过堂的时候才准亲人跪在堂下遥遥地见一面。
    郑月嘉是散了家的人,只有叔父一家在京城中,靠着他的接济过活,如今听说他获了罪,便只身前来,想要给他送些药和吃的。
    他原本是好意,但是见到郑月嘉被打得遍体鳞伤,着实心疼,不禁跪在堂下哭道:“当初你非要入宫给我们争条活路,如今,我们是靠着你活下来了,可谁能救你呢……”
    郑月嘉在堂上喝斥他:“这是什么地方,哪里是你能来的!快回去!”
    他被郑月嘉一喝斥,心里反而委屈,说话越发没了章法。
    “你别赶我走……家里的姑娘不敢抛头露面的来看你,就给你做了些吃的,你那里什么都递不进去,只有此时能见你一面,你从前对我这个叔父,对我们家里的姑娘,是千般好,万般好,如今见你这样,我叫我怎么忍心……青天大老爷啊,我们家这个孩子人是真的啊……”
    他语无伦次哭喊不止,一味地陈述郑月嘉的孝行,锦衣卫喝斥不止,最后索性将他一并拿下。
    这一拿下不要紧,竟从他口中漏出了一件足以翻天的事。
    张洛坐在司衙的正堂上,手底下压着郑月嘉叔父的供词,茶凉透了两巡,也一口未喝。
    门口传来一阵他不熟悉的脚步声,他半抬眼低喝道:“谁在外面。”
    “是老奴。”
    张洛辨出了何怡贤的声音,迅速将供词叠起,放到一边。
    “进。”
    何怡贤走进正堂,向张洛行礼。
    “老奴今日来,是有一件事要对大人说。”
    张洛冷道:“是陛下的话?”
    何怡贤摇了摇头,“事关二殿下遇袭的案子,陛下尚不知晓。”
    “那就明日续审时,公堂上说。”
    说完起身便要朝头走。
    “张大人。”
    何怡贤提声唤住他,慢声道:“老奴要说的这件事情,关乎皇家清誉,不能放在公堂说,只能你我私议之后,禀陛下处置。”
    张洛站住脚步,转身道:“什么意思。”
    何怡贤撩袍走到他身边,“大人想知道郑月嘉背后的人是谁,那我就给大人提一个人。”
    张洛冷道:“直说,不要跟我绕弯子。”
    何怡贤压低声音应道:“宁妃。”
    张洛的手在背后暗握成拳。
    何怡贤见他暂未言语,又续道:“宁妃与郑月嘉早在入宫之前就已经是旧识,二人为了避嫌,从不曾在内廷相交。”
    张洛闻言,联想起郑月嘉的叔父在供词中所说,郑月嘉读书时曾喜欢一个官家的姑娘,后来他家变销籍之后不久,那个姑娘就入了宫。
    他的叔父说不出那个姑娘究竟是谁,如今在何怡贤处却有了印证。
    张洛捏响了骨节,朝何怡贤逼近两步,“此事还有谁知道?”
    何怡贤摇了摇头,“只你我二人。”
    “你为何不直接告诉东缉事厂。”
    何怡贤笑了笑道:“这是司礼监内部的问题,还望大人不要过问。但是,大人若要查证此事,可以审另外一个人。”
    “住口!”
    张洛厉声打断何怡贤,眼底忽若火燃。
    “不用你跟我说。”
    ——
    此时宫内,仍然没有缉拿到游桂春。
    为了追查此人的下落,内廷六局正在各自清审局内的女官,杨婉和宋云轻站在尚宫局外面,等着问话。
    宋云轻道:“你说,这是不是很奇怪,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是个女人,就这么在宫里消失不见了。”
    杨婉冲她摆了摆手,“不要在这里说这些。”
    宋云轻道:“杨婉,我总觉得你知道什么,不然那次我们在邓都主那儿吃锅子的时候,你不说那样的话。”
    杨婉低声道:“我说什么了。”
    “你说,让邓秉笔辞了斟选奶口的差事,结果这个差事果然出事了。”
    “我……”
    杨婉刚想说话,却见一队锦衣卫拿着镣铐朝尚宫局门口走来。
    姜尚仪和陈尚宫闻讯走出尚宫局。
    陈尚宫看了一眼锦衣卫手上的刑具,正声道:“我们六局内部清审,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校尉道:“尚宫大人,我们此来,只为带杨掌籍一个女官回去问话。还请尚宫大人不要见怪。”
    姜尚仪闻话出声道:“女官属内廷,即便有罪,也是由尚宫局审理处置,北镇抚司何时插过手。”
    “既如此,那我们就直说了,说是问话已经是客气了,宁妃娘娘涉谋害皇子一案,我们北镇抚司奉旨审理此案,有权缉拿一切与此案相关的人回司受审。”
    “你说什么?”
    杨婉挤出人群,宋云轻试图将她拽回来,却被她甩手挣脱了。
    “娘娘是皇妃,谋害皇子这样的罪名岂能这般颠扣!”
    校尉喝道:“镇抚司尚在审理,杨掌籍慌什么?”
    杨婉掐住自己的虎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之前没有想过,这件事情会把她也牵扯进去。
    但反过来一想,置身事外,她无法完全知道鹤居案的来龙去脉,身在其中也许会看得更清楚一些。
    但是……北镇抚司的诏狱,张洛……
    她没有办法深想这一处地方,也没有办法深想那个人
    姜尚仪见此时僵持,朝前走了几步,将杨婉挡在身后道:“此事我们要上报皇后娘娘。”
    “可以。”
    校尉朝后退了几步,“我们无非在此等候一会儿。”
    “尚仪……”
    杨婉轻轻牵了牵姜尚仪的衣袖,“不必上报皇后娘娘。”
    姜尚仪回过头,“杨婉,你知不知道他们要带你去的是什么地方?”
    杨婉点了点头,“我知道。”
    姜尚仪摇头道:“知道你就不要出声!”
    “没用的尚仪。”
    杨婉抬起头凝向姜尚仪,轻声道:“事涉皇子案,皇后娘娘也不会容情。”
    她说完,朝前走了几步,走到说话的校尉面前。
    “你们没有惊扰承乾宫吧。”
    校尉应道:“不曾,此案未审清之前,没有人敢对宁娘娘无礼。”
    “好。”
    杨婉抬起手,“我跟你们走。”
    校尉见此,也向她揖了一礼,“多谢掌籍体谅。”
    说罢挥手喝道:“来人,带走。”
    第61章 独住碧城(七) 饶了我吧。
    当胃里的酸水涌到喉咙口,泛滥出食物腐烂,腥臭的气味之后,人才会从这种身理信号上意识到,自己的精神壁垒正遭受着残忍的侵蚀。感官永远比那种叫“灵”的东西更快一步。杨婉脑中回忆起的关于诏狱的记载,几乎全是感官性的东西。
    刑讯和肉体的尊严相关,关于它的历史研究,需要很强的抽离性和边界感。
    然而杨婉此时却能感受到那一股恐惧的酸水不断地在她的喉咙里冲顶着,那种恐惧来自于她对明朝酷刑的认识,也来自于这副身体对疼痛的记忆,令她抑制不住地发抖。
    “把她锁上去,张大人要亲审。”
    杨婉环顾四周,为了审她,整个刑房里没有留下一个犯人,厚重的墙壁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声音,静到里面的人听不见任何人间疾苦,只能专注地思考自身的处境。
    两个校尉抓起杨婉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提起来,解开她手腕上的刑具。
    刑房的中央立着一幅泼过水的刑架,校尉毫不犹豫地将她绑了上去,其中一个道:“腰用绳子绑上就行了,一个女人哪儿那么大劲儿。”
    “行,勒得死一点。”
    杨婉只觉腰上的绳子猛一收紧,顿时干呕起来。
    站在刑架前的校尉道:“稍微轻一点,她脸都白了。”
    刑架背后的人探了半个头看了杨婉一眼,“你是见她长得好,心软了是吧。”
    那人没应声,说话的人这才看见,张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了刑架前的高椅上。
    “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