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马就走,留下几个面面相觑的年轻人。
他不会真的是贾逸之吧?
年轻人冷哼道:明儿我就央表哥带我去见真人,若他敢诳我哼!便是把全京城翻过来,爷也要把他揪出来!
贾玩的班在早朝之后,正是乾帝一心处理政务的时候,或批折子,或召见臣子,商议朝中大事,贾玩在一旁听着,也算涨了不少见识,深感做皇帝,委实是个人累心累的活儿当然昏君除外。
不多时赵轶也来了,说的依旧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说到一半时,有大臣有要事求见,便安静候在一旁。
儿子在边上,做父亲的难免忍不住考较或炫耀一二,是以每每征询意见时,乾帝总要顺带着问赵轶一句,却总能惊喜的发现,自己这个儿子,不仅言之有物,且能推陈出新,不由大为欣慰,神色间不掩得意,在场的大臣自然也赞叹不已。
这让贾玩不由想到一个词温水煮青蛙。
他在宫中当差已经将近一个月,这一个月以来,赵轶进宫的频率越来越高,逗留的时间越来越长,聊的话题,也由家长里短,变成了国家大事。
那些前来觐见的大臣,在勤政殿见到赵轶,已由一开始的诧异,变为习以为常,而乾帝,也越来越习惯他在身边。
需知大乾除太子外,向无皇子参政的先例,但看如今的情形,只怕用不了多久,乾帝就该让他上朝听政,甚至帮着处理政务了。
贾玩脑子里念头不少,面上却依旧眼观鼻鼻观心,面无表情的继续充当命名为铁血侍卫的背景墙。
偶尔感觉到某位偷鸡摸狗小贼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冷冷回望过去,却发现那人竟也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无辜模样,顿时好不气闷。
两个小时的轮值,就这么平静无波的过去,贾玩一出宫,就看见四月、五月心急如焚的守在外面:爷,不好了,大爷,大爷他去都察院告状了!
贾玩道:告什么?
还能告什么啊?五月跺脚道:告您大逆不道,殴打兄长呗!您快回去吧,老太天和两位老爷都快急疯了!
贾玩道:不妨事。
又道:我和柳二郎约了中午去会宾楼吃热锅子,不得闲你们就说没寻到我。
宽敞的厢房中,外面零星飘着雪,里面热气腾腾,柳湘莲脱了外衣,吃的好不畅快,喝一口醇酒,拍案叹道:若这会儿,再来一个绝色,唱一首小曲儿,更是人间乐事啊!
平时吃吃喝喝不觉得,在玄真观挨了两夜冻,吃了两日素,才发现能围着炉子喝酒吃肉,当真是件痛快事。
这还不容易,贾玩指着自己的鼻子,笑道:我是绝色,你会唱曲儿,加在一起正好。
柳湘莲咬牙道:你就祸害我吧!
埋头大吃,再不肯看他一眼。
贾玩笑道:其实小曲儿我也会唱几支你要不要听?
他前世好歹念得是舞蹈学院,声乐视听也要学的,别说唱歌,弹曲儿都难不倒他。
柳湘莲重重道:不要!
贾玩大笑,自顾自敲着碗唱道: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柳湘莲一口酒喷出来:你这唱的什么玩意儿,怪腔怪调的,难听死了!
贾玩鄙视的瞥了这个不懂欣赏的古人一眼,从锅里捞了煮透了的嫩豆腐出来吃。
珍大哥的事,我委实没想到,柳湘莲却停了筷子,道:一早出门时,还说的好好的,谁知进了衙门,一见察院大人他就变了卦,原是告忠顺亲王的,变成了告你,甚至还写了血书都是我办事不力,竟没能提前察觉,最后却连累到你。
贾珍的那封血书,见面时柳湘莲便将默的副本给了贾玩,写的可真是情真意切、字字血泪,完全是超水平发挥反正贾玩自己是写不出来这玩意儿的。
贾玩摇手,给柳湘莲斟了杯酒,道:我原就说,无论他想做什么,都不必劝他这办事不力的话从何说起?
又道:何况他告了我又能怎么样?不妨事,随他去。
贾珍的反应,的确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却也很容易想通。
道理很简单,第一,他和忠顺亲王,贾珍更恨谁?
当然是他。
就像当官的被砍头,临刑时只会大叫皇上,臣冤枉,又或者xxx,你不得好死,这里的xxx,自然是指他的某位政1敌断没有叫昏君,你不得好死的,会这样叫的都不是官儿,是反贼。
在他们眼里,皇上是永远都不会错的,错的,可恨的,永远是陷害自己的人。
皇上果然不会错吗?当然不是,只是他站的太高,高到让人连报复的想法都不敢有。
放在贾珍身上,例子不一样,但理是一样的:忠顺亲王怎么会错?怎么会害他?害他的当然是贾玩。
要报复,当然也只能报复贾玩。
第二个问题,贾玩和忠顺亲王,贾珍更怕谁?
这个答案就更显而易见了,一个是他亲弟弟,惹了他,最多被打一顿,完了他自己还要被千夫所指,一个是高高在上的亲王,一句话就能要他的命,而且已经差点要了他一条命
如此一来,贾珍拿贾玩当投名状,再次向忠顺亲王摇尾乞怜,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了。
贾玩也没想到,他故意让贾珍吃过了苦头才去救他,不仅没能激起他反抗的勇气,反而让他把忠顺亲王怕到了骨头里。
柳湘莲还是有些担忧,道:你别唬我,果真不妨事?
需知越是位高权重,这些不孝不友不恭的罪名,影响就越大。
贾玩笑道:不仅不妨事,而且我还该谢谢他才对。
又转了话题,问道:那两个刺客,可是被他放了?
柳湘莲摇头:在我那儿。
贾玩愕然。
柳湘莲道:昨儿晚上,你大哥说带着这两个人进京,人多眼杂,怕出了什么变故,让我先把人藏起来,等告了官,再和衙役们一起来押人。我听着有理,就将人蒙了眼,送去了城外我一个朋友的庄子。
贾玩好一阵无语:我这个哥哥,行事可真是
让人无语。
一面就差趴在地上舔忠顺亲王的鞋子,跪求饶命了,一面却扣着他的人,准备谈条件他是不是忘了,这位忠顺亲王殿下一向心胸狭窄,睚眦必报,怎么可能吃他这一套?
一面担心柳湘莲站在贾玩一边,一路哄骗于他,一面却又将手里最重要的筹码交到柳湘莲手上他这是太信任柳湘莲的人品,还是觉得他好欺负?
道:不管他,等回头他再去求你,别理他就是。
与此同时,贾府中的几个主子,正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他们无奈的发现,至从贾敬去世,某人进京守孝,这个世界就好像变了节奏,快的让他们晕头转向,完全反应不过来。
贾琏因偷娶二房被告了,贾赦贾珍被申斥了,贾蓉贾琏挨板子了,天香楼闹鬼了,贾蓉媳妇死了,贾珍当道士了,贾玩袭爵了,元春封妃了,元春要省亲了,贾玩上折子了,贾玩挨板子了,贾玩进宫当侍卫了,贾玩在宫里打架了,府里开始盖园子了,贾玩立功了,贾玩升了一等了,贾玩打了贾珍了,贾玩打了贾蓉了,贾玩从忠顺亲王那里要了一万五千两银子回来了,贾珍告贾玩了
一连串的事,往年一年半载也不发生一件,如今在短短三个月内,以应接不暇的速度,发生了个遍。
真是个惹事的祖宗!
贾母拍着扶手叹气。
和他一比,她的宝玉算什么混世魔王?根本就是个乖宝宝!
心里对贾珍也有些不满,所谓胳膊折在袖子里,家里的事,家里解决就是,何以闹到公堂?事涉家风,一旦告准了,不光贾玩倒霉,整个贾府,还有宫里的元春一样受到影响。
正愁的饭都吃不下,便见贾政一脸疲惫的进来,忙道:怎么样?找到玩哥儿了没有?
这小混蛋分明故意躲着他们,平日里不是在当差就是在府里,可这两天,派了多少人去找他都没找着。
贾政摇头,叹道:逸之还没找到,倒是贾珍那边
贾母急道:珍哥儿答应撤回状子了?
贾政苦笑,道:他写的血书,已经呈到了御前,还怎么撤的回来?只是
太上皇下了旨,说逸之责打贾珍,是奉了他的口谕,又申斥了贾珍一顿,打了二十杖,说若是他再不能安分守己,静心修道,就要直接杖毙。
贾母只听得目瞪口呆,这是什么神发展?
看向贾政,贾政脸上也是一片茫然。
那天贾玩回府,先见了宝玉,央他帮着打听张友士的下落,末了大睡三天,睡醒了过来请了个安,就跑去玄真观打人去了何曾接过什么口谕?
更重要的是,贾珍好端端的在道观修行,怎么就惹到太上皇头上了?
贾政叹道:回过头来想想,这也算一件好事。逸之责打兄长的事,到底瞒不过人,如今太上皇开了口,日后便不会再有人拿此事攻讦逸之了,也不至于坏了我们贾家的家风。
贾母叹道:只能这般着想了。
又道:珍哥儿怎么样了?虽只二十杖,但一样打的死人。
贾政道:已经请了大夫,说是皮肉伤,不碍事。只是他神志似乎有些不清,被吓得魂不附体,一会儿说要见忠顺亲王,一会说要找逸之,最后又央我派人去找柳湘莲。
问是什么事,也不说。
那忠顺亲王岂是我们想见就能见的?逸之如今也找不到,儿子只得派了人,去柳湘莲惯常去的地方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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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贾珍挨打的事, 自有四月、五月两个第一时间给贾玩通风报信,贾玩也不急, 打发他们先回去,继续和柳湘莲喝酒吃肉。
柳湘莲却好奇的很:果真是太上皇让你打珍大哥的?
若是这样,早些说出来,哪来后面这些事儿?
贾玩给他斟酒, 边道:自然不是。
嗯?
贾玩对他举杯, 喝了一口,笑道:没法子,都怪我人缘太好,人见人爱,连太上皇也愿意为我背锅。
柳湘莲哪会信他的鬼话,呸了一声,懒得再同他说话, 自顾自的吃喝起来。
贾玩饭量小, 早就吃的差不多了,给自己倒了杯酒慢慢的喝,推开窗子, 让外面的雪风透进来, 沁心的凉。
眯着眼叹道:真舒服。
贾珍告他,或御史上折子参他的可能,在他打贾珍的时候,便已经考虑过了这事儿传出去,最难堪的是太上皇和忠顺亲王, 是以太上皇便是再恶心,也只能捏着鼻子为他顶缸。
酒足饭饱,贾玩依旧牵着他那匹做摆设的马回府,却先不去宁国府,而是到荣国府给贾母请安他已经躲了他们两日了,总不能一直这么躲下去。
到了二门,却被二门的小厮告知,老太太和贾政、贾赦等人都不在,去了珍大爷的院子。
珍大爷的院子?
他怎么不知道,这荣国府里什么时候多了个珍大爷的院子?
那小厮解释道:小的听门房的人说,珍大爷原在外面客栈住着的,不知怎么的,连身上的伤都不顾了,闹着要回宁国府。
可那边没有二爷您的吩咐,谁都不敢放他进去,蓉哥儿也伤着,起不了身,只吩咐下人套了车,要送珍大爷回玄真观。
可珍大爷死活不肯,抱着门口的大石狮子,说谁要敢赶他走,他就一头撞死在上面
就这么着,足足闹了快半个时辰,这边二老爷实在看不过去,就将他接了进来,暂时安置在客院。
贾玩听得瞠目结舌:他这位大哥不要脸起来,可真能豁得出去。
赏了小厮两角银子,转身去客院。
不是贾玩穷大方,而是这两角银子,是省不得的,若省了,下次有些可说可不说的话,便没人肯主动来找你说了,平白耽误功夫。
客院这会儿热闹的紧,贾母、贾政、贾赦、王夫人、邢夫人、贾琏、宝玉、贾环等都在里头探病,贾玩人在院子里,都能听见里面贾珍声泪俱下的控诉声。
玩二爷来了!
门口挑帘子的丫头一开口,里面瞬间安静下来,别说哭泣声,连喘气声都差点没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是间空屋子呢!
贾玩进门,给贾母等人一一请安。
没法子,他在宁国府虽然称王称霸,可到了这儿,无论辈分年纪,都给人压了一头,连最小的宝玉贾环,他都要叫哥。
他这还算好的,贾蓉比他还可怜他很怀疑贾蓉染上这见人就跪的毛病,就是因为辈分太低。
面对贾玩的问好,贾珍的表情纠结的很,想说句好听的,又拉不下脸来,好容易下了决心,贾玩却已经转身同别人说话去了。
贾母先前只听说贾珍被打,可真正看见贾珍的惨状却还是第一次。
刚挨了板子的屁1股且不说,那张依旧肿的跟猪八戒似的脸,还有掉的只剩了一颗的门牙,看了委实让人心酸,此刻见了贾玩,自然没什么好脸,冷冷道:你如今出息了,爵也承了,官也做了,越发不把我这个老不死的放在眼里了,三催四请的也不肯赏脸来坐坐如今还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