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是由阿玉奇派往莫斯科的信使带回来的。信使并没有到达莫斯科,因为他在走到半路途径库尔斯克的时候,库尔斯克已经沦陷在了穆罕默德·格莱伊的鞑靼大军之下。
由于前往莫斯科的道路被截断,信使只好返回了来。
而信使在返回切尔克斯克前,先回了位于伏尔加河下游的土尔扈特汗国,见了阿玉奇的父亲朋楚克可汗。
朋楚克可汗在收到库尔斯克沦陷的消息,第一个念头便是克里米亚的鞑靼人在这次对沙皇俄国的战争中已经取得了优势。他当即的命令信使马上回去告诉阿玉奇退兵,莫要再和克里米亚汗国的兵马冲突。
昨晚,当阿玉奇接到信使带来的父汗的指令和消息后,他也意识到作为次要战场的切尔克斯克方向,自己虽然成功地消灭了卡拉齐米尔咱和赛杰特贝伊的军队,并且包围了彻辰,可是这些胜利在库尔斯克大胜面前就显得太微不足道了。假使穆罕默德·格莱伊现在回过头来,那么自己迄今为止所取得的一切胜利成果都将毁于一旦。
故此的,阿玉奇也觉得,自己此时消灭彻辰已经毫无意义,不仅不会使局面有所改观,更可能招来穆罕默德·格莱伊更加血腥的报复。
可就这么退走了,阿玉奇又不甘心。因为他发现,彻辰率领的这支部队装备精良,火枪、火炮一应俱全。这些都是阿玉奇一直以来求之不得的。如果能消灭了彻辰,这些将都归自己所有。
况且的,格鲁还在伊始兰·格莱伊的手中。现在,阿玉奇和伊始兰·格莱伊还是友军,格鲁在伊始兰·格莱伊那里还能受到良好的对待,可一旦自己背弃了伊始兰·格莱伊,格鲁的下场是绝对不会好的。
格鲁不仅是自己的左膀右臂,更是自己的朋友。阿玉奇不愿意看到格鲁被异教徒侮辱和虐杀。
面对库尔斯克失陷后纷繁复杂的局势,阿玉奇迟疑不决,他为着是进是退,犹豫不决。
噶尔丹策凌不知道阿玉奇的所思所想,他见阿玉奇对自己过河的意见没有反应,焦急的他又大声催促了句:“阿玉奇,我们快过河吧!”
噶尔丹策凌的这一声叫喊声若惊雷,终于将陷入沉思的阿玉奇震醒了过来。
自己的思绪被打断,阿玉奇狠狠地看了噶尔丹策凌一眼。
“一介武夫,真是一介武夫!”阿玉奇看着噶尔丹策凌真是恨铁不成钢。
不过隐隐的,阿玉奇却有些羡慕噶尔丹策凌,因为他这样的人想的少,是不会有自己这么多的烦恼的。
被阿玉奇这么看着,哪怕是一根筋的噶尔丹策凌也有些受不了了,更何况噶尔丹策凌发现,阿玉奇对自己过河的建议是不屑的。
“阿玉奇,你这是什么眼神?难道我说错了吗?这是多好的机会啊!”噶尔丹策凌指着河对岸不满地说道。
是啊,多好的机会。隐隐的,阿玉奇觉得噶尔丹策凌说的有道理,现在彻辰已经是强弩之末,自己只要出点力就能击败他。而只要消灭了彻辰的佣兵团,他们的火枪和火炮就都是自己的了。到时候自己带着战利品回到伏尔加河下游,穆罕默德·格莱伊又能耐自己何?
阿玉奇如此想着,他不由的举起了一只手,那是进攻的手势。
噶尔丹策凌拔出了刀,只要阿玉奇将手臂挥下,他就带领卡尔梅克的儿郎们渡河。
就在这时,一发炮弹落在了河中心,激起数米高的水浪。
阿玉奇所拥有的蒙皮火炮没有那么远的射程,也没有那么大的威力,所以开炮的只能是对岸的佣兵团。
噶尔丹策凌看着腾起的水柱恼羞成怒,因为他认为这是敌人在挑衅自己,也是他们对自己刚才说的“这是多好的机会”的打脸。
可这一炮不仅打了噶尔丹策凌的脸,也让阿玉奇惊疑不定了。因为对岸的彻辰竟然敢向自己开火,那就是否意味着陷入鏖战的佣兵团也并非没有余力挑战自己。不然,那个叫彻辰的家伙,不会傻到在没有余力的时候还挑衅自己。
难道彻辰是要告诉自己他并不惧怕自己过河参与到战事中?
阿玉奇想到这点,他再次犹豫了。因为如果为了那些军火自己要付出惨重的代价,那是不符合阿玉奇的利益和预期的,于是阿玉奇对噶尔丹策凌说道:“策凌,看到了吧。我们的敌人可比我们想象中的狡猾多了。他们的火炮一直对着我们,假如我刚才听你的让我们的战士贸贸然下到河中去渡河,对面万炮齐发,我们的人不就又像上次那样成了活靶子了。”
说完,阿玉奇不待噶尔丹策凌想明白是不是这么个理,他双腿一夹马腹,调转马头离开了。
噶尔丹策凌回过神,他大喊道:“阿玉奇,你去哪?”
“回去吃饭,让我们的人都回去!然后去告诉伊始兰·格莱伊,就说今天时机不对,我们暂缓进攻。”
阿玉奇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回到战场,在正面火力的持续打击下,乌曾贝伊的前锋大军已然全军覆没。叶利谢伊的左翼骑兵横冲直撞。这些黑森骑兵打逆风仗在行,打顺风仗更是精通,他们挥舞着一百五十把马刀,那股勇敢的劲头好似有一千五百人一般。其中的一队甚至杀红了眼,紧随着撤退的后队敌军冲向了乌曾贝伊。
乌曾贝伊吓得魂不附体,他在亲卫的簇拥下落荒而逃了,哪怕在他身边的兵力是黑森骑兵的数倍。所有的乌曾贝伊的兵马紧跟其后慌乱撤退,各部族的部队统统四散逃命。
这一仗,真恰似横扫千军如卷席。
而在库班河岸边,眼见着阿玉奇和卡尔梅克骑兵的身影在对岸消失,彻辰终于将手头的铁钎丢到了一边。
刚才那一炮是彻辰开的,因为他敏锐的看到了越来越多的卡尔梅克骑兵在河对岸集结——那位阿玉奇台吉见自己陷入了苦战,显然是想下山摘桃子了。
不过那时候,的确是卡尔梅克人进攻的最好时机,因为佣兵团所以的兵力都投入到了正面——黑森骑兵去了、艾撒克族长的骑兵去了、谢苗的人也去了,除了伤员和英格丽等非战斗人员,彻辰的手中几乎一个士兵都没有。
所以,彻辰往对岸发射了一炮。
在中国的三国时代,魏国派司马懿挂帅进攻蜀国街亭,而蜀国的诸葛亮因为马谡驻守街亭失败,导致了司马懿率兵乘胜直逼西城,诸葛亮无兵迎敌的险境。在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诸葛亮没有选择逃跑,而是沉着镇定地大开城门,自己则在城楼上弹琴唱曲。司马懿怀疑设有埋伏,引兵退去。
而彻辰的开炮,和诸葛亮的弹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他就是为了让阿玉奇产生自己并不惧怕他渡河并且佣兵团仍有余力的错觉,从而使他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如此做有没有用,彻辰并不确定。他也只是搏一把。
幸好,阿玉奇中了计,而自己也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对付伊始兰·格莱伊和乌曾贝伊的人马。
当然,若果不是因为穆罕默德·格莱伊在库尔斯克的大胜而产生的连锁反应,彻辰这一炮恐怕只会激怒阿玉奇而不会有惊退敌人的效果了。
阿玉奇退走,伊始兰·格莱伊的兵马再次遭受了惨重的损失,鲜血染红了库班河的河面。
而阿玉奇的退兵带来的另外一个严重的后果,恐怕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了,那就是他连累着格鲁喇嘛丢了性命。
作为一名政治家,阿玉奇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他认为其他人也会像自己一样,全面的、从大局的角度看待问题。
当然,如果这个其他人指的是伊始兰·格莱伊或者彻辰这样的人,这个判断当然没有错。可是如果要代入到乌曾贝伊、噶尔丹策零这样肌肉大于头脑的家伙身上,那就大错特错了。
再次被佣兵团击退的乌曾贝伊看到阿玉奇的卡尔梅克骑兵的旌旗在对岸的山坡上消失,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恼羞成怒。乌曾贝伊认为,可汗和自己是中了阿玉奇的圈套,卡尔梅克人是在用彻辰的佣兵团在一次又一次消耗自己的力量。
有了这个认识,乌曾贝伊在狼狈地退回到己方的阵地后,径直来到了格鲁喇嘛的面前。
之前,格鲁喇嘛率领卡尔梅克骑兵渡河失败,仅有少数的人和他一起侥幸突围到了乌曾贝伊的阵地。这之后,由于伊始兰·格莱伊低三下四的赔礼道歉并送上价值不菲的礼物,阿玉奇也为了剿灭彻辰的佣兵团的大局,二人握手言和。但裂痕已经产生,伊始兰·格莱伊也清楚,想要紧密的弥合这还不够。于是,伊始兰·格莱伊在一番挣扎后,主动地向阿玉奇表示,自己将留在阿玉奇的卡尔梅克营地,直到战争结束。这其实就是以自身为人质来换取阿玉奇的信任。而闻弦音知雅意的阿玉奇便也痛快地表示,他会让格鲁喇嘛留在对岸,协助乌曾贝伊。实际上,这是双方为了再次的互信,交换了人质。于是的,格鲁喇嘛便这样留在了河对岸。
刚才的战斗中,格鲁喇嘛和他的人一直站在阵地前,哪怕佣兵团的炮击再凶猛,格鲁喇嘛也没有移动过位置——他代表的是卡尔梅克人,不能让这些术赤的后代们看不起。
见战败的乌曾贝伊径直地扑向自己,眼神中还喷射着怒火,格鲁喇嘛怡然不惧,他双手合十,高宣了一声佛号,然后对乌曾贝伊说道:“乌曾贝伊,感谢佛祖保佑您安然无恙。”
此时,乌曾贝伊早就被怒火焚烧完了理智。他不待格鲁说完话,那带血的弯刀便直指格鲁的眉心。
格鲁喇嘛周围的卡尔梅克骑兵都骚动了起来,不少人都拔出了刀子,而乌曾贝伊的手下当然也不甘示弱,纷纷以刀剑相向。
一时间,二人之间的气氛浓稠的如同坐在火药桶上一般,只要一颗火星子落下,就会剧烈的爆炸开来。
这在这火并一触即发之际,格鲁喇嘛平静地伸出了一只手。他的指尖轻轻地触碰格鲁喇嘛的弯刀,试图将其推离开自己的眉心。
可乌曾贝伊的马刀纹丝不动。
格鲁喇嘛叹了一口气,他不再试图推开弯刀,而是重新双手合十。
“贝伊,贵我双方即为盟友,本应同舟共济,不知你为何如此对待小僧。”格鲁喇嘛问道。
直到此时,格鲁喇嘛还是希望乌曾贝伊能冷静下来,双方继续同舟共济。
“秃驴,你们这些异教徒,真主的敌人。我早就知道你们不是好东西。今天,你的狗屁台吉眼睁睁地看着可汗的勇士去死,自己却按兵不动。你说你们是何居心!”
乌曾贝伊连说带骂,格鲁身旁的卡尔梅克骑兵各个愤怒异常。只是由于没有命令,他们只能以眼神表达自己的愤怒。
格鲁喇嘛当然还不知道阿玉奇为何会按兵不动,不过将心比心,他是能理解乌曾贝伊的悲愤的。
于是,格鲁喇嘛劝解道:“乌曾贝伊,对于贵方今日的死伤,我也很悲痛。台吉为何按兵不动,小僧也不清楚。不如这样吧,你我先回营地,待小僧晚上派个人泅渡过河,将前因后果了解个清楚,我们再做商议。你看如何?”
实际上,格鲁喇嘛如此说已经是极有诚意了,若是伊始兰·格莱伊在此,或许便同意了下来。
可是,格鲁面前的是乌曾贝伊,一个早已动了杀心的失去理智的乌曾贝伊。
乌曾贝伊一听格鲁喇嘛要晚上派人过去,他的脑海里自动浮现了格鲁从自己这里脱逃的场景。
这又成了一条罪证。
“哦,要到晚上?”乌曾贝伊皮笑肉不笑地戏谑道。
“是的。”
“再做商议?”
“是。”
“不必了,我现在就和你商议商议!”乌曾贝伊突然一声大喝暴起,他的弯刀举过头顶,狠狠地砍向了格鲁的脑袋。
“上师小心!”
格鲁身旁的卡尔梅克骑兵惊叫道。
格鲁没想到乌曾贝伊会骤起发难,他只来得及本能地举起右手。
大马士革弯刀是何等的锋利,格鲁喇嘛的右手齐肘被砍断,鲜血如泉水般喷涌而出。
两名卡尔梅克骑兵奋力架开乌曾贝伊的弯刀,他们一左一右,刺斜里护卫着几乎痛的昏迷过去的格鲁喇嘛闯过乌曾贝伊的包围。而其他的卡尔梅克骑兵则纷纷与乌曾贝伊身边的鞑靼重甲骑兵战成一团,为同伴突围赢取时间。
鞑靼重甲骑兵虽然尽是精锐,可他们已经与佣兵团鏖战良久,体力和马力都消耗很大,而卡尔梅克骑兵则是携怒而发,各个悍勇异常,一时间,鞑靼重甲骑兵竟拿不下他们。
眼见着格鲁喇嘛在护卫下突出营门朝着佣兵团的方向逃去,乌曾贝伊劈开一名迎上来挡在面前的卡尔梅克骑兵,然后对着营门附近不知所措的鞑靼部族骑兵大喊道:“废物,废物。用弓箭射,弓箭射!”
营门口败退下来的鞑靼部族骑兵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现在听到乌曾贝伊的命令,他们纷纷搭弓射箭。
抛射出的羽箭密密麻麻地飞向格鲁喇嘛和两名卡尔梅克骑兵,这两名卡尔梅克骑兵也是坚毅,他们将格鲁护在身前,用盾牌和身体筑起了一道阻挡箭雨的屏障。